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世界番外篇:漠漠原上,不見卿歸
天光雲影一徘徊,不見伊人鳳歸來。——鳳鈺記
鳳鈺此生自詡有一大樂事也有一大憾事。
樂事是因為他在人生最美好的年華里遇見他這一生最值得珍惜的人。憾事是因為他也早早失去了他這一生最珍愛的人。
又是一年花開花落,燕子南歸,梧桐卻下瀟瀟雨。漠漠原籬,道千里孤墳,何處話凄涼?只剩清袍人獨立,想昔年,伊人紅妝艷,如今香魂爾?
撫摸着眼前墓碑上自己親手刻上的熟悉的字痕,如今昔日容顏猶未褪,面上卻佈滿蒼老的風霜,頭上生滿華髮的鳳鈺眼中浮現一絲深深的痛處與愧疚。
枉他自負自己醫術超群,天下間無人能出其左右。到頭來卻連自己的妻子自己最深愛的人都保不住……
早知如此伴人心,何如當初不相識?
想當初,他初登臨帝位之後,為了了解鄰國現如今的國情,他喬裝改扮潛入鄰國。憑藉自己的一身醫術謊稱自己是一名游醫順利地進入到了鄰國京都。不想機緣巧合之下他的身份不知怎麼的泄露了出去,卻也因此讓他認識了鄰國的皇子——現如今的鄰國皇上皇甫琉。
他在國內的時候也打聽過關於鄰國現如今皇室人員的具體情況。所以,當與皇甫琉認識了幾日,突然某一天皇甫琉向他提出結為好友的時候,他就知道皇甫琉的真實目的絕不僅僅只是跟他做朋友。他肯定是看中了他作為鄰國皇上的這個可以在他的以後和未來幫助他良多的身份。
皇甫琉此人韜光養晦,城府極深,不可為不是個厲害人物!
但是他也正是在此時認識了她——一個表面看似軟綿綿的病嬌內心卻狡猾無比古靈精怪的姑娘。
她的名字他此生到死都不會忘記。她的名字就叫做雲朝,小字明光。
雲間滄月,朝花夕拾。明明如玉,光華內斂。
而直到她離世之後他親自為她斂屍骨蓋棺槨定謚號之時他為她取得謚號就是——昭雲皇后。他想,她的名與字就應當取自這樣的意境。
早在他還沒認識她之前他就已經聽說過有關她的身世了。並且在他的國內百姓之間還流傳着這樣一句對她的形容:鄰國有嬌女,早產多病弱。天不許長壽,生是早夭命。身在皇室家,紅顏多薄命。
如果不是因為他去了一趟鄰國,進而認識了皇甫琉,他想,或許他這一輩子都不會認識雲朝。
那個夜晚,大概是他這一生里最美好最值得他回味一生的時候。清風正好,海棠花艷,花月正好之夜她與她情定於微雲山莊的花園小亭里。
即使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他不復昔日年輕,她離世多年。但他也仍然記得那天晚上的她風華入骨,雖猶帶幾分病態之色,卻只一眼就叫他那顆從不為任何美色打動的冷硬的心罕見地動了動。
在後來的無數個她離去的夜晚他夜不成眠,他都在思考:他在想,自己到底是怎麼喜歡上雲朝的?或許是那晚的夜色太美撩動了他的心弦,又或許是她那晚上彈得一手的好琴迷惑了他的心神。
可是現在這一切都得不到答案了……伊人歸去,他就是在心裏想不明白的問題太多,他也得不到一個準確的答案了。
鳳鈺心裏思索良多,到最終看着他眼前的冷冷墓碑,他發出一生幾不可聞的嘆息……
猶記當年她剛出嫁,着了一身鳳袍嫁衣款款走出,那麼美麗如仙如魅,身上的嫁衣紅得如火,紅得耀眼,紅得奪目,紅得驚心!驚艷了他這一世的目光!
