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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過後不久,下午。江蘇和山東兩省交界地域。
官道在這一段遠離了運河,遠離了城鎮,又處於兩省交界。在亂世只怕要成為兩邊不管,土匪出沒了的險地。好在此時明君當政,政治清明,加上朝廷對江南的重視,這一段的官道雖地處偏僻,又被運河分去了大半的交通,一向倒也太平。
一隊人馬從南往北行來,當中一輛篷車,車簾被掀了起來,車上兩個少女不住向外張望,其中穿了淡粉衣服的少女時不時為另一個穿着淺綠衣裳年記略小的女孩指點說明。一旁騎在馬上的穿着深藍長衫的年輕男子含笑看着這一幕,時而插上兩句。後面跟了三匹馬,馬上的人一看就是隨從保鏢一類。
粉衣少女說了一個有關景緻的傳說,聽得綠裳少女嚮往不已。
藍衫男子好笑地看着妹妹沉迷的樣子,隨口稱讚:“曹姑娘通今博古,令人佩服!”
粉衣少女正要謙遜兩句,卻見道路兩旁突然冒出十來個蒙面的灰衣人,個個手裏拿着明晃晃的大刀。
可憐兩個深閨女子,哪裏見過這等世面,只嚇得渾身發抖連聲尖叫只差沒暈過去了。饒是那年輕男子曾經走南闖北,一下子也有些懵了,不知自己幾個人何時得罪了這樣的利害角色。倒是那兩個保鏢,見到為東家出力的時候到了,雖然也膽寒對方的人數和手中的刀還是盡職地衝到了前面,口中一邊呼喝着:“大膽賊人,竟敢驚動我家少爺小姐!”
那群灰衣人根本沒有把這種小角色放在眼裏,走上兩個人三下兩下就將兩個保鏢撂在了地下。正中一個首領模樣的灰衣人看着倒地不起哀哀呼痛的兩個保鏢啐了一聲:“這種東西也要老子出手?!害老子白白餵了兩個時辰的蚊蟲!真他媽倒霉!”
他身後一個灰衣人皺眉看了看正篩糠一樣發抖的幾個人,有些遲疑地說:“老大,事情好象有些不對頭!”
“怎麼不對啦?你也聽見了?那丫頭不正是姓曹?定是曹寅那廝的女兒!”首領大叫了起來,又冷冷指着粉衣少女問:“你可是姓曹?”
少女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猛地回過神來:“不是,我……”才要說我爹不是曹寅,那群人中已經鼓噪起來:“果然是她!”“小丫頭狡猾!”“老大,快殺了她!”
那個首領走到那個曹姑娘身前,獰笑着舉起大刀:“小姑娘,對不住了!老子是拿錢替人辦事的,你要怪就怪你爹吧!”
鐺的一聲,大刀被一支□□架住了。原來那個藍衫男子早就已經回過神來,趁着那群灰衣人沒有注意他,悄悄地下了馬把自己的□□拿在了手中,在曹姑娘頭頂不到半尺的地方堪堪架住了大刀。曹姑娘身子晃了晃,已經昏倒在了地上。
在首領殺人的目光中,男子微微一笑:“你們認錯人了!他是山東泰安曹家的女兒,不是江寧織造府的小姐!”
他臉上笑着,心中早已亂了方寸。他也是名家子弟,從小走南闖北,見過的人遇過的事比那兩個少女不知多了多少。此時,他已經知道這群人因為某種原因在此潛伏意圖對江寧織造府不利,而粉衣少女因為那個“曹”字被當作了正點子,看那些人的樣子只怕根本不準備留活口。
他的□□曾經名師指點,在京師一帶也小有點名氣。可對方不是一兩個而是十多個人,就算他自己想脫身都不容易,何況還要護着妹妹和曹姑娘。總是因為他那一聲“曹姑娘”引出了這一場大禍,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拋下她不管。他後悔聽從妹妹的要求棄舟從岸,又以為天下太平,只帶了功平平但性情穩重的兩個隨從。
那首領獰獰一笑:“小白臉,你是曹小姐的相好?想英雄救美不成?放心!爺爺我會讓你們一塊兒上路的。要是跪下給爺爺磕個頭,興許爺爺一高興還挖個坑把你們倆埋一塊兒。”
灰衣人鬨笑起來。藍衫男子也不搭話,□□一抖將大刀推了出去,和那個首領戰在了一起。
“小白臉有點門道!”首領慌忙應戰,同時吩咐手下:“這小子交給我,你們去吧那幾個收拾了!”
