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穆姌敷衍的揮揮手,腦子忙着為存款敲算盤,可是還來不及敲出個數目,就見到某個最不想見到的人迎面而來,她直覺低下頭、加快腳步,一個不小心被門檻絆了一下,差點直接往前撲摔,還好某人及時伸手拉住她。
「小心。」李允晟的聲音如同外貌一樣冰冷。
「謝謝。」穆姌像被燙着似的急忙將手縮了回來,行禮致謝后,走得更快了,好像後頭有惡犬正在追她。
等她上了馬車,心臟還是跳得很快。
「小姐這是怎麼了,為何流了滿頭大汗?」紅杏連忙取出帕子為她擦汗。
緩了一口氣,穆姌突然想起一事,為何她要怕那個傢伙?即使他還記得六年前的事,那又如何?當時她不過是八歲的小丫頭,不知道他是國舅爺,在他面前小逞了一下威風,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不至於為此跟她算帳吧?
念頭一轉,繃緊的神色頓時舒展開來,穆姌不由得自嘲一笑,人啊,果然不能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要不,沒病也能把自己嚇出病來。
「小姐究竟怎麼了?」紅杏糊裏糊塗的看着她的表情變化。
「沒事,回去了。」
穆姌伸手敲了敲車門板,車夫應了一聲,馬車隨即上路。
六年前與穆姌的初相遇,李允晟的記憶確實早就模糊了,那日在學院不過認出她是經常出入雲石書坊帳房、幾度和自己擦身而過的「書生」,其實他早就覺得她太像姑娘了,如今終於證實了,可是她一見到他竟像耗子遇到貓,教他不自覺多看了幾眼,難道他們不只是匆匆幾面之緣,而是有什麼過節嗎?今日更證實這樣的猜測,可只是想想,這念頭便放下了,偏偏接下來遇到另外一個更心虛的,教他不願多想也不能不想。
「怎麼來了?」雲錦山一見到李允晟,慌慌張張將手上的紙放回布包,然後將布包綁好。
「我不能來嗎?」李允晟狀似隨意的瞥了藍色布包一眼,布包的一角綉了竹子,竹葉上有隻蛐蛐兒,這教他不禁想起竹山先生,腦海中瞬間閃過剛剛離去的人,不過一轉眼,他又覺得自個兒的想法太荒謬了,隨即拋到腦後。
「不是。」
李允晟微微挑起眉。「你又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你這是什麼話,我可不是寶山堂,我又不賣春宮冊。」
「春宮冊也不是見不得人。」每個出嫁的姑娘都會有一本春宮冊壓箱底。
雲錦山驚愕的瞪大眼睛。「你是不是沒看過寶山堂的春宮冊?」
「你看過?」
「寶……寶山堂是雲石書坊的對手,當然要知道那兒有什麼吸引人的。」雲錦山說得冠冕堂皇。
他當然不會承認他當初是真的很好奇寶山堂的春宮冊為何賣得特別好,看了之後他由衷接受一件事——寶山堂擁有比雲石書坊更好的畫匠。
其實,若是穆姌能夠畫春宮冊,也不見得會輸給寶山堂的畫匠,可她偏偏是個姑娘,他只能忍痛犧牲春宮冊這一塊甜頭。
「是嗎?」李允晟似笑非笑的道。
「這個不重要,你今日應該不是閑着來這兒坐坐吧?」雲錦山趕緊轉移話題。
李允晟也沒心思抓着不要緊的事糾纏不清,終於收起漫不經心,神情一肅道:「十日後我要去湖州,你也一起去吧。」湖州也有雲石書坊,雲錦山在那兒能夠運用的人脈自然比他還多。
頓了一下,雲錦山立刻反應過來。「皇上讓你去湖州?」
李允晟點了點頭。「最近湖州出現許多南越商賈。」
雲錦山怔愣了下,覺得很好笑。「我們與南越可以自由經商,這有何奇怪?再說了,湖州是南方藥材買賣最大的集散地,別說是臨近的南越,就是更遠的西南夷商賈也喜歡上那兒買藥材。」
「確實如此,可是這些商賈孔武有力,像是練家子。」
「練家子難道不能經商嗎?說不定他們原是盜匪,如今為了討生活,轉而做起買賣……對了,你的商隊不也收了許多盜匪嗎?」
「我也認為如此。自從皇上繼位之後,與臨國友好通商,無論大魏、南越還是北齊,盜匪都減少了,這其中確實有不少轉而從事買賣,可是皇上覺得有異,我也只能走一趟。」皇上對南越一向很敏感,又不相信那些朝廷命官能夠處理好南越的問題,只能找上他這個小舅舅。
