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牛吃嫩草
烏克蘭辛菲羅波爾市上空,一片烏雲從南面的黑海方向飄了過來,傍晚時分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滴落在黑夜裏漆黑的土地上,散播出泥土的芬芳,田野里的草木掛上了春日的雨露。一片黯然。
在市郊列格奧區前往雅爾塔的31號公路上,一名青年將身體蜷縮在皮夾克里,雙手抄兜快速前行,透過他冒兜里露出的漆黑長發,和他在黑夜裏尋找光明的漆黑眼睛,以及那略微下塌的鼻樑不難看出,他是個中國人。
他叫黑歌,是最早一批自費留學蘇聯的留學生。
黑歌沿着公路走了百十步覺得方向不對停了下來,到路邊的商店裏買了盒煙,順便找商店的老闆重新確定了一下方向。五分鐘后他再次走出商店,拐下了31號公路,又順着別斯帕拉街走了約莫四華里遠。
視線里,別斯帕拉街右側的草坪上出現一條人踩出來的泥濘小路。泥濘小路的盡頭是一條不小的人工水庫。在湖水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映照着五彩的燈光。絢爛的燈光發自一個前不久從歐洲遷徙至此嘉年華。
興許是降雨的關係。嘉年華里空空蕩蕩的,安靜的有些詭異。兀自空轉的旋轉木馬和小火車按理說該給嘉年華帶來些許活力,但在這漆黑的夜晚,它們機械的動作反倒給黑歌帶來恐怖的感覺。
高大的馬戲團帳篷立在嘉年華中央,那是黑歌此行的目的地。他搓了搓凍僵的手,掏出了懷裏的報紙,翻到招工信息欄與眼前馬戲團外的招牌對照了一下。
沒錯,就是這裏。
“黑格馬戲團招收臨時工,為馬戲團搬送雜物。招工要求:男性,手腳麻利,能吃苦耐勞。詳情諮詢別斯帕拉街斯通嘉年華黑格馬戲團黑格夫人。”
每日十小時工作,十五美元的收益,讓黑歌垂涎欲滴,更讓他欣喜若狂的是,這麼優厚的待遇竟然不需要任何技術,只要捨得出力氣就行。
“有人嗎?”黑歌等了半晌沒見有人回應,隨即將半個腦袋探向馬戲團大帳。黑漆漆的帳篷里不見人影,一派詭異的安寧景象。“喂,請問黑格太太在嗎?”
毋的,一縷微光從地面上升了起來,彷彿從地下湧上來的鬼火。黑歌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才發現突兀出現的火光不是什麼鬼火,而是有人舉着蠟燭從通往地下的一處門洞裏鑽了出來。“別嚷嚷了,來了。”
燭光由遠而近,映照出燭光后那位身材岣嶁,且矮小的老者。老人看起來年歲已是不小,約莫七十多歲,臉上溝壑縱橫滿布久置蘋果般的褶皺。他一手拄着拐棍,一手拿着蠟燭顫顫巍巍的走到門口,嚴肅地說:“你找我太太做什麼?”
“您是黑格先生?”黑歌臉上擠出幾分笑容,“我叫黑歌,是綜合大學的中國留學生。前日看到您夫人在報上刊登的招工啟示,所以今天過來應聘。不知道您和夫人所說的雜役招到了沒有?”
黑格先生沒有搭黑歌的茬,撩起眼皮掃了黑歌一眼,冷哼了一聲道:“中國人?我們不用!”