藍衫男子聽得眾人口中應是,已經沖了過來,妹妹被嚇得尖聲哀叫,只覺得心膽俱裂:“罷罷罷,想不到我等今日糊裏糊塗喪命於此!”
正在這要緊的時候,耳邊傳來一陣尖銳的破空之聲,和一陣此起彼伏的慘叫。
那首領跳出戰圈四下一看,只嚇得魂不附體。就在這眨眼之間,他的那些個手下已經東倒西歪,每個人身上都插了兩三支箭。
南邊的來路,遠遠地立了兩匹高頭大馬,馬上兩人手中正拿着弓箭,其中一人手中一彈竟是三箭連發嗖嗖的向他激射過來。饒是他動作快,也只閃過兩箭,第三支箭還是深深地□□了他的左邊大腿。
到底是個首領,怪叫一聲倒在了地上,隨即躍起喝道:“快撤!”一邊帶頭向路邊的樹林中逃去。其他幾個灰衣人互相攙扶着,在頃刻間走了個一乾二淨。
藍衫男子過去攙扶起妹妹,安撫一番,又把暈過去的曹姑娘抱到車上。受傷的兩個保鏢也在小廝的幫助下站了起來,過來請罪。他略略安慰了兩句,讓他們先去歇着,自己迎上了兩匹慢慢踱來的馬匹。
到了近前才看清竟是兩匹大宛名駒,馬上的兩人裝束和面貌與眾不同,沒有剃髮,倒像是塞外的蒙古人。左邊那個年紀較大,大約二十來歲,穿了件黑色帶暗紋的緞面長袍,馬背上掛了長弓和箭囊,面色微黑,鷹鼻薄唇,長發隨意地披在肩上,神色剛毅疏遠。右邊那個少年,十四五歲的樣子,穿了件淺灰的皮襖,身背長弓,腰掛箭囊,顯得英姿勃勃,頭髮在身後疏成個辮子,黝黑的臉上一雙明亮的眼睛充滿好奇。兩人的容貌有六七分相似,顯然是兄弟。
藍衫男子上前一步,單膝跪下,雙手抱拳行了個禮:“在下樂家山,在此叩謝兩位救命大恩!”
馬上兩人好象被人跪慣了的,並不下馬攙扶。青年人淡淡說道:“不必客氣。”
樂家山心中暗暗猜測兩人身份,嘴上說道:“不知兩位尊姓大名?救命之恩,請容在下日後報答!”他這話倒是誠心誠意,今日如果不是遇到這兩位,他們之中怕是沒有人能逃出性命,就連家人想要報仇伸冤都不會有頭緒。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那人神情仍是淡淡的,撥馬就要走開。
“那些人是強盜嗎?”少年眨了眨言:“不是說中原的皇帝聖明,天下太平嗎?怎麼還會有強盜?”這少年口音極重,樂家山只能勉強聽懂。
那青年聽見了這話皺了皺眉,倒也沒說什麼。
樂家山頗覺奇怪,據他所知蒙古各部臣服於滿清政權,當今皇帝也是他們的汗王,這少年的話倒透着蹊蹺。他出生商家,通曉人情世故,又感激相救之恩,還是據實回答:“依在下看來,這夥人並不是強盜,而是——”
他的話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斷。
眾人一起向來路看去,只見煙塵滾滾夾雜了幾聲清脆的叱呵,趕來了一群人。當先是一輛馬車,車旁一左一右兩匹快馬緊緊相護,後面還追着一小隊人馬。
樂家山大驚,不知又發生什麼變故。兩個蒙古人倒是一眼認出那是他們先前超過的一批人,少年似乎覺得很有趣。
馬車來到近前將將停穩,車上已經跳下來一紅一黃兩個少女,向這邊跑來,口中唧唧呱呱叫着:“剛才是什麼聲音?”“你們遇見強盜了嗎?”“強盜在哪裏?”“怎麼讓他們跑了?”
