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14章 千·故事·變

「於是呢？你要說什麼？」

被神田這麼問着，不由得愣了一下。說實話，沉浸在震撼中，差點都忘掉了「我有話對你說」了。可這算是什麼？時光倒流嗎？漫畫裏常用的情節。

眼神逃離似地去看了一下大廳里勉強能看到的時間。9：27，時間是在走的，之前世界格調變得灰白的時候雨宮有不經意瞥到一眼時間，所以現在才能確信時間是在走動的。

也就是說並非是時光倒流。『應該是類似幻境一樣的東西吧，就像之前她讓我做的那些夢。』雨宮如是想到。

「不。什麼都沒有哦。」

「哦哦——這樣啊。」

神田的反應倒是讓人覺得意外，換作平常肯定是會說「誒——真的嗎？你不會是喜歡我不敢說出來吧？」類似的話。她眼神里那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讓雨宮認為這是自己生氣造成的。

感覺就跟在彌補一樣，雨宮儘力柔和。不管表情還是語氣。努力裝飾的柔和，更容易讓人感到不自然。

「走吧。上街了。」

「啊——嗯。」

「怎麼了嘛？心不在焉的。」

「嚯——還好意思說呢！還不是因為小千你，剛剛那樣子嚇到我了。都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對不起......」

雨宮交叉手指低着頭，這可是一副誠然道歉的模樣，神田驚地揚起了頭。小孩子道歉總是會讓人不忍責怪下去的，嗯。那誠惶誠恐的樣子感染力實在太強了。

「沒事沒事。我們走吧。」

情況馬上就變得好像是神田在安慰雨宮似的，這反轉得也太快了，還是應該說神田是不是有些太寵這個傢伙了呢？

倒是變成神田拉起雨宮的手推開了半遮掩的門，一陣海風直吹而來，少女的頭髮向後飄起。真是一陣讓人安心的海風，這才是海風該有的感覺啊，雖然它還是和清晨一樣有些冰涼就是了。

「那個那個，小千你會開車嗎？」

「我怎麼可能會！一直都是長谷川叔叔啊！」

「那好可惜。」

「你這雙腿是用來幹嘛的啊！用來看的嗎？給我好好走路，長谷川叔叔早上已經走了！」

「可我這雙腿真的是用來看的啊。」

哎的一聲抱怨，神田雙手抓着裙擺慢慢往上拉，過膝襪和裙擺之間露出來的白皙一點點增加着。

「喂喂好了啊別拉了！太色氣少女了吧！？」

「你在害羞什麼啊？都是女孩子，附近又沒人。」

「好了好了！快點走！午飯之前要回來的！」

「嘻嘻。好好。」

神田嗤笑，在沙灘上慢慢走着，腳跟踢得高高的。而雨宮則在她身後推着她的背，臉還真的是紅紅的，弄得好像一陣陣海風都是來平復少女的一樣。

下意識地突然回了一下頭，雨宮愣在了原地，看到不想見到的人了。女巫正坐在自己家樓頂的邊緣上，兩隻手扶着在風中搖曳的女巫帽，一頭金髮隨着風向飄，雙腳悠閑地擺動着。

明明隔得不近，卻可以感覺到她是帶着微笑的。啊，真的好漂亮。會這麼想才怪。雨宮只會覺得這張臉討厭，這就是事實。

「怎麼突然停下？」

雨宮一邊答着「沒事沒事」一邊站到了神田身邊，兩人並肩走。女巫並不是伴隨着「怪異」才會出現的，在明白了這一點的同時，雨宮心裏也在詢問自己「精神是不是有點問題了？」因為神田回頭時跟什麼都沒看到一樣啊。

「嗯。那就快點走吧，說實話有些期待呀！」

「不只是『有些』而已吧？」

雨宮笑着跟上腳步突然加快的神田，從廣義上理解，這也是探險精神的一種吧？

海邊離市區不遠，就算徒步走路也用不了多久。雖然說起來是非常嚴肅地買必需用品，但其實就是瞎逛逛而已，目的也不過滿足自己的精神，看到什麼想要的就順手買下來。

「小千小千。那個很可愛對吧？」

熙熙攘攘的人流里，神田一手指向旁邊的布娃娃店，指尖朝着店裏深處靜坐着的棕色布娃娃。眯起眼睛好一會兒才發現那是只泰迪熊，一眼能看出來的神田視力也太好了吧？

「看不太清楚。不過應該是只泰迪熊？」

「對。我們進去吧！」

「嗯好。」

才答完話，神田就拽着雨宮的手穿過人流徑直走進了店裏，那副樣子根本就是「不把它買回來就誓不罷休」才會有的。

走到了近距離，神田踮起腳把泰迪從柜子上拿了下來，雙手掐着它的腋下抱在胸前，笑眯眯地示意着等待雨宮發表意見。

「說實話並不覺得可愛呢。」

「誒——？是這樣子嗎？」

「不過做工很精細，跟電影裏簡直一模一樣。」

「果然是吧！」

本來露出「我明明覺得很可愛呀」的表情的神田馬上就轉成了笑臉，也不知道要怎樣的思維邏輯才能把雨宮的話理解成「我也這麼覺得」。對神田而言，或許「跟電影裏簡直一模一樣」就代表認同了「泰迪是可愛」的吧。

