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逐出京城
陳平急匆匆的去請諸位大人,當然這必須得悄悄的,畢竟趙嵩在所有人眼裏,已然是垂死之人。然則讓人不解的是,明明就一個兒子,明明是趙無憂保全了趙家的榮耀,分明是子承父業,怎麼到了趙嵩這兒會如此的歇斯底里呢?
誰都不清楚這父子兩在做什麼,但唯一明白的是,這趙嵩恐怕是瘋了。他竟然要對付自己唯一的兒子,這不是要斬盡殺絕,讓他自己絕後嗎?
如此行徑與瘋子何異?
所以這些大人明面上都附和着,實際上也不敢有所行動,都覺得趙嵩估計是病得不輕,所以才會說這些胡話。何況現在趙無憂已經擔任了丞相一職,還是皇帝親自賦予的權力,他們再在這裏盤算着拉趙無憂下馬,不是跟皇帝作對嗎?
趙嵩已經無權無勢,再幫着他得罪皇帝,怎麼想都是一件划不來的買賣。
可趙嵩如今已病得不輕,滿腦子都是趙無憂的陰謀詭異還有得意的嘴臉,他哪裏還能靜得下心來。花白的頭髮,染着唇角的血,何等的猙獰可怖。
等着眾人散去,趙嵩躺了回去。風燭殘年,還想着重攬大權,簡直是痴人說夢。
這些人剛出丞相府沒多久,早有人等在了遠處。一個不少的全部請進了小丞相的府中。趙無憂便在正廳里等着,將事情原委細細的說了一番,大致是說趙嵩病得不輕,還望諸位大人莫往心裏去。
經此一事,便再也沒人敢跟趙嵩打交道,不敢再去趙嵩府中,一個個如同躲避瘟疫一般躲着趙嵩。
幽然坐在梨樹下,趙無憂打開了聖旨,眸色微冷的盯着聖旨上的皇帝親筆。風過樹梢,發出凄厲音色,只讓人覺得心頭凜冽。
“雖說趙嵩該死,可有時候想一想,不該死的也不少。”趙無憂冷笑,“一將功成萬骨枯,終不過一抔黃土埋此身。”
溫故道,“明日便是皇帝給的最後期限。”
“所以今日朝堂上已經收到了彈劾趙嵩的摺子!”趙無憂輕嘆,“十大罪行,五大奸行。前丞相賣官鬻爵,收取賄賂。蠱惑君王倒行逆施,竊權罔利計殺忠良。樁樁件件算起來,足夠他上一百次的斷頭台。你信不信,若趙嵩要被斬首示眾,全京城的百姓都會拍手叫好。”
溫故冷笑,“他這是咎由自取。只不過,這摺子是廉明上的嗎?”
趙無憂更正,“是徐明。”
“對,他現在是徐明了。”溫故尷尬的笑了笑。
“以後也只能是徐明。”趙無憂深吸一口氣,“算是給沐瑤的補償,也是當日巫族對昭雪的虧欠。摺子已經送到了御前,皇帝的這道聖旨很快就能派上用場了。”
溫故點點頭,“那你呢?”
“我自然是要去請罪的!”趙無憂斂眸,“趙嵩畢竟是老臣,即便現在卸去官職,但影響還是不小。所以皇帝會讓東廠和錦衣衛一道去查抄趙嵩府上,坐實摺子上的這些罪名。”
“可你不是說趙家唯有一樣是不可碰的嗎?那就是趙嵩不可能收受賄賂。”溫故凝眉,“如此一來,皇帝的如意算盤豈非要落空。”
趙無憂搖頭,“爹似乎忘了一件事,皇帝始終是皇帝!皇帝說趙嵩收受賄賂,那趙嵩的府邸里一定會搜出贓銀。若是錦衣衛和東廠連這點本事都沒有,皇帝估摸着得跟他們好好的算一算賬。都到了這個份上,誰都沒有必要再幫着趙嵩跟皇帝作對。”
“也是。”溫故放了心,“那這麼說來,趙嵩死定了。你這是當著要把他送上斷頭台嗎?”