護在車旁的一位老者戴住韁繩,有些無力地叫道:“小姐,快回來!”
另一匹馬向前又跑了幾步,馬上的人借勢躍起,在空中翻了個跟斗落在了兩個少女面前,攔住了二人的去勢:“楚言,快和曹小姐回車裏去!”
穿着水紅色騎裝的少女楚言一把抱住了這個年輕人的胳膊,搖晃着撒嬌:“靖夷哥哥,讓我過去看看嘛!”
趁着靖夷和楚言拉扯的工夫,穿着鵝黃色騎裝的少女一低頭竟從靖夷的臂下鑽過,跑到了三人跟前。
“江寧織造府的曹小姐?”樂家山已經從年輕人口中的“曹小姐”三字推斷出這群人才是那些灰衣人要找的正點子。自己一干人險些替他們送了性命,這兩個少女卻興高采烈,巴巴趕來看熱鬧,叫他都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氣了。
曹小姐眨巴眨巴大眼睛:“你認識我?”
樂家山苦笑,不知該怎麼跟這位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說明情況。
靖夷露的那一手看得馬上的少年眼睛發亮:“你的騎術真是不錯!我們較量一下?”
正在和楚言糾纏不清的靖夷沒有搭話。倒是楚言聽見這個少年口音古怪,抬頭一看失聲叫出來:“你們是蒙古人么?你們真是蒙古人?!太好了!”她雙手拉住靖夷,不住搖晃:“靖夷哥哥,跟他比!看看是你這個半個蒙古人厲害,還是他們整個兒的蒙古人厲害!比嘛!比嘛!”
那少年自己也有一個刁蠻任性的妹妹,見靖夷被楚言纏得不行,不由替他頭大。
靖夷對付這個小丫頭早已有了經驗,只板下臉問:“你今早離船的時候答應了我什麼?又答應我額娘了什麼?下回是再不能信你了!”
楚言幾乎立刻放開了手,支吾了兩句,小聲說:“那,我等等冰玉!”
那少年見靖夷兩句話就把一個刁蠻丫頭變成了一個乖乖女不由大為佩服,仔仔細細上上下下打量起兩個人來。
靖夷大概二十來歲,中等個頭,相貌普通,細長的眼睛,厚厚的嘴唇,湊在一起給人一幅忠厚的感覺,可他眼中的精光又讓人覺得此人不簡單。
他身邊的少女楚言此時一幅低眉順眼的樣子,倒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模樣,皮膚白皙細嫩,瓜子臉大眼睛,算不上大美人,但是非常清秀,落落大方。
似乎感覺到少年無禮的目光,楚言飛快地抬頭狠狠地蹬了他一眼。
少年怔了一下,隨即裂開大嘴,有些放肆的笑了起來。
他那個一直像是沒有表情的哥哥也在嘴角露出了一點笑意,下了馬,走到二人面前:“你身上有蒙古人的血統?”
“是,呀,——”楚言急着回答,抬頭遇到靖夷嚴厲的目光,忙把頭偏到一邊喊了一聲:“冰玉!”
曹冰玉答應了一聲,跑了過來:“楚言,你想不到吧,剛才那伙人其實是想殺我的呢。結果把另外一個姓曹的姑娘當成我,把人家嚇暈了。”
聽出她並不覺得害怕,倒好象遺憾自己沒有適逢其會,三個男人都有些驚訝。
靖夷暗暗嘆氣,楚言可真是找到一個難姐難妹了,這兩個人一起還不知道要闖出什麼樣的大禍呢。
“真的?真笨!”楚言的反應與她不相上下。
“就是!楚言,你說他們會不會再來?”
蒙古少年已經跟着他哥哥下了馬,此時快要聽不下去了:“那伙人個個拿着大刀,凶得很呢。要不是我們趕到,那些人早就死光了。”他是嫌這一路上見到的中原女子無趣,說話細聲細氣,連路都走不穩,可是這兩個也太膽大包天了吧!
