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起曉樓
燈火點綴着盛京的夜色,駱驛不絕的寶馬香車行駛在鼎沸的人聲中,放眼望去,車馬的終點都停在同一個地方——曉樓。
金碧輝煌的曉樓乃盛京第一首富沈萬金重金打造,耗時三年方才建成的高堂廣夏,此樓雕梁綉柱,飛檐反宇,玉階彤庭,手筆之精細不禁讓人驚為神工天巧,偏偏門庭之上掛着兩個歪七扭八如啟蒙孩童的字跡——曉樓,提筆之人正是盛京第一首富沈萬金!
初來曉樓的各路商賈見到此二字,無不驚愕連連,在得知曉樓二字乃沈萬金本人親書題寫之後,竟皆會心一笑。久而久之,便也沒什麼稀奇之處了,畢竟天下商賈往來此樓均是為了買賣消息,探聽行情。曉樓一夜暴富的盛名就這樣被流傳開來,前提是來人能付得起那昂貴的入場費。
此刻,在大堂正中的舞榭歌台上,有一位妖嬈曼妙的女子在起舞弄影。只見她時而低眉淺笑,時而雲手輕舒,時而水袖盈拂,時而玉步款款,似在舞盡繁華,又似在傾情浮生,頓時艷驚四座,贏得喝彩滿堂。
歌台之後掛着一幅畫有錦繡山河的湘妃竹簾,而透過竹簾便可看到一位身着藏青衣裳的操琴者。只見他神態自若,安坐從容,俊逸的眉目散發著孤高清雅的氣度,那白皙的十指在琴弦上瀟洒來去,便將繁瑣的音律演奏出宛若天成的美妙琴曲。技法之嫻熟,造詣之高深,任誰也猜不出這個操琴者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俊俏少年。
但聽這行雲流水般的琴音隨着舞女的舞姿時而疾如潑墨,時而輕似點描,起落有致而又收放自如,與那翩翩舞姿遙相輝映,不禁讓人生出一種並不是在欣賞歌舞而是在鑒賞着一幅水墨丹青的錯覺來。
如果說大堂是給客人們消遣解悶之地,那麼樓上那些以天地玄黃劃分出來的雅間則是專門為要辦正事,想干大事的商賈們而設。而此刻,在天字第一號雅間內,正坐着三個神色各異的人。
但見一個身着錦衣華服,腦滿腸肥的中年胖子斜坐在榻椅之上,下意識地轉動着手上那價值連城的碧玉扳指。這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只要一感到焦躁不安,便會不停地轉動玉扳指,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安下心來。
片刻之後,按耐不住的胖子聳着他那一身的肥肉慢慢地站了起來,只見那金絲銀線織就的錦衣在燈燭照耀之下流光熠熠,直讓人睜不開眼睛。
胖子晃頭晃腦地走到桌前坐下,一雙細眯眼眨也不眨一下地注視着眼前的女子,一個青袖半掩的喝着茶的女子。
那女子細細啜了一口茶,接着將茶盞輕輕放下。隨着衣袖拂下,便見她安靜祥和地朝着胖子淺淺一笑,不作言語。
這美人一笑,卻能讓胖子更是煎熬折磨,只好央求着說道:“秦閣主,我的素華妹子,你就直接告訴我,這些突然出現在曉樓周圍的可疑人跡,到底是不是與魚兒有關?”
這個女子竟然就是明華閣的閣主秦素華!
秦素華看了一眼坐在身側的中年男子,只見這不修邊幅的中年男子正在注目凝神的掐算着手指上的九宮格,彷彿又遇到了演算不出的命理玄機似的,時而喃語無聲,時而眉宇緊鎖。
素華轉而看向胖子,笑道:“四哥查過了,不過是一些雞鳴狗盜之徒,金爺該不會連這等鼠輩都怕吧?”
寬心后的沈萬金也不理秦素華的揶揄,徑直說道:“還好,還好。”說著說著,便露出了不可一世的嘴臉,氣高志揚地說道:“只要不是像你們這樣的江湖高手,我沈萬金還是能應付得了的。”
原來這個胖子就是曉樓的老闆,盛京第一首富沈萬金。
一直在掌上演算着奇門遁甲的中年男子,頭也不抬地插話說道:“老金,得了吧你,趕緊說正事。”
沈萬金一怔,便較起勁來說道:“老莫,這就是你不對了,要不是當年你硬塞魚兒給我,我用這樣擔心受怕?要是這些人真的是因為魚兒而來的,這難道就不算正事嗎?”說著說著,還不時地用期盼的眼神看着秦素華,似乎希望秦素華能幫襯應和他一下。
沈萬金等待片刻,卻只看見秦素華素手盛茶,若無其事的喝着,完全沒有要應和的意思。頓覺沒趣,便清了清嗓子,若有其事地說道:“好吧。看在你是復兒的師傅的面子上,不跟你計較。我最近從那些常年在外行商的鄉紳巨賈收到消息,江湖之上突然興起了一個神秘的組織,叫做十殿。”說完,很是得意的看着對面二人。
中年男子一攤手,一聳肩,不再推演九宮算法,歪着腦袋看向沈萬金,說道:“老金,你叫我說你什麼好,這消息我們明華閣老早就知道了,你就不能提供點有價值的消息?”