她是不是太喜歡《泰迪熊》這部電影了呢？不過萌賤的泰迪確實特別招喜呢。從觀眾角度上確實如此。要是從主人角度上思考，那麼實在很抱歉啊。

「喜歡就去結賬吧。」

「好，好。」

把喜歡錶現得太言表了，跟一個小孩子似的。對，就像是小孩子可憐巴巴地拉着媽媽的衣角一手指向自己心儀的玩具，然後媽媽寵溺地笑了，無奈從櫃枱上拿下玩具結賬。

可惜的是，那種普通家庭里的溫馨場面沒有出現。

「這隻泰迪已經被買下了。實在是很對不起！這位客人。」

收銀員不斷賠着笑臉低頭道歉，心裏正推卸責任給那個買了娃娃卻暫時寄放的客人。

「那就沒辦法了，店裏已經沒有其他的了？」

倒是出乎意料地識時務，神田一點都沒有固執就要這隻轉不過彎。

「真是不好意思，其他的娃娃還有很多，但泰迪就剩下這一個了。」

「那我不要了。」

神田轉頭就拉起雨宮走了出去，該說固執還是不固執？現在可憐的可就是收銀員了，還要一邊賠着笑臉一邊說「歡迎下次光臨」。

「嘁——」

「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嘛。」

「小千......這個店面很大對吧？」

「是這樣。看起來確實很大。」

「就是呀！連只泰迪都沒有！」

「話雖如此......」

雨宮一時間接不上話了，這是什麼邏輯？太蠻不講理了。

「喜歡泰迪的人太多了嘛，這事實在沒辦法啊。」

「說的也是。」

「那我們繼續逛吧。」

「嗯好！」

轉了話鋒，神田很容易哄回來了，又或許是她自己本來就不在意這件事。兩個女孩很快就選擇了一間服裝店，果然女生逛街連衣服都不摸實在是十分不正義的舉動。

×××

「怎麼樣怎麼樣？」

試衣間的門被從內打開，裏面的神田穿着清涼的弔帶連衣短裙特意轉了一圈。

「很合適。但不適合現在穿吧？」

現在可是四月天，她的裙擺和迷你裙一樣，露出的肩和腿雨宮光看着都覺得涼颼颼的。

「不管啦先買下來。」

「還有你也太不安分了......」

雨宮手指指着試衣間裏面，地上躺着本來神田穿着的衣服和過膝襪，被隨意丟在一旁的它們真是太可憐了。神田打着哈哈關上試衣間門，再出來時，按着額頭的雨宮已經結完帳了。

然後她們又進攻了零食專區，不知不覺東竄西跳瞎逛下來，左右手提拎的購物袋已經超重了，一場硬仗下來身體也跟着吃不消，現在只想坐下來喝杯茶跟個老人似的感嘆一聲「真好喝啊」。

「好累......」

「由衣你買太多了......」

「明明就是你太『深閨大小姐』。所以才會拎不起東西！」

「那你呢？說『好累』的人是你吧！？」

「我這可是正常少女該有的柔弱哦！」

「你是怎麼做到這麼理直氣壯的！」

「附近有咖啡館，快快快！我需要被拯救。」

已經顧不上閑聊了，神田氣喘吁吁地小跑向咖啡館，雨宮一手按在額前搖了搖頭跟上去，嘴裏也喘着粗氣。身體都已經流汗了，簡直跟剛經歷了魔鬼的體育考試一樣。

「由衣等一下，我要先買本書。」

雨宮叫停了神田，走進咖啡館旁邊的書店，這種時候居然還記得書。

「快點快點快點！好重啊！我的雙手要被這邪惡的購物袋扯斷了！」

「這是你自作自受。」

「怎麼可以這樣！不要一本本慢慢挑了。快點快點快點！」

「別急呀。我有目標的，要先找到才行。」

「拜託了！看在小千這種時候還惦記着書的份上，神大人快讓她找到吧！」

「這麼祈禱沒用的啦。不過中國的書店也有文庫本呢，有些吃驚。」

「有什麼好驚的，東國都成立兩年了。倒是快點啊！」

「啊。找到了找到了。」

雨宮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文庫本，手腳麻利地結賬離開，走進旁邊的咖啡館。神田終於盼到這一刻了，坐下后把手上的購物袋全都放到了身旁的位置，整個人馬上趴在了桌子上，雙手綳直了，一臉「練就了創造天堂的力量」的幸福表情。

