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鎮屍棺
雨慢慢的小了,似乎這暴雨的來臨正是為了宣洩麻衣女人的感情。此時的她柔弱得如同街頭忍飢挨餓的流浪狗,披頭散髮滿身泥水。
我也終於明白之前為什麼會對我如此怨恨,我對她的遭遇深感同情,雖然我就是罪魁禍首。行屍起轎本就是為保全完好屍身好歸鄉入土,但眼前的年輕屍體已經凌亂得堪比幾十年前日軍掃蕩后的遺迹。
表哥蹲在我的身邊,老楊一個人從麵包車上將鎮屍棺扛了過來,準備將收拾得有幾分模樣的屍體再次放入其中。
等等!一個嬌小的黑影制止了他的動作。你們到周圍走馬,我在給它下一次霜!貓仙兒的話我有些不懂,但我看到麻衣女人灰暗的眼神再次綻放光明。
三年後的我自然知曉,走馬指的是禁戒,下霜是貓仙兒處理屍體。
老楊沉默的走向了麵包車,麻衣女人朝着山坡帳篷走去。表哥依舊蹲在我身旁,老楊回頭喚了它一聲也無動於衷。
這傢伙不知道什麼品種,體形巨大威猛,耳朵高聳直立,滿身黃毛如同皇者,但此刻它好像更願意跟着我。
走吧,表哥!我輕聲的喚着,追着老楊的身影走去。
它在後面小跑尾隨,粗大的腳掌在水流衝擊后的淤泥上留下一串串梅花印記。
老楊坐在麵包車上,表哥坐在他身旁。
“百花”是什麼?我好奇的問道。
老楊的眉頭皺起,臉色變得很不自然,如同吃了死蒼蠅一樣的醜陋。他搖搖頭,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我在那屍體餡兒上聞到了花蜜的味道,那女人說是百花。我說著,看着他的神情變化,但他的臉色依舊如初。
後來我無數次的回憶那個夜晚,要是他那次放開身心的將百花所有的傳說都告訴我,或許在那次變故中他不會這麼輕易的上轎。
兩人一狗安靜的坐着,天地恢復了該有的寧靜。沉默,但沒有絲毫的不適和尷尬,或許這才是相識相知的人該有的境界。
遠處再次傳來一聲貓叫,從喵的一聲中我深深聽出了一種疲憊。
老楊帶着我回到年輕屍體旁,我對眼前景象震撼得難以形容。那醜陋而猙獰的屍體變了,臉上所有的豁口被縫合起來,而裸露在外的顴骨也被用某種東西遮蔽。雖然沒有原來的那麼祥和與唯美,至少看起來舒服很多。
貓仙兒身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那麻衣女人。她俯身摸着屍體的臉,眼淚一個一個的滾落在它身上。
老楊和我誰也沒有打擾她,直到她起身走向帳篷,語氣恢復了高傲的冷漠說:收了吧!
老楊才朝我示意一個眼神將屍體抬進棺材裏。我抬着的是腳,入手依舊冰涼刺骨,但充滿了皮肉的柔軟和彈性,那僵硬的觸感絲毫不見。
我和老楊抬着棺材走向麵包車,屍體裝入鎮屍棺的瞬間我感覺它的手動了一下。
它為什麼變軟了?我低聲問道。
老楊將眼神投向了遠處那巨大的黑色陰影,嘆了口氣說道:這叫活屍。用秘法將人魄定在了屍體內,如同活人做夢無知無覺。之前起餡兒時就化作了殭屍,肢體僵硬而對外界有所感應,但處於無盡夢魘之中。方才你把它的臉咬成那副樣子,它其實並不只是毀容毀屍,其次是有痛感的,如同用硫酸將臉皮生生剝下一樣。
老楊的話很輕,甚至比夜風還要柔和。但我的心中卻瞬間變得沉重,那麻衣女人同它是什麼關係?
