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憂思難忘(5)
過了平安夜,賓州開始下雪,整整下了兩天,這才停了下來。
轉眼就是元旦,白疏桐家裏已經沒有糧食儲備了,她找了個時間去了趟超市。
抱着一紙兜子蔬菜、水果回家的時候,白疏桐看見有個男人站在自己家門口,他穿了件黑色的呢子大衣,靠在牆邊,身材高挑、消瘦。
白疏桐腳下的步子頓住了,“嘎吱嘎吱”踩雪的聲音也消失了。男人意識到了什麼,扭過頭看了一眼她的方向。
兩人四目相接,白疏桐愣住了,手裏一松,紙袋掉落,袋子裏的橙子翻了出來,滾啊滾,滾到了邵遠光的腳下。
邵遠光彎腰撿起了腳邊的橙子,抬了抬手,想要還給白疏桐,但她卻呆在了原地,一動不動,手指緊緊捂住嘴。
邵遠光放下手,右腿邁了一步,眉心淺皺,想了想又撤了回來,招呼白疏桐:“過來扶我一下。”
他的大衣很長,白疏桐看不見他左腿膝蓋上的情況,但還是依言過去扶住了邵遠光。走到他身邊時,白疏桐這才發現邵遠光左手撐着拐杖,眉間表情略有些痛苦。
突如其來的到訪,白疏桐不知道作何反應,她張了張嘴想問他的傷勢,但想了一下,還是說:“邵老師,先進屋坐一下吧?”
邵遠光腿已經凍得發麻,看着白疏桐點了一下頭。
白疏桐把邵遠光扶進屋裏,擰開了暖風機,這才想起來去搶救門口的蔬菜水果。
白疏桐把橙子撿回來,看到了門口邵遠光的行李箱。
他下了飛機還沒有去賓館,倒是先來了她這裏。要早知道他會來,白疏桐一定不會跑去超市,肯定會在家乖乖等他,免得他在外邊挨凍。
白疏桐把東西放到了廚房,猶豫着沒有靠近他,遠遠地站在一邊,問邵遠光:“你剛到嗎?我不知道你會來……”
邵遠光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言,環顧了一下房間,看了一眼站在牆邊的白疏桐,指了指自己的行李:“把箱子拉過來。”
白疏桐依言去拖門口的行李箱。箱子不輕,她把它拖到邵遠光面前,邵遠光又說:“打開,裏邊有給你的東西。”
她不曾想到他會過來,更不曾想到他來了還會給她帶東西。白疏桐吸了一下鼻子,蹲下身子打開了箱子。
箱子塞得很滿,全都是各種各樣的吃的,辛辣為主。把東西拿出來,邵遠光自己的事物少得可憐,只有幾件換洗衣服,還有一些藥品。
進了屋,邵遠光已脫了大衣,他把大衣搭在腿上,白疏桐看不見他膝蓋的狀況,但心裏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他腿不好,不遠萬里跑過來,還為她帶了這麼多東西……
白疏桐抬手抹了一下眼淚,心裏一陣抽搐。
“美國的辣不純正,你應該吃不慣。”邵遠光淡淡笑了一下,“不知道我買的對不對。”
白疏桐咬唇點頭,哽咽着說了一句:“對。”
看她點頭,邵遠光放心了下來,說:“那就好。”他說罷起身,套上了大衣,又從身側拿過拐杖,準備要走。
白疏桐看着他的背影,開口問他:“邵老師,你別走。”
邵遠光回頭看她,白疏桐眨眨眼,低下頭說:“你剛下飛機還沒吃飯吧?吃完飯再走。”
邵遠光坐了二十多小時的飛機,此刻身心疲憊,見白疏桐挽留,他也不再推辭,點點頭說:“好。”
白疏桐笑了笑,把東西收好,便去廚房做飯。
她來不及做複雜的,便下了兩碗番茄湯麵,又窩了兩個雞蛋在面里。
飯做好后,白疏桐發現邵遠光坐在沙發上已經睡熟。
她走近他,聽到他沉穩的氣息,心裏沒來由一熱,鼻腔也跟着發酸。
半年沒見,邵遠光瘦了很多,消瘦的臉頰襯出了更好的側麵線條,在黃暈的燈光下顯得溫暖人心。
他靠在沙發里,大衣依舊搭在腿上,手也扶在左腿的膝蓋上。
白疏桐不忍打攪他,靜靜坐在他的腿邊,把暖風機拉了過來,靠得他近了一些。
許是感受到了溫暖,邵遠光微微睜開眼,看到了腿邊的白疏桐。她抱着腿,坐在地上,正看着他。
邵遠光摘了眼鏡捏了一下鼻樑,抱歉道:“太累了,睡著了。”
白疏桐搖搖頭,起身把麵條端給邵遠光:“邵老師,吃飯吧。”
邵遠光接過碗,說了句“謝謝”,悶頭吃起了麵條。時隔一年,再次吃到白疏桐給他做的飯,即便是漲幹了的麵條,即便是跑了半個地球,對邵遠光而言,也是滿足的。
他很快吃完了飯,放下碗筷時看見白疏桐坐在他腿邊盯着他的左膝看。
邵遠光笑了一下,自嘲似的說:“放心吧,瘸不了。”
白疏桐點點頭,卻未見得能像邵遠光說的那樣放心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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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疏桐本想送邵遠光到賓館,可邵遠光卻說天色已晚,執意不肯。白疏桐只好作罷,等他走後,撥通了高奇的電話。
江城還是清早,高奇接了電話打了個哈欠,直接說:“不貸款,不買房,中了獎我也不稀罕。”
白疏桐聽了一愣,乾笑了一聲,說:“高醫生,我是白疏桐。”
高奇也愣了一下,看了眼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奇怪號碼,尷尬笑了一下:“我還以為廣告電話呢……”高奇回過勁兒來,“誒,你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
白疏桐還沒說什麼,高奇“哦”了一聲,把她嚇了一跳,“我x!Chris不會真的去美國了吧?”
