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歸寧

第七章 歸寧

鳥兒歌聲清脆婉轉樹梢,芮芮綠意沾上晝夜溫差而有的晨露,粗使丫鬟拿着掃帚竹簍將游廊甬道上的散水逐到一邊去,鴛紅攜着一些丫鬟提燈端水拿物接踵進了臨煙苑。

此時還是卯時,林煙兒卻已離了床,坐在梳妝枱上,因得窗外的天色還未亮完全,屋內燭光依舊顧盼生輝似昨日。

翠笙拿着一縷發梳着,眉眼彎彎,圓溜溜的眼睛蹦着光......

林煙兒見此,笑說:“瞧你,嘴都快合不攏了。”

話罷,翠笙歪了頭,眼睛似乎彎得更盛了些,將方才那縷發箍在了腦後,“王妃不也是?奴婢瞧着王妃氣色都比前幾日好些了。”

“你呀……“林煙兒打了趣過後變拿起梨木梳繼續梳頭。

這裏吃喝住用雖然都是極好的,可是到底是入住沒幾天比不上住了十幾年的丞相府,一花一木都紮根心中。主僕兩人心中倒是互相默契的......

正此刻,一行丫鬟婢子皆入了房,其中有人還端着吃食,許是見到林煙兒眼中的詫異,鴛紅行了禮道:“昨日王爺想王妃今日回門應是會起早的,所以早早地就吩咐了廚房準備。”言語間早膳已經擺好在了桌上,還有一些攢盒,鴛紅瞟了兩眼,又說:“這是王爺怕王妃路上無聊,所以準備了些吃食打發打發時間。”

攢盒裝着些酥糖,蜜棗,酸角糕......都是她愛吃的,林煙兒心中一暖,嘴角也不自覺的柔了幾分道:“王爺有心了。”

鴛紅也不再多言語,吩咐着其餘丫鬟婢子有條不紊地做着事,不一會兒功夫,天便亮了完......

等林煙兒用過早膳,一切差不多也準備就緒了,翠笙這時拿着披風,對着那些禮品攢盒細數清點着。

林煙兒瞧見提醒道:“將那龍慕翡翠玉,金鏤孔雀紋霞帔墜子也戴上,還有那裝有西洋紅參和虎骨的禮盒,莫要忘了。”

“王妃莫要擔心,翠笙早就把這些東西都收拾整齊裝好了......”翠兒調皮的回答道。

林煙兒聽此嗔笑一聲,遂出了門朝大廳走去。

陸一璟見林煙兒走來時,眼神微惚,今日的林煙兒比平素要嬌俏艷麗幾分,一身雲霏妝花緞織彩百花飛蝶錦衣,紗裙是鏤金挑線,手腕戴着一對鳳硌血玉石手鐲,稱得她十指愈發白皙,“你今日倒是穿得嬌嫩,不過也極好看。”

林煙兒聽見臉色微紅,對着身後幸災樂禍的始作俑者——翠笙瞪了一眼才道:“多謝王爺讚譽。”

天色雖是尚早,不過丞相府與四王府還是隔了些街道巷子,所以說了幾句便讓林煙兒上了馬車。

林煙兒掀開金絲綉鴛緞錦車簾的一角,看着不斷倒退的風景,心情似乎也隨之變得輕快了起來。面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意。

陸一璟坐在一旁,他自然是瞧到了林煙兒面上的喜意,眼神里的波光柔得彷彿能滴出水。靜靜地拿起身邊的詩書讀了起來,身旁放着攢盒和茶水,偶爾喝一口或吃些糕點,一舉一動都溫文爾雅似乎是渾然天成。

林煙兒迴轉身來,就見到這番景象,想起他來臨煙苑的那晚,突然有些緊張,視線便匆匆撇了開,卻瞥見他手上的那本詩書。

林煙兒目光有些灼灼,陸一璟不注意也難,於是攤開了書本遞了上去,“你喜歡?”