“對啊!樂公子說強盜中了你們的箭才逃跑的!他說你們的箭法很神奇呢!”曹冰玉一臉崇敬。
如果說楚言的容貌是很清秀的話,曹冰玉幾乎都算得上嬌艷了,白嫩的皮膚,漆黑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嫩紅的嘴唇配上一身鵝黃的衣裳,宛如一朵夏日的玫瑰花。蒙古少年突然覺得有點眩暈。
靖夷心中有些忐忑,不知是什麼人要對曹家的人下手,會不會連累他們。他不敢留下兩個女孩和這兩個不知來歷的蒙古人在一起,只好希望曹福能把事情弄清楚,想個好對策。
曹福聽說有人要對小姐不力,而且對他們的行蹤似乎還頗為了解,也是大吃一驚。雖然兩位小姐不□□分,吵了幾天要上岸玩耍,但讓她們上岸玩上一天的決定還是他今晨和靖夷的母親洛珠商議決定的。對方似乎立刻就知道了,算好了時間在這裏守株待兔,如果不是兩個丫頭一會兒要騎馬,一會兒又累了要歇歇,一會兒又跑去逛集市,耽誤了半天工夫,只怕今天是不能善了。
他跟隨曹寅多年,深知曹寅得到康熙的寵信,本人為官八面玲瓏,表面上風光十足,暗地裏還是有不少敵人。曹寅官階不高,但有密報之權,江南官場有個風吹草動都會懷疑到他頭上。早幾年為了江寧知府陳鵬年的事又與太子和兩江總督阿山結下嫌隙,太子為人狹隘記仇,派人尋仇也不是不可能。反清復明的勢力一直視曹寅為滿清走狗,也有可能藉此打擊江南的漢人官員。
樂家山見曹福白了臉半天沒說話,猜到他心中的想法,也不好說什麼。
曹福呆了一會,勉強說道:“今日之事,總是我們連累了公子小姐。在下先替我家老爺向公子賠罪!”說著便是深深一揖。
樂家山連忙還了一禮:“路行久了難免會碰上一兩個宵小。曹大人何罪之有!我看方才那位公子身手不錯,老伯不如與他商量一個對策!”
“也只有如此了!”
曹福為眾人引見:“這位是京城藥鋪‘同仁堂’樂家的公子。那位是他的妹妹樂小姐。”“這位佟小姐,是浙江水軍都指揮使佟世海的女兒。靖夷是她的一位兄長。”
那兩個蒙古人也自報名字,年長的是日朗,年輕的喚做策零,果然是兄弟倆。曹福等人知道這必不是他們的真名,但見二人氣度不凡,猜測可能是某位蒙古王公的世子,也不敢多問他們的身份。
樂家沙暗暗稱奇,沒想到另一位少女的身份更是高貴。原來,這名叫佟楚言的少女,雖然他父親只是三品武將,但她姓佟,屬於滿洲大族佟佳氏。當今的康熙皇帝的生母和第三位皇后都是出生於這個家族。
不多時,曹秀蘭醒來。因為擔心前路再遇匪徒,樂家山決定與曹福等人一塊兒上路,也好有個照應。日朗和策零也是要往北走的,也和他們一起走。
佟楚言,曹冰玉和樂芸芷本來年相仿,又都是女孩兒,立刻熟了起來,乾脆叫樂芸芷坐到她們的馬車上來,留下驚魂未定的曹秀蘭在另一輛車上歇息。三個少女你一言我一語,又笑又鬧好不開心。
