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禁

軟禁

第二天一大早蘇子並沒有站在城門口為林少偉和林子茂送行,因為那麼做彷彿就是在預示這將是一去不復返的不歸之旅——

她不要。

她寧願將此想像為送孩子上考場,打個車兒的功夫少偉就會回來,可是她和林少偉都深知,這一次上京可沒那麼簡單。

情勢已經如此劍拔弩張,雙方都在緊張佈局,連皇後娘娘的貼身婢女都出馬了,離起事之日時不遠兮——

他們站在兩個漩渦的中心,風眼處尚是風平浪靜,可是一旦這兩股勢力宣誓開戰,他們還有多少機會來明哲保身?

蘇子只是一言不發的坐在屋子裏畫眉毛,藉由身子不適,把蘇曉也強行留在身旁,而這位貼心的姐姐,依舊是幫她梳着頭髮,一邊梳理一邊按摩,手指靈動輕軟。

蘇子眉筆緩慢細緻的勾畫著,一絲一毫也沒有慌亂,雖然她現在已經清楚的知道,這位蘇曉姐姐也是保皇黨的人,她是潛伏在林家的間隙,是隨時隨地可以置他們於死地的殺手。

她只是在畫眉。

放下眉筆,正巧蘇曉也剛剛為她盤起髮髻,一聲簡簡單單——

幫我遞一下釵子。

蘇子眼睛停留在金釵之上,毒囊已經死死的粘在裏面,空間狹小,沒有工具無法拿出。

那毒汁卻還有殘餘,那就是兩邊都在尋找的皇后之死的答案。

她不能毀掉,她還要像蘇老爺那樣關鍵時候拿它來保住蘇家上下幾百口人的性命,必要時候,林家的性命也掛在上面——

蘇子拿起金釵,遞給蘇曉,蘇曉未察覺有何異樣,幫蘇子插入髮髻之中,漫不經心的說:“你好像很喜歡這隻釵子,自我來了林家,您就只戴這一隻。”

那只是因為老娘穿過來的時候戴的就是這一隻,戴着習慣了。

“下堂之人,總要有點東西提提氣,我那些髮釵都是樸素簡單的,唯獨這一支還算貴重,戴着它覺得心安理得。”蘇子故作輕鬆的說,“就是有些沉。”

“沉是自然,這金釵是足金,沒有雜質的,我在蘇家這麼多年,這個一掂量就知道了。”蘇曉一邊幫蘇子整理髮型一邊說,“只是這種款式的金釵實在普通,蘇家每年都會做二三十個,原先是供給京城富貴,現在連皇家也供。”

“哦。”

蘇子不動聲色,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蘇曉自然懂事,“忘記你身子不爽來着,我先出去打點了,您休息吧。”

蘇子看蘇曉走了,這才放下一顆高懸的心。

蘇家不愧是在兩朝交野之際發揮重要作用的狠角色,蘇老爺是把一個毒蛋藏在了一筐又一筐雞蛋之中了,否則她也不能這麼招搖的把兇器插在頭上快一年——

這樣的蘇家,這樣的保皇黨,這樣的當朝聖上——

林子茂和他的那些前朝餘黨,有把握打贏這場仗么?

蘇子已經不知給為哪邊搖旗吶喊,如若是原先的蘇二小姐,恐怕將是更難的選擇。

她幸福的放手了,而蘇子還不能。

她腹中的骨肉,她身邊的丈夫,她期待有一天能夠穿回去,這一切一切,都不允許她這麼早就把自己放逐在這一片洪流之中——

少偉上京去了,林家大院的風風雨雨,就由她來抵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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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偉的高頭大馬跟在林子茂的馬車後面,這感覺頗有護送太子的意味。

林子茂這一回是把功課做足了,上京三輛馬車四五隨從,一輛坐人一輛放書籍一輛放衣物用品,十足一個備考學生,還是個家境小康的備考學生。

只是林少偉不知道這兔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若真是不知,他現在還要去考取功名,為殺母奪位的兇手打工,那可就真是悲劇了。

自打出了為安城,這一路上就開始碰上形形色色的人,問路的,推銷的,自來熟的,默默注視的,一路上都是眼睛都是人。

林少偉不知道,這一條路他早已同兔爺走上很多遍,一年一次,名為看望鼎爺,實乃讓兔爺黨們膜拜一下主子——

林少偉卻能微妙的感覺到,感覺到這一路上猶如皇帝出行萬民跪拜的瑰麗景象,只是皇帝在暗處,臣民也在暗處。

只有他一人在明處,躲無法躲,藏無法藏。

這一次,素雅沒有來,她留在了為安,因為那裏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來完成。

林少偉不知道,這一次上京竟幾乎成了永別,再次見到蘇子,已是寒冬之中,命運之神那時已經將他們囚於兩個籠子——

他不知道,他只能微妙的感覺到在這瑰麗之旅中唯一在光明之處高頭大馬的自己,將不可避免的成為箭靶,成為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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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的路向來只有一條,可是通往權力核心的路卻有千萬,車隊在一天深夜趕路走向了岔路,林少偉絲毫沒有感到意外——

他甚至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這些潛伏多年的兔爺黨了。

他們是否都如素雅和鼎爺一般又死忠又愚忠?

他們是否都像林姚兩家老爺那般等待着大事一成封官加爵或富甲一方?

他們其中是否有人想借兔爺之名行皇帝之事,從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呼風喚雨?