聞言林煙兒面色微赧,手指默默攪弄着汗巾,覺得說是不是都有些不好。

陸一璟卻笑了笑,將遞出的書又收了回來,拿過一邊的攢盒放在林煙兒面前,示意她不必拘束。

林煙兒謝過,面上潮紅依舊不減,手指又將錦帕攪緊了一圈,壯了些膽問道:“王爺可是喜歡常建?”

馬車似乎在轉彎過巷,裏面搖搖晃晃的,車帘子忽開忽合,透進來的晨光明暗不定照得陸一璟神色不似很明清。林煙兒心裏小鼓作響,只聽得陸一璟沉沉地“嗯”了一聲,便似乎沒了下文。

林煙兒有些鬆了口氣,心裏卻又開始“砰砰”作響,少頃,又聽得他說:“自古騷人墨客不再少許,抑揚頓挫或是奔放不羈,可謂是百家爭鳴,各有各的好看之處......本王喜歡常建,是因為他的詩頗具田園風味卻飽滿世事滄桑,凄涼哀怨也不乏股雄渾不羈。”

林煙兒聽此眼中閃過一道異樣的光芒,不過隨即又被掩藏得好好的。

陸一璟攤開了書,遞給林煙兒,林煙兒也不扭捏下去,接過了詩書,正好翻到的是她最愛一首詩的那頁,耳邊傳來陸一璟言語,低吟沉穩好像是湊在耳邊說的一樣,林煙兒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方才正讀到這首江山琴興......”

說著陸一璟便微微吟起了來,“江山調玉琴……”

“一弦清一心。”林煙兒難得地接過話,然而她此刻卻沒有半分地尷尬,嘴角翕開些弧度,一雙美眸中閃着盈盈光澤,一時竟是緊緊鎖在陸一璟身上。不難看出她的激動之意。

陸一璟眉毛微微一挑,看到林煙兒手上攥着那本詩書問:“王妃也喜歡這首詩?”

林煙兒點點頭,本欲再說些什麼,馬車卻好巧不巧地停了下來,當下就咽下了準備要說出的話,陸一璟也沒再繼續下去,說了句“走罷”,待車夫撩開了帘子便走了出去。

一如往初,陸一璟在下了轎車后就伸出手準備來接林煙兒。

出來迎接的林白一眾人恰好看在眼裏,林淵兒眼神微暗卻又閃過一絲光亮,在旁的沈氏看見悄悄拍了拍她的手背,林淵兒朝她望了一眼,最終斂了神色。

翠笙臉上有着難以掩住的得意,扶過下了馬車的林煙兒。

“臣叩見四王爺,四王妃,千歲千歲千千歲。”林白穿了件豆紅色直綴,腰間纏着黑色金邊絲絛,留着鬚眉,眉目自威,身子卻清瘦了幾分。見他眼眶微紅,身子顫巍巍地帶着一席人在林煙兒面前跪拜了起來。

林煙兒只感覺鼻子一酸,忙上前扶起林白,“爹。”

身後傳來陸一璟和煦溫厚的聲音,“林大人您是煙兒的爹,也是本王的老丈人,還是快些請起吧。”

林白看了一眼淚盈滿眶的林煙兒突然也覺得眼睛微酸,隨着林煙兒和沈氏的攙扶起了身,“謝四王爺。”

“四王爺,四王妃,還是快些進府內吧,妾身早已打點好了一切。”沈氏穿着一件妃色衣裙,外披一件胭脂色褙子金色鉤邊,柳眉杏眼,儀態端莊,頭上插着金華攢藍瑪瑙步搖隨風微微搖晃。

陸一璟點點頭,林煙兒也隨着他進了府。

這一來一往,都將林淵兒忽略了去,就見她走在最末,眼睛盯着前方那弱柳扶風的身影,一雙手緊緊攥着綉着月季的錦帕,咬了咬唇也跟了上去.....