那個名叫策零的少年騎馬走在車旁,笑嘻嘻地聽她們說話。他本來比幾個女孩大不了多少,草原上長大,不知什麼男女之防,見慣了男女跑馬對歌訴衷腸的場景,略略地知道一些討女孩子歡心的訣竅。但他出生高貴,生性驕傲,從來不把女子放在眼裏。只是,這兩個女孩子清新自然,毫不做作,有些頑皮任性卻更顯得活潑可愛,加上容貌秀美,吳儂軟語,甚是動聽,竟叫他忍不住要討她們的歡喜,當下毫不猶豫施展手段,仔細描繪故鄉的美景,只哄得三個少女嬌笑不斷,不住向他打聽蒙古的風情習俗。
“我最喜歡的一句詩就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現牛羊。總想着有機會要去看看,不知是怎樣一番壯麗廣闊。今天聽你這麼說,原來這草原不但風光無限,就連人也是極有趣的!”佟楚言幽幽地說,臉上一片嚮往。
曹冰玉拍手笑道:“等我們進了宮,有機會就向皇上討個情,請他塞外巡幸的時候帶上你我,就可以親眼看看策零說得是不是真的。”一邊斜眼看着零策。
當日,康熙南巡,曾經在她家住過,也曾經見過她,和藹地問她念了什麼書,最喜歡做什麼。在曹冰玉的心中,皇上雖然威嚴,可是也就是個伯父一樣的存在,就是那些個阿哥也是個個溫和可親。
一提起她明年要參加選秀,她母親總是黯然,催着曹寅想法子讓她免選。可她心中卻是雀躍的,想着總算可以離家,進京看看,也要看看皇宮裏有什麼好玩的。
再等到遇上楚言,兩人趣味相投如膝如膠,更是恨不得早早離了父母的管束才能自由自在,百般求了父母,和楚言一路上京。這幾天,她兩個就像是出了籠子的鳥兒,四處貪看新鮮。
曹冰玉在家時也算父母手心的寶貝,卻也未必樣樣如她的意,直到見了洛珠嬤嬤對待楚言,才知道什麼叫做百依百順,言聽計從。還有個靖夷在旁,眉頭也不皺,默默為她收拾爛攤子。
一路上,曹福有時約束她,任她又撒嬌又央求,也不鬆口。楚言只往那兒一站,嘆了口氣:“等我們進了宮,作了奴婢,處處受拘束,再不會有人疼愛我們了!”曹福身子一僵,洛珠嬤嬤已經快垂下淚來。楚言對她做了個鬼臉,兩個人躲到一邊暗笑。
今天一早,也不知洛珠嬤嬤對曹福說了什麼,就讓她們上岸,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天。曹福不知怎麼就轉了性,說想騎馬,就給找來了兩匹小馬,預料到她二人騎術甚差,遠遠地叫了輛車跟着,路上她們聽說有集市,皺了皺眉也讓她們去了。
她爹媽總說她不懂事,不通世故,進了宮必要吃虧,其實,她也是明白的,早打好主意,入了宮也不要和楚言分開,最好能一起分到皇上那裏,就沒有人敢欺負她們了,皇上去哪裏,她們都跟着去看個熱鬧。
“好啊!”楚言笑道:“到時候就叫策零做東,好好請我們吃喝玩樂!”
策零原想說皇帝就是去塞外也不是去我家,一扭頭看見哥哥正盯着他,忙把嘴邊的話吞下去,笑嘻嘻地說:“你們既然喜歡草原,嫁到我們家來吧!”