雲錦山若有所思的皺起眉頭,覺得很困惑,「皇上為何對南越如此在意?說起來,北齊和西域對大魏的威脅更大,不是嗎?」北齊的鐵騎強悍,西域的遊騎兵神出鬼沒,可以說是大魏百萬雄兵最難纏的對手。
「大魏與南越本是一家,也難怪皇上特別在意南越。」
雲錦山不以為然的輕哼一聲,「這是太祖時候的事,如今早就不是一家了。」
太祖經過長年爭戰終於建立大魏,已經無力討伐在背後捅他一刀、於南方自立為王的弟弟,只能雙方議和,以聯姻來維持關係,後來太宗繼位,不願意以這種低姿態維持雙方的友好關係,便不再提起聯姻,不過太宗的幾個兒子顯然不認同這種做法,私下與南越皇室勾搭,南越皇室紛紛送女人進皇子府,太宗雖知情,卻也管不了兒子們後院的事,只能明文定下有南越血統之皇家子弟不得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如今皇家子弟也不知有多少混有南越血統,莫怪皇上對南越生出戒心。
「皇上有掛慮,我們就去瞧瞧。」
「朝廷有上百位臣子,我就不相信皇上找不到一個可以勝任湖州的差事,為何偏偏喜歡找你?皇上是不是忘了你只是皇商?」
「廢話真多。」
雲錦山撇了撇嘴,「湖州地勢高,是個消暑的好地方,反正待在京城也挺無趣的,我們就去湖州走走吧。」穆姌正好要去湖州,說不定可以藉此機會說服她再畫一幅畫來賣。
李允晟不喜歡進宮,宮裏是非多,就算不想惹事,麻煩也會自動找上門來,可是太后發話,沒有成親,不准他再離開京城一步,因此出發前往湖州之前,他總要做個樣子進宮一趟,交代一下自個兒的無奈,免得這位將他視為兒子養大的姊姊又要哭訴他沒良心,教她操碎心了。
人人皆知,比起皇上,他更像太后的兒子,就是皇上偶爾都拿此事取笑他,說他不是小舅舅,而是弟弟,但沒有人知道他其實討厭這樣的關注,這教他連低調過日子的權利都沒有,再加上他的容貌,待在京城簡直度日如年,可是太后根本無法理解他的心情,老是責怪他讓人操心,為何不喜歡過好日子,偏偏要去外頭受苦。
果然,太后聽見他要去湖州,臉色就變了。「雖然你手上有聖旨,婚事由自個兒作主,可是你也不能一直放着不管,如今又要跑去湖州,何時方能成親?」
「皇上讓臣弟去湖州,臣弟能不去嗎?」李允晟實在覺得很冤枉,並非因為他可以自行婚配,他才拖延着不成親,而是至今還未遇見對他容貌有抗拒力的姑娘……最近倒是見着一個,可是人家怕他怕得趕着逃命。
「皇帝為何突然讓你去湖州?不會是你去求皇帝的吧?」
她還會不清楚他嗎?京城對他猶如牢籠,除了逢年過節,他一刻也待不住,正巧這次他回來,適逢京華女子學院一年一度考核,她便安排他去當主考官,心想,全京城最貌美最有才情的姑娘都聚集在他面前,他總能看上一個,從此收心,留在皇都安安穩穩過日子,結果,還是沒有一個入得了他的眼。
「我比較喜歡北方。」換言之,若是他求到皇上面前,也應該挑北方。
「皇帝為何讓你去湖州?」
李允晟沒有回答,捧起茶盞喝了一口。
太后和皇上能夠維持母子情深,歸功於太后不曾對朝堂上的事指手劃腳,當皇上出言指責鎮國公府,太后總是沉默以對,皆因太后比誰都清楚皇上的驕傲,不出聲,更能維護鎮國公府,果然,皇上從一開始的打壓漸漸轉為重用,甚至連他這個喜歡四處飄泊的遊子都惦記上了。
「你不說哀家也知道,必是為了南越。」說到湖州,就會想到隔了一座白崚山的南越,這不只是太祖皇帝死不瞑目的恨,更是她與皇上一輩子不想回憶的痛。
他還是不發一語。
她嘆了口氣,「南越已成為皇帝的心病了,不滅了南越,皇帝永遠不會心安。」
在這方面李允晟是認同雲錦山的想法的,皇上更應該擔憂的是北方和西方的兩隻猛虎,可是皇上的心思從來沒有離開過南越,很明顯的,南越有令皇上更擔心的力量,不過那股力量是什麼,他從來沒有問過,畢竟要是能夠明說,太后絕不會瞞着他,所以他只淡淡的道:「大魏根本沒有力量滅了南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