她對整個世界都冷漠,唯獨對他柔情似水,可他只能躺在棺材裏接受無盡的夢靨。
腳步在紅泥上留下月牙形痕迹,我感覺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
為什麼會越來越沉?我不好意思的問道。
老楊臉色也蒼白很多,但他還是略微露出一個笑容。
這是鎮屍棺,鎮壓着屍體呢。屍體已經死了,充滿着死氣和屍氣,這兩氣都屬於陰氣。陰氣可以防止屍體腐爛,鎮屍棺有鎖定陰氣防止外泄的能力,裏面的陰氣越聚越多,越來越沉重是必然。
我心中豁然開朗,這也解釋了之前麵包車上的兩次棺材偏移都沒有翻到的原因。但更加好奇這棺材是用什麼東西做成,居然這麼的神異。
等你死了,我可以把這鎮屍棺送給你陪葬,千百年後挖開墳墓看到你的人一定大吃一驚。因為你還同活着的時候一樣栩栩如生。老楊難得的開了個玩笑,雖然我不覺得有多好笑,但看着他臉上神色似乎輕鬆不少。
當走到麵包車旁時,嬌小的黑影已經在上面坐着。沒有人知道她什麼時候來的,來去詭秘如同外界不曾知曉她們如何下霜一樣。
老楊同我將棺材再次墮在血色長凳上,遺像平淡的懸挂,那眼神看起來依舊有幾分嘲諷的意味。白色蠟燭被點燃,火苗被陰氣壓製成淡藍色,像是亂葬崗上隨風漂泊的鬼火。
老楊拍拍表哥的頭說道:老表,今晚咱倆守夜吧!
嬌小黑影里傳來了聲謝謝,她起身準備下車。但陡然的從車上撲倒下來,把我撞了個滿懷。
姑娘,你沒事吧?我將拉着她的黑袍將她扶穩后輕聲問道。
她一把將我的手撒開,朝着山坡上的帳篷走去,那孤獨的背影在夜色中顯得如此凄涼。
我一回頭,老楊正摟着表哥的脖子壞笑不已。
我沒有立即回帳篷,繞了一圈回到之前那片亂戰的土地上。從爛泥中把那麻衣女人的丟棄的玩偶娃娃撿起來。
拿着娃娃回到帳篷中,再次回想之前那在帳篷頂上出現的人影。打着電筒,將這玩偶翻來覆去看了個遍,平淡得如同丟在大街上的衛生紙一樣。不新不舊,面無表情。
但越是這樣,總覺得事情充滿了詭異。
既然表面看不出東西,那何不拆開看看?不知道為什麼,看見這詭異的玩偶娃娃,總有一種將它腦袋擰下來的衝動。
但還不等我動手,一張慘白的臉突然出現在帳篷外。麻衣女人神色冷漠到了極致,一言不發的朝着我伸出右手。
我知道她要的就是我手上的娃娃,但一種被蔑視的感覺在控制着我的思緒。你要,老子偏不給!
你最好將那東西給她,不然後果你承受不了。一個軟綿綿的聲音傳來,那貓仙兒不知什麼時候也從對面帳篷中鑽了出來。
麻衣女人不等我回答,一把將我手中的娃娃搶過,鑽進帳篷中便陷入沉寂。
你怎麼反而幫着她說話?我心中的怒火已經膨脹滿整個胸腔。
我本來就是她的人!她說完,轉身鑽入帳篷。黑夜中我獨自面對黑暗,充滿了尷尬與孤獨。
我朝着遠處的高山遠眺,不知為何那黑暗的巨大人臉居然瞬間躍入眼帘。按說絕對黑暗的夜色下,我就算視力再好也不過看個模糊輪廓。
後來我問過老楊,他說他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直到老楊上轎后,我打着滇東鎖子門招牌去了大理尋找胖子那次才在雞足山的道觀中找到原因。那就是同時吃了活屍肉,染了貓仙兒血而刺激眼睛對氣息的敏感。
但此刻,我在那人臉的巨大左眼旁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嬌小而黑暗,走路詭異而沒有聲響,是貓仙兒!
她似乎感到有人在窺探,站在左眼黑洞旁環顧一圈,踟躇幾分後方才朝着那黑洞一躍而下。
我心中對她充滿了怨氣,直接轉身鑽入帳篷閉眼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