林煙兒走在陸一璟身側,林白略微靠後,只瞧得林白鬢髮有些斑白,在林煙兒眼裏一晃一晃的。她想起從前自己還小的時候,父親眉間還沒有歲月痕遺,身材高大,單手抱着她圍着院子裏的那些花兒一圈一圈地走,問她,“煙姐兒,這是什麼花?”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眨眼間自己已是二八年華,而父親卻越發蒼老了,想着林煙兒眼角有了濕意。雖然在嫁之前她有些許埋怨過父親,不過卻也是理解他的,他對自己的庇護和疼愛自己也是感受得到,現下林煙兒只希望父親能過得安穩幸福......

甬道不長,四周植着萬綠常青,枝椏恣意伸展互相掩映,陽光穿過樹枝茂葉的罅隙透出,慵懶地灑在磚面上,星星點點,璀璨光華。

走了不過小許路,便來到了正堂,陸一璟位尊為客卻幼,便與林白平起平坐在四方桌上,林煙兒則坐在下首,沈氏和林淵兒更次。

一些丫鬟端着茶具迎來,林白和陸一璟是太平猴魁,林煙兒她們則是花果茶,配着一些栗子糕和新鮮瓜果。

隨着陸一璟來的僕人,端着禮品放在了一邊的小方桌上。

林白他們見狀又免不了多禮一番,寒暄,“有四王爺這般疼愛小女,真是小女前世修來的福氣。”

“林大人說笑了,煙兒是本王的王妃,怎能不疼愛她呢?”陸一璟揶揄着,只不過那一聲煙兒卻是讓林煙兒聽得有些羞澀,不過姣好的妝容恰好掩蓋了些。

林白望了一下下首的林煙兒,神色慈祥,連說三個“好”,使得林煙兒抿嘴含笑。

本來歸寧是要讓女婿敬茶以表示對娘家謝意,但陸一璟為王爺,敬茶便落在了林煙兒身上。

待敬完了茶,林白便和陸一璟從最開始的寒暄說到了最近才疏浚的運河。

其實本來只有一條京杭大運河南起餘杭,北到京城,將南北兩地聯繫起來,然而卻因時常發生水災故此修了許多旁支水渠,以避免澇害,卻依舊不能使甾害絕息。

沈氏她們是婦孺是要避免聽這些官場瑣事的,遂喚了丫鬟將茶水甜點一起款備在偏房,找了個由頭退下。

林煙兒見此也遣翠笙將事先準備好的禮物拿到偏房,隨沈氏她們退了下去,臨走時林煙兒聽見他們似乎說了個“浚縣”,之後便再沒聽見什麼了。

雖說是偏房不過卻佈置得十分精美小巧,屏風是彭祖百壽圖,兩旁放着高几,熏着香,屏風往裏放着一張臨窗炕桌,鋪着靠背坐褥,沈氏讓林煙兒落了座,自己和林淵兒也隨之坐下。

丫鬟們這時捧茶捧果地躥了進來。

林煙兒不含糊,拿起一邊翠兒遞上的布帛對沈氏說:“姨娘這是香衣閣才出的一款織品,”林煙兒邊說邊撫了上去,藉著窗外灑下的光,手上的絲綢竟有了柔美之姿,“絲綢軟滑細膩,上面經錦乃是多彩提花染成的絲線多重組成,而他們所用的綉娘也是閣內第一的曲藝綉娘的手藝,這樣使得這批織品柔美之中又透露些嬌媚。”

“你有心了。”沈氏出身商賈對這些自然是見多了,不過收的只是心意,眼角微翹含笑,吩咐貼身伺候她的沔麽麽拿着這個趕製一件衣裳緞褙出來。

送了沈氏接着便是林淵兒,林煙兒拿起一個暗紅匣子正轉過頭,卻見林淵兒正看着自己,神情有些躊躇,林煙兒微微一頓,卻回回神笑了一笑,“今日淵姐兒話寡,可是許久沒見我有些拘着?”