一切待馬車停穩就有了答案。

行至京郊僻靜之所,突然方圓幾十里沒有人煙之處出現一家灰牆樸素的別院,乍一看來彷彿已閑置許久,就在林子茂下車之時,從院子衝出十餘猛男手執火把,另有十餘只狐狸竄出來搖頭擺尾——

恭迎火種。

林少偉這下子才覺得兔爺這位準太子在林家待遇實在低下,沒人點頭哈腰也無人將他當一回事,雖說這是林老爺為了保護他做出的特意安排,但若是這兔子真的翻身成龍,林家這個充滿了他不堪回憶的大院豈不是要被拆的磚瓦不剩?

林子茂若真是火種,且知道自己的身份,那麼這個潛伏多年的太子殿下就一定不會放過林家。

看到林子茂快步上前扶起幾隻老狐狸,林少偉心咯噔一下,四下曠野,就算太子要以不恭之罪就地正法了他,隨便跑個坑就成化肥了。

林少偉只能選擇靜觀其變。

林子茂將狐狸們扶起來,儼然是個大人,再不是林家那個活蹦亂跳只吃飯不幹活的小公子哥兒了。然後一回頭,又狡黠又欠扁的朝林少偉笑笑,“對不起了大哥,我早知道我的身份了,也私下和這些功臣賢達有了來往。”

就在這幾個月林子茂說要改過從新認真赴考的時候,就在林少偉每日被林家商務和大院糾紛搞得頭大的時候,火種的觸角已經跨出為安走向世界了——

每一日在林家店鋪“學習幫忙”,都會有人來接頭。兔爺三五天就換個連鎖店,加上店鋪敞開門做生意,人來人往的,倒是最好的掩護。

兔爺就是在林少偉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這壯麗的爬牆事業。

“太子殿下,您這麼說就是責備小人了。”林少偉懂得這個時候要給兔爺一個留他的理由,於是清清喉嚨繼續說,“林家大院是我們和在朝野黨短兵相接的地方,為了保護您的安全,不得已才處處冒犯多有得罪的,瞞着殿下您的身份也是怕您時候未到暴露身份,那林姚兩家和諸位十七年來的心血就毀於一旦了——”

兔爺走上前去拍了拍林少偉的肩膀,“你多慮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林家待我如何,我心裏自然有數,來日論功行賞,必然少不了林家的。再怎麼說,我現在還是林——子茂,不是么?”

林少偉很有一匕首捅死他的衝動,但是他不能。蘇林兩家上下五百多人的性命卷於其中,他不能叫他們為自己一家三口的全身而退陪葬。

“太子殿下,我知道除了我們林家,很多人都在為您的大業鞠躬盡瘁,畢竟我們林家只擔負著掩護您的重任,起事可不僅僅是一個繼承人就能成事的,論功行賞,他們也功不可沒。”

林少偉這話既是說給林子茂聽的,也是說給在場老狐狸聽的。

兔爺,你聽着,你不過就是個遺傳基因佔了點便宜的小兔崽子,老子唯物主義者,才不信什麼君權神授的鬼話,你看看這些追隨你的人,不是和當朝有血仇的,就是為了日後權勢財利的,有幾個像我林姚兩家如此出人出力在所不辭的?滅了林家,你就是滅了自己唯一的後院!

在場的,你們也聽着,我們林家雖然沒有招兵買馬囤積貨糧,雖然沒有上走京城下聯地方,可是我們手裏握着繼承人,還有起事的“名目”,想要人心想要輿論,你們都要依仗林家,倘若如此功高的林家都被兔爺給端了,諸位以為日後成事還有你們蹦達的地兒么?

林少偉簡單幾句話內涵的深層意義,進了兔爺的耳朵,也進了諸位的耳朵。

現在都是一條船上的人,還沒靠岸呢,別那麼著急推人入水,小心船翻了,都跑不了。

等到上岸,我不跟你們搶,我帶着我媳婦兒孩子跑路,我一跑五百年,我氣死你們。

“林大當家真是嚴重了,我們起事就在今冬,第一場雪的時候。”有隻狐狸露了面,林少偉一驚,這不是游會之中曾打過交道的某位老爺?

那時他一心拉客,都沒料想到日後還有再見的機會。

“上次游會,看到林當家的和蘇家女兒真是伉儷情深,可是林當家的,當初蘇家把女兒嫁過來說不準也是個打入林府的間隙,現在事成在即,也請林當家以大局為重,不要因為兒女私情壞了火種大業——”

我靠。

該來的果真還是來了。

這是狐狸的意思,還是兔子的意思?這一個走獸叢林,食肉食草都分不清,都變異了。

林子茂半響說,“其實我一直在為林家打算,三番五次出手想要把大嫂,哦,也就是蘇家的人從林家摘走,可惜啊——你當斷不斷,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那意思就是說,來日兔爺得勢,蘇家蹦了,蘇子完蛋了,林家也要受到牽連。

“我會記得林家的功勞的,放心。”林子茂別有深意的說,“尤其是起事前最後這兩個月,大哥,全看你怎麼做了——”

林少偉環視一周,林子茂為了好名聲不能動林家,為了不打草驚蛇更不能動林家,可是他已經對林家對他不信任了——

來日可封個挂名侯爵,今日不可共打天下,他就是個廢棋。

他還有的選擇么?

不配合,蘇子,甚至林家大院都會一起完蛋。

“我明白了,這兩個月,我陪茂弟在京‘備考’。”

“那好,來人,把那四個隨從都殺了。”

林少偉愣在原地,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一股氣血湧上喉嚨。

這已經不是個人鬥志斗勇的時候了,這是一場見血封喉真刀真槍的混戰。

林少偉,被軟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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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妾退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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