曹佟二女羞紅了臉,連聲呸他,轉過頭自己說話,再不肯理他。
佟楚言的父親出身軍旅,生母早逝,撫養她長大的洛珠嬤嬤自己是蒙古人,只要她健康快樂就好,哪管什麼三從四德。每次繼母想要管教她,嬤嬤總要百般袒護,甚至與繼母吵鬧。她父親視洛珠如親姐,公務繁忙,一回家還要斷家務案,少不得埋怨繼母,久而久之,只要不鬧出大亂子,都由着她們去。
前一陣子,楚言弄出了一件大事,她父親才驚覺女兒已經到了選秀的年紀,野性難馴不服管教,要是進了宮惹出什麼大禍,不但自身性命難保,就是家族也要受到牽連。與她繼母合計,決定提前送她進京,讓她在自己族叔佟國維那裏住上一陣子。一方面,佟國維的母親,佟家的老太君尚且健在,讓楚言到她膝下承歡,也讓老太君和眾女眷幫忙管束她的性子;另一方面請佟國榮幫忙辦免選,再看看找門合適的親事。
佟家今日能夠在朝中有無二的勢力,除了先輩功勛顯著,當今皇帝另眼相看,就是佟家人才輩出,同氣連聲,互相提攜。現在的族長,“佟半朝”的核心人物佟國維為人老練,對子侄後輩一向多加照拂。他身為康熙皇帝的舅舅和岳父,本身位高權重,朝中各方勢力無不爭相與其交好。只要老太君和佟國榮願意照顧楚言,楚言的事情自然能夠妥帖穩當。
佟世海百般計算,也想不到楚言會在江寧遇上曹冰玉,有了個作伴的,從此更是不受拘束,一意孤行,直到差點送掉性命。得知楚言和曹寅之女同路上京,還自我安慰說楚言總算交了個知書識禮的閨中好友,日夜相伴受些熏陶,大概在不會胡作亂為了。
曹寅對兩個丫頭的性情多些了解,心中有些不安,轉念想到就算她們路上有些什麼事,只要到了京城,傍着佟家這棵大樹,又有老太君在,應該不會出什麼亂子。
曹冰玉年老之時,每次想起這一日的經歷,便會感嘆:一切都是從那一日開始的!
這時,曹冰玉還是個孩子,一個在父母羽翼下長大,不知世事險惡,而又自以為通曉世故胸懷妙計的孩子。她和楚言嘀嘀咕咕地說起濟南怎麼是泉城啦,皇上又怎麼揭泰山啦,就是不肯搭理一邊陪着笑臉的策零,誰讓他言語冒犯了她們呢。
他們新交的朋友樂芸芷,坐在她們身邊入神地聽着這一切。
她從小依着母親長大,她母親對她管教極嚴,經常開口閉口指責她這裏那裏不好,不像個大家閨秀,總是要求她行止得當,不可以給她丟臉。母親去世,讓她很惶恐,幸好,哥哥對她很好,想方設法逗她高興,即將見面的父親和嫡母好像也沒那麼可怕了。從小母親教她讀書,自負也是個小小的才女,見到曹秀蘭的旁徵博引,已經覺得自己的見識狹隘,沒想到又遇到曹冰玉和佟楚言,簡直是另一個世界的人。看見她們對於將要進宮做秀女,不但毫不悲切,而且興緻勃勃,樂芸芷突然覺得自己的命運也並不可悲了。感染了她們的膽氣和大方,她活潑的天性開始舒展。
聽見她們在籌劃着要去登泰山,樂芸芷黯然地瞟了一眼自己的小腳,賭氣道:“我去不了!”
曹冰玉和佟楚言都是一愣,順着她的目光看到她被纏得小小的雙腳:“這是什麼?”她們往來的女眷多是旗人,還真沒怎麼見過這種事物。
看見樂芸芷自卑地將雙腳縮進裙里,佟楚言拍了拍她的手背:“別擔心,我有主意!讓他們找頂軟轎,抬你上去。實在不行,我讓靖夷哥哥抱你上去。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到山腳下,怎麼能不上去!”
樂芸芷見她真心為自己謀划,心中感激,又聽她說讓那個叫做靖夷的男子抱她上山,不由得紅了臉,低頭不語。
曹冰玉哈哈一笑:“人家自己有哥哥,用不着求你的靖夷哥哥!”
佟楚言拍拍腦袋:“我怎麼又忘了,規矩!讓你哥哥抱你上山,可不算違禮了吧!你要是沒有定親,嫁給靖夷哥哥也很不錯啊!他武功又好,脾氣又好,我要是不用進宮,一定和他行走江湖去!”
“我也要去!這麼有趣的事怎麼少的了我!”曹冰玉一把拉住楚言。
佟楚言嘆了口氣:“你我這不是要進宮嗎?”
曹冰玉轉了轉眼珠子:“不如我們先進宮,玩夠了再出來和靖夷哥哥行走江湖?”