大婚之後,兩個人相依相伴的歲月他直到現在回想起來都仍然覺得很短暫,也很對不起她。
他們大婚以後沒多久,皇甫琉就傳信來要他為他在國內的爭權奪位上助他一臂之力。並承諾:待他成功登上帝位以後定與他簽訂兩國友好往來協議,互不侵犯,互相來往商物來往。
而當時他自己的國內又正好鬧了飢荒,鄰國的糧食又是每年年產最多的。所以,他三思之後,即是為自己國家的未來的利益好處考慮又是為以後兩國之間長久交往不發生戰亂考慮,他答應了皇甫琉的請求。併當即讓他先送來糧食暫時解決目前他國內的困境。
也就是因為他操心自己在國內的政事從而忽略了雲朝,所以,當宮人來報皇后突然舊病複發,鳳體垂危,他頓時就覺得他整個世界都塌陷了!
他手足無措起來,慌慌張張地從他上朝時的朝政殿一路跑到他與雲朝兩個人的寢宮。就連一路上他的衣服被自己匆忙奔跑時踩到了身體一個踉蹌跌倒帝王儀態盡失他也不管不顧。他一心只想着:雲朝!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等到他終於氣喘吁吁地跑到寢宮,看到雲朝面色如常衣冠整齊好端端的坐在殿裏翻看他無聊閑暇時寫下的藥草醫經,看到他這麼急着跑來還關切地詢問他發生什麼大事讓他這麼急就跑過來了?!
他這才恍覺這是個騙局,而他竟然還就這麼傻傻地跳進去了?!真是……他倚門無力扶額,心裏全然沒有發現自己被欺騙后的生氣憤怒。只有對雲朝與對自己的無奈與好笑。所謂關心則亂,他也是聽到那個消息太急性了!把他這麼多年來養成的帝王風度與修養都丟盡了!
不過……他也因此明白了自己在這段時間裏一直都忙着國家大事,確實是忽略了遠離故土遠嫁而來這裏獨自一個人孤獨地呆在無聊後宮的雲朝。只要想想如果雲朝在後宮真的出了什麼事……他簡直想都不敢想那個可能!
所以,他也沒有去追究宮人膽大包天地竟然假傳皇后病危的消息。他只是在每天處理好必要的國事之後騰出更多的時間來陪雲朝說說話,賞花,看雪,餵魚,遊園……
他用盡他所想到的一切來陪伴雲朝做各種讓她開心的事,同時自己也親自動手為雲朝調養身體。而看到雲朝的氣色一天比一天好,他也感到開心。
三年之後,雲朝九死一生拼下全力為他誕下一名麟兒。後來為這個孩子做滿月酒時即被他封為當朝太子。
雲朝本來還不錯的身體也就在此生下他們的孩兒之後漸漸虛弱起來。
一年之後,哪怕他再不敢相信,再不能接受,再如何捨不得她,也只能看着藥石無靈的她躺在他懷裏逐漸失了呼吸沒了心跳。溫暖柔軟的身體變的冰涼僵硬。
鳳鈺目光逡巡四方,看着周圍陌陌草原,芳花遍佈,墳墓邊上的高大魁梧的梧桐樹飄下片片落葉。落滿在墳墓的邊緣。
他忽然露出一個解脫的笑容,滿心的釋然。撫摸着冰冷墓碑上的名字,手下彷彿是觸碰到伊人熟悉的臉龐。
“阿朝!我們的孩子現在已經能獨擋一面,很好的處理好國家大事了!倒是比我這個做父親的年輕時還要做得好。他如此德才兼備,如果你看到了的話你應該也會很滿意他吧?”鳳鈺突然一嘆,看着墓碑上的兩個人目光流連,“留你一個人在這裏等了我這麼多年,依你那個小性子,你一定會怪我吧?不過,我現在就過來陪你好嗎?你一定要再等等我!”
不多時,鳳鈺蒼老卻挺拔依舊的身軀慢慢倚靠着堅硬冰冷的石碑滑下。他嘴角含笑,眉目依稀是年輕時的溫柔繾綣之色。而他的心口,一把匕首靜靜地插進,殷紅的血流滿他一襲青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