「焦糖瑪奇朵、紐約芝士......我要瘋狂攝取糖分！」

癱軟下去的人有其獨特的慵懶語氣，一旁的服務員在手上的小本子上記下神田點的，臉上的笑容要多勉強有多勉強。雨宮也在一旁用講道理的語氣訓着她。

「別吃太多。」

「這位小姐您要些什麼呢？」

「一樣的！」

「好的請稍等。」

說好的「別吃太多」呢？雨宮現在的眼神認真得不得了啊！服務員的眉毛跳了跳，在手上的小本子寫下「X2」的記號就走開了。人才走開，神田就在「啊好累啊」的聲音中往座位內側倒，把戰地切換成了鬆軟的坐墊。

「一不小心就會走光的。」

穿得可是短裙啊，在這提醒聲中，神田才慢悠悠地坐起來趴在桌子上。

「小千你買的什麼書？」

「你剛剛就一直沒在意？」

「沒辦法真的太重了嘛。」

「這都是借口。」

故作出死魚眼的表情，雨宮合上了手中的文庫本，把它平放在桌面，封面朝上。

「《源氏物語》？這不是十八禁讀物嗎？」

「快把表情收收！不是所有十八禁都是色情讀物！而且它只是不適合十八歲以下！」

「好好我知道了。」

這可完全就不是「明白了」的表情，反倒更像是「我懂得我懂得」。也因為這樣，導致她拿起桌上的文庫本時都讓雨宮覺得像是特意審查一樣。那啥？屋子裏滿箱的色情文物被媽媽發現后自己苦苦狡辯，嗯，現在這樣很類似了吧？

「這可是經典文學。名著，名著！」

「小千你很了解哦？」

「小時候在爸爸的房間裏看到過，後來慢慢就知道了。」

「『公認的人間第一部長篇小說、一個時代的縮影、物哀文化奠基者、甚至奠定整個日本文學基調』啊。」

「什麼嘛？由衣你這不是都知道嗎？」

「『前言』！」

神田一邊說著一邊把「證據」呈現。這算什麼？《源氏物語》首頁才翻開，上面的前言標明了這本書的一個個相關，神田只是把這些文字「關於榮譽」的部分簡述出來。

「小千你好不細心——」

「因為這些我都知道了啊。」

「說謊了說謊了。」

「才沒有！」

「可是你的表情出賣你了哦。」

原來是這樣嗎？雨宮把臉轉向了一邊，這時候服務員把飲食都端了上來，熟練地放到她們的身前。濃縮咖啡和香草糖漿混合的香味和升騰的熱氣一起蔓延在空氣中，焦糖瑪奇朵旁的紐約芝士也是，光看起來就已經足夠酥軟細膩了。

「感謝偉大的古羅馬聰慧的居民！」

神田虔誠地合著雙手，在這樣的感謝之餘，她也不忘對把這些送上來的服務員說聲「謝謝」。等雨宮把文庫本收好，她已經縱情享受着焦糖瑪奇朵的香甜醇厚了。明明在感謝芝士蛋糕的起源者，先開始享受的卻不是它嗎？

「感覺身體都要融化開來了。」

「嗯。」

×××

從咖啡館裏出來，已經11：37了，美好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雨宮又走進旁邊的書店，把《源氏物語》全套都買齊了。接下來就該踏上歸家的旅途了。

「街上的人好多。」

確實是如此，就像神田說的，來時路上的人流也不少了，現在可更多。

「職員都開始午休了吧，大概。下來買午餐什麼的。」

也沒什麼好震驚的，像「這就是中國的午間高峰啊！」這樣的話根本不用感嘆。又不是中國獨有的，日本也見多了，或者說這在整個東國其實都挺平常的？

「快回家吧。趁着人流還沒更多起來。」

要是等人流繁多起來，那就容易混亂了。兩個女孩快快走離了市區，好不容易補充回來的體力很快就跑空了，所幸已經逃離了市中心，這裏人流可不會突然暴漲，而且已經能看到海，雖然隔着遠遠的。

「哈——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綜上所述，神田決定先在眼前的兒童公園休息一下，現在不用太急，而且真的好累。