“好啊!就是不知道要是進去了,什麼時候可以出來。”
“怕什麼。有我爹,還有你們佟家老太君呢!我們進了宮只要討得皇上的歡心,自然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曹冰玉想到的事皇上和藹可親的笑容。
“我聽人家說,伴君如伴虎。”樂芸芷小聲說:“你們還是不要進宮好了。”
“聽說皇宮裏很好玩,西苑,暢春園,不進宮怎麼看得見?”說來說去,曹冰玉是想去逛皇家園林的。
佟楚言其實並不象父親以為的那麼糊塗,進了宮肯定不能象以前那麼自由,可是按父親繼母的意思,不進宮就要找個人家把她嫁了。她可不想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做個受氣的小媳婦,倒不如進宮去,至少吃好穿好,還可以長點見識,如果在宮裏當真不好過,再求求長輩們想法子把她弄出來好了。
她擺擺手:“快別提掃興的事情!咱們籌劃籌劃路上怎麼玩,不管別人說什麼,我是一定登泰山的!”
曹冰玉自然也是一門心思要去的。就連樂芸芷,聽說她的小腳帶來的問題得到了解決,雖然不像曹佟兩個大聲嚷嚷,臉上也是寫滿了想去想去。
策零聽她們說得有趣,捨不得這麼就和她們分開手,也去和他哥哥商量。
日朗這次本來就是入關遊歷,爽快地答應了。
到了渡口,佟楚言的保姆洛珠早早帶人等着,見到楚言心滿意足地平安回來,沒有惹什麼禍,心中歡喜,別的什麼也顧不上計較。
洛珠的父親來自蒙古草原,身份低微,早年做了佟國瑤的馬夫,因為忠心耿耿,救主有功,受到器重。她母親早逝,佟國瑤的夫人收養了她。洛珠老實本分,人又勤快,深得佟家上下的歡心。即至她出嫁夫死,佟老夫人又將她母子接回,讓她的兩個兒子與佟氏子弟一起念書,她主動要求做了楚言的保姆。
她雖然不曾真在草原上生活過,蒙古人的熱情爽朗來者是客的天性卻深植在她的血液里。猜測日朗和策零二人身份高貴,自是小心接待,對樂氏兄妹和曹秀蘭也是噓寒問暖。
佟楚言要做什麼,一向有辦法得到洛珠的同意。楚言能去,曹福自然攔不住冰玉。她們登泰山的願望,得到了首肯。
樂家山見芸芷好容易擺脫了喪母的愁苦,交到兩個新朋友,心中歡喜,也不阻攔。
曹秀蘭的家族前些年和曹寅他們並了宗,曹秀蘭算是本家的小姐,此番累她受驚,曹福本來有意護送她回家,順便向她父母致歉,這樣一來正好順路。
曹秀蘭的祖父曹寧是個頗有傲骨的讀書人,認為曹寅一家投靠清庭,壞了漢人的風骨,本來是不同意並宗的,但他一個酸腐老朽,在家族中沒有地位,說話也沒有人聽。曹秀蘭受其影響,這次又受了曹寅的連累險些丟了性命,對曹冰玉成見極深。
她曾聽人說過,佟家乃是漢人,在明朝屢受國恩,卻甘心投靠滿清做了走狗,來打漢人的江山,也看不起楚言。別人敬她二人身份高貴,她卻心存鄙視。又見她們一路上和那個蒙古少年有說有笑,毫無閨中女子應有的羞澀持重,心中很是不以為然,話中帶刺。
卻有一人在旁看的搖頭。樂家山在江寧的親友家遇見也是來探親的曹秀蘭。他的結髮妻子兩年前去世,親友見他二人年貌相當,有心輟合,央求他順路送曹秀蘭回家。他本來見她言談舉止落落大方,心存好感,欣然答應。一路上,曹秀蘭耐心陪伴照顧芸芷,他幾乎決定回京稟報過父母,就要去泰安提親。這一下見到曹秀蘭膚淺狹隘的一面,不由大失所望。
他樂家只是醫家商人,在商言商,沒有什麼漢夷大防的觀念,更不想扯進反清復明的爛攤子中去。曹秀蘭這樣的女子自然讓他望而生畏。
曹秀蘭若是知道自己竟然這樣錯失了一段好姻緣,不知會如何作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