“送上斷頭台對我有什麼好處?”趙無憂抬步往前走,“一個弒父之人,是不該活在這世上的。皇帝會在這個時候,踩着我的肩膀體現他的仁義治國。”
溫故一怔,“此話何意?”
“看着吧!趙嵩不會死的。”趙無憂輕嘆。
溫故頓了頓,不會死?不會死會怎樣?難道還能逃出升天?好在這綺羅無葯可解,就算皇帝不殺趙嵩,也是活不長的。
事情真當如趙無憂所料,一切都朝着她計劃有條不紊的進行着。皇帝下旨要徹查趙嵩,錦衣衛和東廠雙管齊下,這一次着實亮瞎了趙嵩的眼睛。
他沒想到自己會失勢到這樣的地步,皇帝不是喜歡趙無憂嗎?那皇帝為何敢對付他?要知道一旦他死了,皇帝難道不怕趙無憂這個名義上的趙家兒子,斷然不肯再陪王伴駕?
趙嵩慌了,可現在慌了已經是為時太晚,在府邸後院搜出了大量的黃金白銀,還搜出了與朝廷官員不少的賣官鬻爵的書信往來。
他知道這些是捏造的,趙嵩為人謹慎了一輩子,不可能給任何人留下這些證據。可上面的那些字跡,分明就是他自己的,連他自己看着都覺得不敢置信。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這是報應。昔年扶持皇帝登基,所用的不也是這一招嗎?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報應!”他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吐出這兩個字。
沈言站在一旁,朝着趙嵩冷了冷音色,“丞相大人還是早作準備吧!這些東西咱們都是要往殿前送的。皇上是殺是留,就得看你在皇上的心中有幾分的分量了。咱們做不了主,但也得提前告訴您一聲,免得到時候出了事,您還蒙在鼓裏連連喊冤。”
換句話說,這意思是想讓趙嵩知道這便是所謂的罪有應得。
趙嵩氣得渾身顫抖,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沈言能尊他一聲丞相大人,已經很給面子了,畢竟他這個過氣的丞相如今已一無所有。真正的丞相已經是趙無憂,而現在母家被抄查,趙無憂卻是無動於衷,跪在了金鑾殿前脫袍請罪。
瞧着這些人揚長而去,趙嵩爬起來便是一口鮮血噴出,這是要把他生生的氣死。昔年何等榮耀,何等風光恣意,而今連這些宵小之輩,他從不放在眼裏的小角色,也來欺負他羞辱他,怎不教他怒急攻心。
趙無憂跪在金鑾殿前請罪,這本來就是皇帝安排好的,意在讓趙無憂跟趙嵩撇清關係。
文武百官一時間人心惶惶,誰也不知道誰會被牽連。徐明的摺子一石驚起千層浪,但所有人心裏都清楚,如果不是皇帝有心要對付趙嵩,根本不會搭理這些摺子。
早些年彈劾趙家父子的摺子,還少嗎?不是說壓下來就壓了下來嗎?
所以,不是皇帝不處置趙家,只是看他想不想處置罷了!
趙無憂在殿前跪了一日,最後在日落之前,得了皇帝召見。
皇帝道,“趙小愛卿可是在怨恨朕?”