「都幫你拿東西了，由衣你好弱......」

「這是美少女有的柔弱！小千你體力也太好了吧？這麼亢奮？」

「跟『亢奮』有什麼關係？完全就是正常的體力。」

雨宮把手裏的東西放在神田坐着的長椅上，自己坐到了一旁的鞦韆上，來到兒童公園，難免對童年有所懷念。

喵——

悠長的貓叫，心裏突然緊張起來，神經繃緊，鞦韆已經沒心思去盪悠了。這是怎麼回事？雨宮心裏有討厭的預感，對貓叫聲怎麼會有這種神經質一樣的感覺？搞不懂，兩眼放空，就這麼愣在了鞦韆上。神田也不知是被貓叫聲吸引，還是心有靈犀似的感覺到什麼，眼睛看向了這邊，突然就跑了過來。

「小千你看這隻貓。」

看來是因為貓叫聲了，神田把鞦韆后的黑貓抱起，在雨宮面前晃悠着，意義為「你覺得怎麼樣？」

可惜的是這個問題不想去回答，嘴裏已經說不出話，漆黑的毛色、鮮紅的貓瞳，這樣的貓沒有第二隻吧？就算有也不會輕易見到吧？這不會是巧合而已吧？

眼神、心臟、肉體、精神、靈魂，這一切彷彿都繃緊了，就算是第二隻，就算是巧合，造成的衝擊力也足夠了，倉促間誰去顧這些？只要它和先前倒在血泊里的黑貓相似。這個理由就足夠了，足夠讓她繃緊整具軀殼，乃至靈魂和精神。

就這麼聯想到女巫了，甚至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黑貓和女巫有沒有關係，但他們在相同的世界裏出現，有這個理由，也就足以將兩者串聯到一起。

這雙鮮紅的眼睛可比女巫還要可怕，從外觀上。

「怎麼了小千？」

沒有應聲。

「小千？」

「沒事......」

湊到她的臉前，才有這麼一聲空洞無神的回答，倒是黑貓喵的一聲從神田手裏掙脫，就算被蹬得坐到了地上也沒空去管逃跑的黑貓。眼前的雨宮，這才是此刻最重要的。

「小千！？」

聲音不自覺有些大了，就像吼出來嚇唬人一樣，雙手按在雨宮的肩上，明顯能感覺到她因為這音量抖了一抖。被嚇到了。

啪——！

出乎預料的，自己又坐在了地上，這次卻沒有馬上站起來。老實說這也做不到。心裏很亂，臉上火辣辣的，很疼，上面肯定留着雨宮的巴掌印。

「所以不是說我沒事嗎！？」

回話的聲音也一樣大，不對，應該更大了，這真的是在吼了吧？是的，臉上很疼沒錯，但卻不及心裏的混亂，尤其是在這一吼之後。不知該怎麼表達，只是兀自捂着一邊臉，神田看着雨宮。

她似乎已經回過神了，已經從鞦韆上站了起來，很明顯的慌亂表現。神田她本人並不知道，眼角莫名有淚劃過，嘴角也有血流下，這一巴掌是有多用力？

「由......由衣......對不起。我......」

說不出話，雨宮低着頭。該怎麼說呢？該怎麼解釋？像早上一樣把女巫呀、黑貓呀、夢境呀什麼的都說出來？那樣的下場已經能預見了吧？

場面的氣氛變得很微妙，沉默間她們連眼神都沒有對過。誰也不知道彼此在想些什麼，那該怎麼道歉？她又會原諒嗎？就是因為心裏有着這些忐忑，本該能很輕易說出的話才會說不出口。人就是這樣的一種生物。

「沒關係沒關係。」

神田自己站了起來，臉帶着微笑。雨宮心裏更亂了，不敢去面對她，無人解答、無處發泄、無法理清，這就是心裏的情緒，亂的源頭。少女只好拽緊了自己的拳頭，指甲頂着皮肉，也能感到疼痛。但這肯定是不及神田的吧？

「好了好了，回家吧。看你都快哭出來了。」

神田擦擦嘴角的血，雙手捧着雨宮的臉，讓她看向自己，露出燦爛的笑。

「真的沒事。」

「嗯。」

很輕的回聲，不想說其他的什麼話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一直都是這樣的呢，神田她。明明臉已經腫起來了，一邊明顯比較大。是不是這樣的就叫「堅強」？無法回答，少女只知道自己心裏亂糟糟一團。

獨自拎着所有東西，一手還牽着雨宮，神田跟平常沒有什麼兩樣的走在路上。有情況的只是雨宮。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神田心裏也很亂，能不亂么？但更亂的是雨宮本人才對吧？真的是這樣子嗎？她垂頭哭着臉，神田緊抓着她。

這條回家的路，沒有人發出聲音，走在前面的神田一次頭都沒回，沒人知道她是什麼表情，只是雨宮在抹眼淚。本覺得很重的購物袋神田卻輕鬆地提着，一手還有餘力緊握雨宮。

耳邊的海浪聲很清楚，海風溫柔地輕撫着胖海鷗，春天已經來了呢，萬物生機盎然的季節。只是今天肯定休息不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