第十九章 莊周夢蝶
?(貓撲中文)稱漏的水一滴滴落到受水壺上,積少成多,再落一滴時,水壺的重量發生變化,三更到了,該出門報時打更。
打更人顫巍巍地看向另外一個光頭大漢,他不以為然,奪下他的梆子,揚長而去,留下被綁在凳子,嗚嗚叫喚的他。
更聲從縣衙附近出發,傳過大街小巷。
紙糊的窗透着昏黃光暈,還有人影走動,聽見更聲,屋內的人也吹滅了燈火。
南潯縣一天的繁榮熱鬧,終於在此時沉寂下來,唯有富有節奏的“咚!——咚!咚!”的敲擊梆子的響聲在街巷回蕩。
城南的王麻子夜夜酗酒,酒家店主聽報更的聲音打烊,他聽着梆子聲扶牆走在巷道里。
藉著月光,巷道又有一盞燈出現,他使勁睜開迷糊的雙眼,有人穿過黑暗而來,還有那熟悉的打更。
他高興地迎上去,發現今天打更的張大,與往日不同,他的腦袋把路都照亮,笑嘻嘻地伸手:“張大,你什麼時候剃……剃了光頭?”
“滾開!”
他還沒反應過來,風劃過耳邊,便被推到牆邊,背撞上了牆:“幹嘛!”他大舌頭,醉眼迷糊,沒察覺打更的換了一人,“你,你只是個打更的,我告訴你!”
一張凶神惡煞滿臉橫肉的臉忽地湊到他面前,緊接着心口一重,王麻子後知後覺自己被砸了一拳,好像有千鈞重物墜在心頭,不由得發出悶哼,貼着牆跌坐,很快就如蝦米一樣縮起來,捂着胸口。
“田舍漢。”那人不屑道,他敲着梆子走遠了。
留下王麻子痛苦地窩在地面,口吐白沫,漸漸不再動彈。
梆子聲迴響在街巷上,卻傳不到裴府別院。
別院有家丁肩負更夫的角色。
一輪碩大的圓盤掛在天幕,月色清幽,透過象眼窗格照進房間,拔步床內有細語喃喃。
“為什麼呀?”
房內傳來阿瑤的聲音,生香當值以為她有事要吩咐,撩開梅花紋的竹簾進入到內室上了拔步床,卻見她蜷縮在床角,雙目微闔,足可睡上兩人有餘的床,她只佔了不到四分之一,像極生香曾經見過在山石下獨自舔傷的小貓崽。
“江姑娘?姑娘?”生香輕聲喚道,阿瑤沒有回應。
再靠近些,哪裏是有事要吩咐,是在說夢話!
她一直在嚶嚶嗯嗯的哼叫,生香哭笑不得給她掖被子。等了一小會,看她呼吸綿長不像做噩夢,於是她退了出去,留下一室清輝。
阿瑤確實在做夢。
她回到了小時候居住的大院,和小夥伴在天井玩,母親在廚房喊她過去端菜。
“哎~”她應道,像花蝴蝶一樣跑過去。
才踏入廚房,場景便忽地一轉,她也沒發現不對,從善如流地接受了。
彷彿豁然開朗,天光明媚,湖邊垂楊柳,她往前走着,庭院一隅砌有灶頭,旁邊還有設了高几,支一把大的油紙傘,單說這幾樣立在庭院非常突兀,但灶頭后還有一個女子,遠山眉黛,給人的感覺平和舒服,因為她的存在,反而使得灶頭高几融入庭院,成為其中一部分。
灶頭燒着瓦罐,湯水沸騰咕嚕嚕冒着大量白煙,飄出魚湯的鮮香。
阿瑤走進,女子停下手中的活,道:“你來啦,你愛吃魚膾還是松子魚,或是其他?”
“我都可以的……”
“那我給你做魚膾。”
她牽過阿瑤的手,向她展示介紹她攜帶的刀具,末了當即隨手抄來一尾活魚,在下頜和尾部各割一刀,放到高几的木盆,鯇魚受驚在水裏來回遊動。
趁着放血的時間,她開始做調料了,生薑、小蔥切絲備用,燒開一鍋油,放入一小把綠豆粉絲,粉絲在熱油中吱吱作響,她用鏟子壓着粉絲,令每一根都能炸到,雪白膨脹的炸粉絲就出現了,撈起放到荷葉上瀝干,回頭做魚。
淤血放清,飛快除鱗去鰓洗凈,起出魚皮備用,去了皮下紅肉部分,整魚脫骨,剔出魚骨和魚肉。
魚皮可以做成涼菜,魚骨備用熬湯。
快刀將魚肉切成蟬翼般的薄片,阿瑤目不轉睛,她被女子行雲流水的刀法所折服,每一片魚肉大小相同,她好奇的拿起邊上的魚肉,這時陽光真好,魚肉也透亮,薄得仍然可以透過它看到女子的刀光劍影。
她的手邊已經有一個小木盆,內是一整塊大冰塊,鑿成冰山一樣,冒着冷煙,每片好一片,她邊放到冰山上,魚肉貼在冰山,彷彿融為一體。
“還沒能行呢,別急,你背過身去。”女子笑道,扶着阿瑤的肩讓她轉過身去。
那其實是過度,稍稍冰鎮,她將魚膾取下,擺在漆盤上,阿瑤回頭就看到漆盤盛開一朵彷彿是用整塊的冰精雕細琢而成的菊花,雪白透亮隱約帶了點幽藍,十分漂亮。
魚膾圓盤還伴有十幾個瓷碟,蝦子醬油、雪梨絲蓮藕絲、薑絲、蔥絲、炸粉絲、麻油、桔子皮,更甚還有一壺米酒!
“哇。”阿瑤目不轉睛,女子遞去一雙筷子,示意讓她嘗嘗。
阿瑤舉起筷子,遲疑,擺盤太漂亮了,她不捨得下手!
“要不要跟我學?”女子笑盈盈道。
“好啊好啊。”阿瑤忙不迭地點頭。
“我教你做河魨吧。”
“不好!”她嚇了一跳,連聲拒絕,哪怕女子再三跟她保證不會有問題,她仍然搖頭如撥浪鼓一樣。
抗拒學習的態度終於惹惱了廚娘,她將手中菜刀往砧板一砍,叉腰道:“你到底學不學!”
威脅意味頗濃。
“……”阿瑤想跑路。
誰知廚娘說的話,將她嚇出一身冷汗!
廚娘說:“教你做菜需得這麼難?你可是欠了我兩條命,頂了我的身份哪。”
“你說的什麼……我不懂……”阿瑤扯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
“我是六丫。”
廚娘說道。
轟隆!
天外驚雷,將阿瑤嚇醒,她彈坐了起來,驚魂未定,窗外白光乍現,將室內照得恍如晝日,過了會又一聲“轟隆!”
窗外滴滴答答,下雨了。
阿瑤抱着青紗連二枕,鼻翼充盈荼蘼、木樨和瑞香的清香,心情漸漸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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