其實林淵兒哪是今日話寡,平素也是默默的,只不過林煙兒給她了台階下。

林淵兒聽罷微赧,瓮聲瓮氣地說了句:“許久沒見着姐姐了......”她叫的是姐姐。

林煙兒聞言身子一怔,讓她想起從前愛跟在自己身後的那個跟屁蟲......凝目去看面前的林淵兒,她此時微垂頭,穿着一件湖藍色褙子,白綾挑線裙子,耳著珍珠墜子顯得她一雙耳朵晶瑩剔透得像白燕,只是神情透露怯懦,她神情黯了下來,若不是自己,她豈會變得如此?林煙兒強顏歡笑道:“淵姐兒,長得愈發靈動了。”

林淵兒謝過林煙兒的讚譽,又聽林煙兒說:“這是我給你準備的龍慕翡翠玉,玉是西湖出採的,多年才出一枚,雖不說是頂頂珍貴的,倒也是難得。”

林淵兒道謝收下了匣子,神色也比方才自若了些,時不時也同林煙兒說幾句,談的無非也是她住的院子裏的那些花開了或是謝了,林煙兒平素也愛這些故也不覺得和她們話嗑無聊……過了有一陣子,茶添了幾盞,零嘴也換了一些時陸一璟來了偏房,說讓林煙兒陪着去觀賞一下丞相府,林煙兒這才同沈氏告了退。

沈氏還要忙着準備宴席事宜便不攔着叨擾和林淵兒行禮送了他們出去。

待走後,沈氏便吩咐沔麽麽讓一些丫鬟收拾收拾退下,見人都退完才拉着林淵兒說道:“平素教你大方識體,怎麼見着林煙兒便都忘了完全?”

林淵兒聽罷,一雙手不停攪指翻弄着,“娘親教我大方識體,端莊賢淑,卻也自幼告誡我商賈之女,嫡庶有別。”

林淵兒聲音細弱蚊蠅卻仍是一字不落地落進沈氏的耳朵里,聽得沈氏心中泛楚,“娘親是害怕你若他人一般起嫉妒之心,和嫡女爭搶做斗,況且娘親只是一介商賈之女出身微賤,你若是和林煙兒不和,只怕你父親和眾人都會偏向林煙兒,誤了你的名聲。”

沈氏說著說著便垂了淚,林淵兒慌張無措,連忙拿起手中的絹帕替沈氏抹淚,“是女兒的錯惹的娘親傷心了。”

“不怨你,怨娘,”沈氏握住林淵兒的手,“娘親不好,讓你活得這般唯唯諾諾。”

沈氏微頓,想起這裏是偏房,壓低了聲音,在林淵兒耳旁說:“娘親知曉你羨慕林煙兒嫁的人中龍鳳......”

林淵兒聽言連忙搖頭否認,“娘親,女兒雖羨慕林煙兒,但卻對四王爺無半分肖想!”

這番話似乎在沈氏意料之中,見她神色不變地搖了搖頭,在林淵兒手背上拍了拍似在給她定心,“娘親知道,娘親說的是安府的二公子,安元。”

林淵兒知道安元,因屢屢獲戰功名聲赫赫,若不是年歲尚輕,害怕自大輕狂才封了個從五品的守御所千總,不然又將是如何的尊榮?又傳聞說他貌若處子,雖出自武家卻有着逸群之才,雅人深致......林淵兒愈深想就愈發有些嬌羞,眉目含情。

而沈氏卻沒注意,只是看着自個兒女兒有些躑躅不語,猜想她或許心中有些低看這安元便勸道:“你莫看這安元如今才從五品官職,你細想一下他如今多大歲數?如何得聖心民意,將來遷升是遲早的事!”

即便她們不比林煙兒,但到底也是丞相之女,身份也是不低的,沈氏這麼誤解也是情理之中。

林淵兒本是慢性子,見沈氏急切之色一句句話蹭蹭脫口后,才溫吞吞,面若桃花地開了口說:“女兒明白,女兒......全聽娘親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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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亂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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