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何以解憂(3)
半夜的時候,邵遠光聽到裏屋傳來了陣陣咳嗽聲,他轉醒,坐起身,想了想,敲了一下門。
白疏桐沒有應答,只咳了兩聲。
邵遠光淺蹙眉心,說了聲:“我進來了。”
進了屋,裏邊漆黑一片。邵遠光摸黑開了枱燈,看清了白疏桐的面色。
她躺在床上,悶在枕頭裏,臉色紅紅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像是生病了。
邵遠光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額頭,觸感溫熱。白疏桐睜了眼,喊了聲:“邵老師……”話音剛落,便不停地咳了起來。
邵遠光皺眉,幫她抬高了枕頭,白疏桐氣息這才順暢了些。
這些天她經常往返賓館、超市和家裏,外邊天寒地凍,她穿的不多,再加上剛剛在客廳里睡覺,多半是着涼了。
邵遠光在自己行李箱裏找了找,找到了一板退燒藥。他燒了水,扶白疏桐坐起來,喂她把葯吃了。
白疏桐吞了藥片,按邵遠光的吩咐喝光了杯子裏的熱水,這才沙啞着嗓子說:“邵老師,我是不是又給你添麻煩了?”
她的眼睛水靈靈地看着自己,透着無辜和可憐,邵遠光在她身邊坐下,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沒有的事。”
對他來說,白疏桐的麻煩都不叫麻煩,他願意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願意用僅有的時間陪着她,看電影,或者陪她聊天,不管幹什麼,只要在她身邊,他都樂意。
邵遠光放下枕頭,讓白疏桐躺平,自己坐在她的床邊遲遲不願離開。白疏桐也不想他走,手從被子低下伸出來,拽了拽邵遠光的衣角,問他:“邵老師,你陪着我好嗎?”
見邵遠光爽快點頭,白疏桐覺得他一定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便又說:“就在這兒。”
邵遠光笑笑,幫白疏桐理了一下額頭上被汗水浸濕的髮絲:“你睡吧,我就在這裏陪你。”
白疏桐緩緩閉眼,安穩地睡去。邵遠光輕輕調整了一下姿勢,坐到她身邊,想了想,連帶着枕頭將白疏桐環在懷裏。白疏桐夢裏似乎也有了知覺,淺淺皺眉,頭一歪,從枕頭上滑落,跌入了邵遠光懷抱里。
邵遠光沉沉呼氣,伸手抱緊她。
這個嚴寒的冬天很長,但假期卻很短。邵遠光抱着白疏桐,算了算時間,還有兩天就要離開了賓州了。這次來美國,他來得衝動,頭一次撇開理智,憑着自己的感情做事,然而,每每到了關鍵時刻,理智卻總是突然出現。
比如初見白疏桐時,他很想告訴她,自己想她,這半年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她,在辦公室、在學校里、在家裏,他睹物思人,異常痛苦。然而,見到她時,邵遠光卻什麼都不想說了。
再比如,剛剛新年煙火鳴放的時候,邵遠光十分想俯身親吻白疏桐,她的額頭、她的鼻尖、她的嘴唇,然而,他最終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慾望。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她和曹楓、自己和曹楓,這之間的關係過於複雜,他的職業、他的信條,沒有辦法讓他對此視若無睹。白疏桐是曹楓的女友,他所做的不只是橫刀奪愛這樣簡單。自己的名聲並不重要,白疏桐的人生才剛剛起步,不能存有一絲污點。
邵遠光沉沉呼了口氣,看了眼懷裏的白疏桐。為了她,他願意等,等到曹楓退出,不管什麼時候都可以。
-
第二天清晨,白疏桐悠悠轉醒,聞見了一股清香甜蜜的味道。她起床,尋着香味走出去,看見邵遠光站在爐子前,低頭專心煮着什麼。
白疏桐湊過去看了一眼,被熱氣嗆了一下,沒忍住,不由咳嗽了起來。
“梨子?”白疏桐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問邵遠光,“怎麼煮着吃?”
邵遠光笑笑,“止咳。”他說著,關掉了爐火,催促白疏桐,“快去洗漱。”
平平淡淡的話,白疏桐聽了覺得暖心,她笑了笑,鑽進了浴室。浴室里有邵遠光準備好的衣服,雖然是男士的,但總比她穿着自己的臟衣服要好。
白疏桐關上門,拿起衣服輕嗅了一下,還是那個爽朗的味道,真好!