“罪臣不敢!”趙無憂俯身行禮。褪去了官袍,裏頭是一襲素衣白裳。她眉目如畫,面色蒼白,面上無悲無喜瞧不出一點情緒波動。
皇帝甚是想抱一抱她,奈何這個時候似乎不怎麼恰當。畢竟他還需要趙無憂親自去處理了趙嵩,是以他必須得按捺,身為皇帝應該江山為重而美人次之。
“你當知道,朕教你跪在那裏實在也是心疼的。然則若沒有這樣的苦肉計,恐怕朕釋你太過輕易,會惹來朝臣非議。朕這麼做,只是想讓你以後的日子好過一些,在天下人面前也沒有那麼難堪。”皇帝滿口的為她着想。
趙無憂頷首,“罪臣明白,多謝皇上不殺之恩。”
“朕自然不會殺你,也不會罰你,左不過有些東西得你自己去做。”皇帝將掌心覆在她冰冰涼涼的柔荑之上,“大義滅親,方能救得你自己一條生路。”
趙無憂斂眸,低低的咳嗽着。
“朕知道,那好歹是你的父親,這麼做實在是有違天道人倫。可你若不這麼做,朕也沒辦法證明你對朕的忠心,對朝廷的忠義。所以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你總歸是要做個選擇的。站在朕這一邊,或者幫着你爹。”皇帝意味深長的說著,“你是個聰明的女子。怎樣抉擇才是對的。”
“罪臣,領旨!”趙無憂俯身。
皇帝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這便是皆大歡喜,朕也不會殺了趙嵩,那畢竟是你的父親,朕不希望來日你恨着朕。朕會便貶他出京,讓他走得遠遠的。他走得越遠,你就越安全。”
趙無憂點點頭,“多謝皇上不殺之恩。”
“朕知道你心裏也不好受,畢竟是父女一場,他饒是出賣了你,可終究也是你爹。”皇帝輕嘆,“等風頭平息一些,朕會讓人給他送點銀兩。讓他頤養天年,不會虧待他的。而你只需要替朕穩定朝綱,到時候朕再想個法子讓你舍了這一身的重擔,輕輕鬆鬆的過下半輩子。”
趙無憂揚唇,卻是似笑非笑,“罪臣謝皇上恩典。”
皇帝滿心歡喜,這就是答應了嗎?她答應了?答應了要入宮陪王伴駕?這可真當是太好了,果真是不能逼得太急,畢竟她這樣聰慧的女子終是個識時務的。
等着從皇宮裏一瘸一拐的出來,溫故急不可耐的沖了上去,當即攙住了搖搖欲墜的趙無憂,“怎麼了?皇帝打你了?”
趙無憂搖搖頭,額頭冷汗涔涔而下,“沒事。回去再說。”
小心翼翼的攙着趙無憂上了馬車,溫故急得一身的汗,趙無憂是疼得一身的汗。
等回到了聽風樓,她已經快要走不動了,最後還是溫故將她抱在了這梨園軟榻上。聽說趙無憂在宮裏頭跪了一天,溫故便動作輕柔的捋起了趙無憂的褲管。
雙膝腫得老高,青紅交加,如果不是趙無憂慣來隱忍,換做尋常女子早就喊疼了。
溫故覺得心疼,便是匆匆趕來的沐瑤也跟着紅了眼眶。
“皇帝怎麼把你傷成這樣?”沐瑤哽咽。
“我去拿葯。”溫故不願趙無憂看到自己心疼得掉眼淚,急急忙忙的去配藥。
沐瑤忙道,“霍霍,趕緊去端熱水過來。腫成這樣若是不散瘀,怕是這雙腿都要廢了。”霍霍領命,一溜煙跑開。
熱水敷在膝頭,疼得刺骨,趙無憂死死抓着軟榻上的褥子,死活沒有吭一聲。
倒是把沐瑤給急哭了,“你若是疼就喊出來,忍着會更疼,喊出來會好一些。”
可趙無憂卻笑了,笑得冷汗涔涔,唇瓣都咬出了血,“這點痛算什麼,這些年吃的苦還不夠多嗎?我若是喊出來豈非要親者痛仇者快?我不疼。”
比起心裏的那些積壓的痛苦,這些苦楚又算得了什麼呢?
冷汗打濕了衣襟,沐瑤也在暗暗的抽泣。
即便疼得暈過去,趙無憂都沒有哭。更沒有喊疼。
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溫故和沐瑤都是雙目通紅的看着她,顯然是一夜沒睡,眼下烏青得厲害。
“你終於醒了?”沐瑤喜極而泣,“你可知道昨夜真當把咱們嚇死了,又是高燒又是說胡話的。”
趙無憂愣神,“說了什麼?”