“呃……”白疏桐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大反應,支吾了一下才說,“邵老師現在是在美國,來訪問的。”
訪問?鬼信!
高奇不拆穿,笑而不語。
“高醫生,邵老師的腿傷很嚴重嗎?”白疏桐問他,“都一年多了,怎麼還沒好?”
高奇想逗她,便問她:“要是好不了怎麼辦?”
白疏桐心裏急,哪裏經逗,再想起剛剛邵遠光說自己瘸不了,更覺得他是在安慰她。白疏桐聽了聲音直接哽咽了:“你不是最會做手術的嗎?怎麼會好不了?那……他以後都要用拐杖嗎?”
高奇沒想到白疏桐這麼好騙,說兩句就信了,便乾脆逗她到底:“哎……”他嘆了口氣,“他這個腿啊,說好也能好,說不好那就好不了了……反正忌諱挺多的,一不留神,就會出問題。”
白疏桐聽了問他:“有什麼忌諱?你跟我說說。”
高奇聽了笑了:“你又不跟他過一輩子,知道這麼多幹嘛?”
“我……”白疏桐語塞,“我這幾天……可以……”
高奇偷笑,說話時卻恢復了正經:“別著涼,別累到,少吃油膩的,多吃蔬菜,保持個好心情,適當按摩一下,最重要的是……”
高奇頓了一下,沒往下說,白疏桐追問了一句,高奇笑笑:“他剛做完手術,這幾天不方便,不能有性生活,實在忍不住,也得注意體位。”
白疏桐聽了臉一下紅了,說話都結巴起來了。“高醫生……你……你說什麼呢……我……我掛了……”
白疏桐掛斷電話,看了一遍筆記本上記下的各種注意事項,羞澀感本已祛除,直到看到最後一條,內心又不淡定起來了。
她乾脆合上本子,躺在床上思考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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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白疏桐親自做了午飯,炒了幾個清淡的蔬菜,用飯盒裝好,等到中午冒雪去了賓館。
邵遠光住的賓館是學校招待訪問學者的賓館,位置離學校不遠。到賓館的時候,前台說邵遠光出門了。白疏桐便在大廳里焦急等着,到了中午的時候,邵遠光這才拄着拐杖回來。
他進了屋,肩頭積了一層雪。白疏桐見了急忙跑過去扶住他,問他:“你去哪兒了?”
邵遠光因為時差睡不着,早晨起來便去拜訪了David,和David聊了一會兒這才回來。
他看白疏桐的樣子似乎挺着急,便問她:“你找我有事?”
白疏桐一心想着他的腿傷,他卻反而漠不關心,下着雪還到處亂跑。她有點不高興,嘴撅了一下,但又不好表示得太過分,只好說:“沒什麼……我做了午飯,帶來給你吃。”
她這麼說,邵遠光心裏一暖,指了指電梯:“上去再說。”
扶着邵遠光到了房間裏,白疏桐把午餐放了出來,把筷子遞給邵遠光。
邵遠光欣然接過,吃了兩口問她:“怎麼想起來給我送飯?”
“美國吃肉比較多,你剛做完手術,不是要多吃菜,吃得清淡一些嗎?”
邵遠光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沒多說,低頭吃飯。
等他吃完,白疏桐仍坐在他身邊,眼睛盯着他的左膝看。他的左腿有些僵直,膝蓋還不能完全彎曲。
白疏桐想到了昨晚高奇說的,心裏有點難受,怕邵遠光不能完全恢復,便小聲問他:“邵老師,我能看看你的膝蓋嗎?”
邵遠光覺得有些不自在,想拒絕她,但白疏桐眼睛注視着他,讓他於心不忍。
他掀起褲腿,露出膝蓋。他的膝蓋上貼了一塊厚厚的膠布,看不到創口。但就是這樣,白疏桐還是捂着嘴哭了起來。
見她流淚,邵遠光有點不知所措,他急忙抽了兩張紙巾遞給她,安慰她:“這是小手術,術后注意,過段時間就好了。”
白疏桐搖搖頭,心裏莫名自責。
“邵老師,你在賓州這段時間……能不能讓我照顧你?”
邵遠光皺眉:“我過來不是讓你照顧我的……”
他過來美國只想見見她,卑劣一些,說趁虛而入也不過分。他如果想安心養傷,大可不必遭受二十多小時的舟車勞頓。
“邵老師,你相信我,這半年我真的有進步,我可以照顧你,也不會荒廢學業的,更不會給你添亂……”白疏桐吸了吸鼻子,又說,“照顧你,我心裏會好受一些……而且,寒假我也一個人……你就當陪陪我,好嗎?”
白疏桐淚眼朦朦,邵遠光看着心軟,遲疑了一下,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