她洗漱好,從浴室出來,邵遠光已準備好了早飯。內容不多,牛奶、麵包、雞蛋,外加一碗梨湯。
梨湯是給白疏桐的,白疏桐看着整整一鍋湯,覺得自己喝不掉,便問邵遠光:“邵老師,我們分着喝吧。”
邵遠光聽了淺淺皺眉,想起了明天即將離開美國,想說“梨是不能分着吃的”,但又覺得自己矯情,便直接拒絕道:“湯是給你煮的,你自己喝。”
他的拒絕沒留餘地,白疏桐“哦”了一聲,悶頭喝湯,倒是意外發現這梨湯的味道清爽、甜蜜,倒也符合她現在的感覺。
-
中午的時候,公車恢復了運行。午飯後,邵遠光手裏幫她提了幾個梨子,步行送白疏桐去公車站。
路上,他叮囑她,回到家要如何吃藥,如何保暖,咳得不停的時候,可以煮個梨湯喝掉,潤肺清嗓。邵遠光說著,想到了什麼,問白疏桐:“家裏有橘子嗎?也可以放幾個在火里烤一烤,能夠止咳。”
白疏桐聽了笑笑:“邵老師,你怎麼那麼多偏方?”
邵遠光笑了笑,沒有說話。
以前留學的時候,生病沒時間看病,也不習慣吃那些西藥,邵遠光便用這些土方法扛着,只不過時過境遷,現在早已不用這樣治病了,如果不是元旦藥店、醫院都關門,邵遠光真該帶白疏桐去醫院看病的。
送到了車站,沒站一會兒,公車便到了。
白疏桐看了眼邵遠光,有點不舍地伸手接過邵遠光手裏的袋子:“邵老師,我走了。”
邵遠光卻沒有鬆手,頓了一下,伸手輕攬白疏桐的肩膀,拍了拍她:“我送你回去。”他說著,先一步上了公車。
從賓館到白疏桐家裏,不過四五站路,轉眼的功夫又要離別。邵遠光把手裏的袋子交給白疏桐,沉吟了一下,說:“我明天回國。”
白疏桐聽了一愣,沒想到邵遠光這麼快就要走了。她皺眉,抿唇,有些不舍。
邵遠光倒是笑着安慰她:“你好好養病,照顧自己。研究上有不懂的多請教David。”
邵遠光像是要把離去的話都在這裏交代清楚,白疏桐不願聽,打斷了他:“我明天送你。”
這裏去機場很麻煩,白疏桐還在生病,邵遠光不願折騰她,便要拒絕。拒絕的話剛剛說出口,沒料到白疏桐執意堅持,說到最後竟是發了狠:“你別管了,我一定要送你。明天早上我就在賓館等你。”
邵遠光拗不過她,再加上對面的公車開來,白疏桐推了他一下:“你快走吧,我明天去找你。”說完提着一袋子梨子轉身離開。
她走的很快,邵遠光上車經過時,白疏桐已轉入街角,只留了一個小小的背影。
白疏桐回到家裏,拿鑰匙開了門,眼淚跟着奪眶而出。
這麼多天,她在邵遠光面前一直保持着開朗、活潑的樣子,他卻不知道她其實一直在難受、自責。
這些天,是白疏桐在美國度過的最快樂的幾天,有邵遠光的陪伴,吃飯、看書都變得不再乏味,就連睡覺時也是美夢不斷。但是,這樣的夢,即便再美,終歸是要醒來的。
只是夢醒時分,眼前的一切已經失去了生氣,以往的那些事也變得難耐起來。
經歷了這幾天,經歷了他這樣的人,白疏桐怎麼可能像他說的那樣,好好養病、好好看書?為了這幾天,她需要很久才能平復回來。
-
第二天一早,白疏桐借了輛車,開車到了邵遠光的賓館。邵遠光已收好了行李,見白疏桐開車出現,不由愣了一下。
白疏桐從司機的位置下來,主動幫邵遠光去拿行李。邵遠光看着,突然意識到,她確實已經成熟了不少,至少已經能夠勝任賓州的生活和學校的研究。
邵遠光上了車,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側頭看白疏桐,問她:“病好點了嗎?”