沈萬金又是一怔,旋即露出一副憤悲憤難當的表情來,說道:“額……這個消息我可是花了百金才買到的,這殺千刀的劉老三,奸商,無恥,連我沈萬金都敢騙,明兒我非得去把那百金要回來不可。”
秦素華一眼便看穿了沈萬金的伎倆,心中苦笑不已,嘴上卻淡然說道:“金爺,天兒在堂上為你的歌舞奏曲,想來今晚也能為你賺上百金不止了。明晚我再讓天兒為你的曉樓彈奏一曲,不看咱倆的交情也請看在這斗金生意的面兒吧,就別賣關子了,說重點吧。”
沈萬金見目的已達到,隨即嘿嘿一笑,說道:“好說,好說,素華妹子如此通情達理,我沈萬金自然坦言相告……”
中年男子實在是看不下去沈萬金這做作的神態,打斷了他的話,說道:“老金,你才是最無恥的奸商。當年你要不是如斯落魄,又願意收養魚兒,我才不會為你開生門,讓你聚水成財。你這廝竟然還把生意做到我們頭上來了,小師妹你也別跟他客氣,等我好好修理修理這廝,看他還老不老實。”說著便挽起玄袍大袖,正欲修理沈萬金。
沈萬金一個激靈便閃到了一邊,一對小眼睛頓時閃起了淚光,不無委屈地說道:“別啊,老莫。我家上百口人個個只吃不做,全靠我一個人養活,我也不容易啊!”
中年男子也不答話,徑直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對着蹲在後院玩耍的那兩個少年少女大聲喊到:“沈復,去告訴你娘,你老爹說你們全家上下一個個都是會吃不做。”隨即刻意加重了語氣,補充道:“尤其是你娘!”
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應聲站起,只見他劍眉星目,印堂飽滿,秋風徐徐更增其瀟洒風度,燈火流離更顯軒昂氣宇。若不是身着道家特有的太極玄袍,又有誰能想得到他竟然就是沈家公子——沈復。
沈復朝着莫蒼華招了招手,會心一笑,應聲說道:“好嘞,我這就回去。”說完,便對身邊的女子,說道:“魚兒,走,回家找娘親玩去。”
但見此少女秋波微轉,“啊”了一聲站了起來,隨即露出如編貝齒,朝着沈復嫣然一笑。面如桃花楚楚動人,雪肌素腰亭亭玉立。芊芊素手對着沈複比划起來,只見沈復在她耳邊低語幾句之後,二人便一同笑着離開了曉樓。
這個沈家千金沈魚兒竟然是個啞巴!
待中年男子目送沈復兄妹離開之後,一臉壞笑的看着沈萬金,說道:“你再不老實交代,就等着回去跪搓衣板去吧。”
“莫蒼華,你有種。”沈萬金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這個明華閣的卦師,轉而又擠出一副被冤枉的委屈狀,對着秦素華“哭訴”道:“素華妹子,茹兒那麼信你,等下她來了,你一定要替我洗刷冤屈啊。”
秦素華對此已經見怪不怪,微微一笑,說道:“這是自然,我哪讓金爺您蒙受這‘不白之冤’吶。”
沈萬金得意地瞄了莫蒼華一眼,正聲說道:“真正的消息是,十殿的主人很大可能就是十年前敗給你們師傅蘇照影的魔宗天問!”沈萬金頓了頓,繼續說道:“這消息夠份量了吧,我雖然是商人出身,但這探聽天下江湖的能力,也是數一數二。”
“當然,不然金爺您也不敢把那兩個難看得要死的字當作金漆招牌,簡直就是污了我巧奪天工的樓宇。”莫蒼華學着秦素華的語調對沈萬金冷嘲熱諷一翻后,冷哼一聲,說道:“天下大事,曉樓知致。也就你這種貨色喊得出來。”
沈萬金嘿嘿一笑,很是謙虛地說道:“都是道上的朋友謬讚而已,當不得真,當不得真的。”
“魔宗當年敗給師傅倒也信守承諾,十年之內都未曾踏足中原武林。光陰彈指,想不到竟已十年過去了……”
秦素華喟然長嘆,隨即坐起了身子,輕聲慢步地走向軒窗,涼風微拂着身上淡青色的衣裳,一支嬌翠欲滴的碧簪子綰着青絲,清麗脫俗恍如不食人間煙火的綠衣仙子。即便是不施粉黛的容顏,亦看不出她那已是三五的韶華,麗質天生還似花信年華般,國色天香,般般入畫。
片刻,只見她那清澈的明眸澄靈一閃,如畫的眉目微微輕蹙,平靜的說道:“四哥可還記得,當年師傅與魔宗比試時,所使的最後一招是什麼嗎?”
莫蒼華一怔,便領會了此話真意,手在桌上驟然一拍,桌子應聲而裂,那個位置上哪裏還有莫蒼華的蹤影?
沈萬金心中大叫一聲:“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