21世紀初的世界,除了中國到處都是種族歧視,其中尤以中國人最受歧視。像這樣的事黑歌已經遇到不止一次,大街小巷鄙夷的眼神讓他倍感壓抑,他心中不甘,但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他又無力改變什麼。
他所能做的只有通過自律行為,將華夏炎黃子孫優越的一面儘力的展現出來,用高尚和優秀來改觀外族對華夏民族的認識,從而贏得他們的認同。
“黑歌先生,您聽我說。這世上若說哪個民族最能吃苦耐勞且最勤奮,我們中國人絕對當屬第一。您要是雇了我,我一個人能幹兩個人的活兒。真的!保准能把您佈置下來的工作保質保量完成,絕不偷懶。您看……”
“說不雇就不雇,你走吧!”老黑格語氣強硬。
“要不這樣。我把薪水降一點,13美元一天怎麼樣?”黑歌見老黑格不為所動,“12美元……10美元總行了吧!”他一咬牙一跺腳,“8美元。這個價格你再也顧不到別人了。”
“你走吧!就算不要薪水我也不會雇你。”老黑格決然的態度,讓黑歌有種被人羞辱的感覺。他胸口怒火直燒,卻又無可奈何。
就在他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馬戲團帳篷忽然傳出一串女聲,“哎,等等。”黑歌回頭一望,一名俏麗的女子不知什麼時候冒了出來。
之所以說冒,是因為就在他轉頭之前,並沒有看到帳篷里除了老黑格以外還有其他人,而在下一秒卻多出了這麼一位漂亮的女人。期間竟沒有聽到一絲腳步聲。
漂亮的女人容貌之美實在難以用言語形容,其姿容放在美女如雲的烏克蘭絕屬上乘。她窈窕的身姿,給人以流線般的質感,行雲流水引人神往,嬌艷的面頰上,精良的眸子裏流着靈動的光芒,將勾人心魄的目光播撒在黑歌的身上。她飽滿的雙唇一張一合,“你說你叫黑歌?”
黑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嬌艷的美人傻傻的點了點頭。
“黑歌是姓還是名?”
“是姓名!”黑歌回答,“我姓黑名歌。”
美人顯然對中國人的起名習慣並不熟悉,“姓在前名在後?真有意思。”她轉向老黑格,“親愛的!他叫黑歌,咱們姓黑格,發音都是一樣的。你說是不是神的安排?”
親愛的?黑歌蒙住。這麼稱呼豈不是說眼前這位美人是老黑格這個糟老頭子的老婆,也就是報紙上那位黑格夫人?
暴殄天物啊!老牛吃嫩草也沒這麼個吃法的吧!
黑歌替黑格夫人惋惜的工夫。對於黑歌夫人的話,老黑歌不置可否的耷拉了下眼皮,“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咱倆後邊整天跟個中國孩子那算怎麼回事!不合規矩!”
美婦人勸解道:“中國人怎樣?歐洲人又怎樣?現在都什麼年代了……講究全球一體化,有個中國孩子也不算什麼!之前找來的那些烏克蘭人一個個看起來挺強壯,不照樣失敗了嘛!”
全球一體化?孩子?失敗了?黑歌一頭霧水,但很快把這句話理解為俄語一詞多意,他的入門水平的俄語並沒有真正掌握黑歌夫婦話的意思。他想,黑歌夫婦大體是在說,在他之前有很多當地人也來應聘。但是應聘者沒有符合黑歌夫婦的要求,被他們辭退了。
黑歌意識到,在雇傭自己這件事上黑歌夫人是傾向於自己的。為了抬高自己在黑格夫人心裏的印象分,他插言道:“對啊對啊!干起活來我絕對是把好手,歐洲人能幹的我都能幹,他們幹不了的我照樣能幹。我絕對比他們能吃苦,真的!”
黑歌夫人又道:“咱們兩個年紀這麼大把年紀,又沒法像別人那樣生兒育女,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再去找接班人了。既然主把黑歌送到了我們的面前,我們沒有理由拒絕他。應該順從主的旨意留下他,你說呢?”
黑歌夫人一席話說完,老黑格看了她一眼,又掃一眼黑歌,長嘆一口氣,“好吧!不過中國小子,你可別後悔。”
黑歌樂開了花,“後悔?怎麼會後悔!”黑格夫婦不但要留下他,還要傳給他手藝。那可是魔術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