“嗯,好了。”白疏桐說話時嗓子還是沙啞的,邵遠光以為她還在咳嗽,卻不知她其實是昨晚哭啞了嗓子。
車子一路駛向機場,車裏的氣氛異常沉悶,充斥了離別前的憂傷。邵遠光不想讓分別變成這樣,便東拉西扯:“什麼時候學的駕照?”
“很早。”白疏桐看了眼他,勉強擠出個笑容,“原來在江城一直沒機會開,來了美國才發現沒車不方便。”
邵遠光點點頭,白疏桐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重拾了一門技能,她不再被動,而是主動在迎接生活的挑戰。
見邵遠光不說話,白疏桐又說:“車子是房東奶奶的,她最近新認識了一個男朋友,就住在隔壁小鎮。”白疏桐說著,想起了她的房東,少不了說起生活中的笑話,“上次我還看見房東奶奶在家給她男朋友做菜,做好了還互相喂。”白疏桐說著膩歪一笑,“邵老師,你說美國人是不是都那麼開放?”
邵遠光也笑了,那個房東奶奶被白疏桐一轉述,活脫脫一個戀愛中的小女人模樣。
因為白疏桐的說笑,邵遠光心情也好了些。他側頭看着眼窗外的風景,白雪皚皚,覆蓋了路邊的農田。他看着,回味着白疏桐的話,突然想到了什麼。
“你和房東一起住?”
白疏桐“嗯”了一聲,“前兩個月是和她一起住的,不過最近她交了男朋友,我就常常看不到她了。”
車子接近機場,偶爾能聽見飛機起落的聲音。邵遠光聽着這聲音,心裏有些急躁。
“你一個人homestay?”他確認了一遍。
白疏桐停好車,點點頭:“這個房東奶奶是David介紹給我的,她不喜歡鬧,所以想找個中國女孩兒……”白疏桐見邵遠光盯着自己看,問他,“邵老師,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所以你沒有和曹楓一起租房子,也沒有和他一起生活?”邵遠光又確認了一遍。
“曹楓?”白疏桐聽得莫名其妙,“沒有啊,我為什麼要和他一起住?”
邵遠光聽了不知該哭該笑,他這時才意識到,原來白疏桐和曹楓,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情。那個渾小子一直都在騙他、誤導他,讓他誤以為兩人正在狂熱相戀。
邵遠光開了車門,緩緩走到車后,從後備箱拿出自己的行李。白疏桐鎖好車,接過他的行李,“邵老師,我送你進去。”
邵遠光扯過行李箱,沒有讓白疏桐接手。
“小白,我想問你……你和曹楓,真的只是朋友?”
白疏桐訕訕收了手,看着邵遠光一本正經求證的樣子,不由點了點頭。
邵遠光長長的呼了一口氣。他往她跟前靠了一步,抬手,將白疏桐摟入懷裏。
白疏桐身體失去了重心,一驚之下,耳邊聽到了邵遠光沉悶的心跳聲。
“邵老師……”白疏桐眼睛睜了睜,不太理解邵遠光突如其來的擁抱。
“半年前在江城的機場,我欠你一個擁抱。”邵遠光說著,想起了那時的心情,壓抑、傷痛、絕望,當著許多人的面,他強壓着慾望,沒有去抱她。想着,他把白疏桐往懷裏摟了一下,低頭吻她的頭髮,“現在才能兌現……小白……對不起。”
是他太遲鈍,太畏縮,才讓兩人浪費了半年的時間。
白疏桐聽了,眼淚一下子湧出了眼眶。半年來,她抽空思緒,卻總是抹不去邵遠光的身影。她忍了這麼長時間,總算等到了他的擁抱。
白疏桐伸手環住邵遠光的腰,指尖捏住了他的大衣,悶在他懷裏低聲啜泣。
“小白,對不起。”邵遠光再次道歉,伸手捧起了白疏桐的臉。她的臉已經哭花,眼淚佈滿臉頰,還因咳嗽感冒,嗓音沙啞,已然泣不成聲。
他擦去她臉頰的淚,輕輕在她額頭上印上一吻,“原諒我,好嗎?”
白疏桐伸手捶了一下邵遠光的胸口,想了想,還是收回了手:“可是你又要走了……為什麼現在才說……總是讓我等……”
邵遠光笑笑:“我回國拆線,很快就會再回來看你。”
白疏桐抹淚點頭,拽着邵遠光的大衣,怯怯地說:“邵老師,我會很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