“你喊了一個人的名字,喊了一夜。”沐瑤定定的望着她,神色微恙。
趙無憂笑得比哭還難看,抬眸去看溫故,溫故沒有吭聲,趙無憂便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誤。
大概是情至深思至切,才會在最虛弱的時候想起他。
“你喊穆百里。”沐瑤低低的說著,眉心微皺,“我知道我沒有聽錯,但是我並不因此而覺得你……不管你跟穆百里之間發生過什麼事,我都覺得你選擇他必定是有你的理由。”
“昨晚我想了很久,想起你跟穆百里平瘟疫,赴荒瀾。我想這一路上必定是有什麼,連你都覺得此人堪於賠付一生。你這樣聰慧而隱忍的人,都能傾心相付,這穆百里想來也是愛你到了骨子裏。”
趙無憂笑了笑,受傷的時候都沒有哭,卻在提起他名字,想起那張容臉的時候淚流滿面。
笑着笑着,便落了淚。
“你餓了吧?”沐瑤抿唇,“我去幫你準備吃的。”說著,便拭淚離開。
溫故當即坐在了趙無憂的床邊。“膝上已經上了葯,這葯是我專門配置的,藥性很烈所以昨夜你才會高燒不退。我知道你今日還有要事急需處理,是故……這雙腿必須儘快好起來。”
“終是爹最了解我。”趙無憂勉力撐起身子,溫故快速將軟墊子墊在她身後,讓她能靠得舒服一些。頓了頓,趙無憂想了想,“咱們回來也有段時間了,也不知那頭怎樣了。”
溫故輕嘆,“那你是希望他想起來,還是想不起來呢?”
趙無憂苦笑,“我既希望他別忘了,又怕他想起了我,然後不顧一切的跑回京城。我這頭苦心孤詣,四下散播他已戰死的消息,只是希望有朝一日了了這京中事,能與他一道大漠重逢,再歸隱山林罷了!饒是奸佞之人,饒是奸佞之名散播天下,也不過求個一世安穩罷了!”
“他會想起來的,而且他的身子本就比你好一些。何況蝴蝶蠱在他體內不需要開化,只需要被吸收融化就是。”溫故定定的望着她,“估計不會太久。”
“所以爹的意思是,若不希望看到他再回京城,我這廂就不能有片刻的猶豫是嗎?”趙無憂抬頭看他。
溫故點點頭,“是這個意思,但也不是這意思。爹只是覺得看你這樣辛苦,很心疼。”
“我不覺得辛苦,只要能看到曙光,所有的犧牲和努力都是值得的。”趙無憂輕咳兩聲,這膝蓋果真沒有昨日這般疼痛了。
“你試着下地走兩步,若是不行今日就躺着吧!”溫故道,“我盡量讓你早些恢復。”
“多謝爹。”趙無憂抿唇一笑。
“我去給你煎藥,止住了疼你就能好過一些。”溫故輕嘆着起身離開。
趙無憂靠在床頭,心頭想着此刻的趙嵩該是怎樣的痛不欲生。想起自己當年吃的苦,那日日夜夜不斷歇的藥物侵蝕,為的不過是他的一己私慾罷了!
奚墨來報,說是宮裏頭又有消息了。
不少臣子紛紛上奏,都在彈劾趙嵩。這大概是牆倒眾人推的意思,昔日遮天蔽地的大樹倒塌了,你若不想沾上腥臊,就得撇清跟趙嵩的關係。
這個時候誰若是不來落井下石踩一腳。誰就有可能成為趙嵩的同黨。是以所有人都上奏彈劾趙嵩,一條條罪狀都成了趙嵩身上的枷鎖。
他成了過街老鼠,等待他的只有死亡的深淵。一下子從權力的巔峰狠狠的摔下谷底,這樣的落差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當趙無憂手持聖旨出現在門外的時候,趙嵩如夢初醒,終於明白到頭來是自己養的狼咬了他一口。
小德子在旁跟着,徐明如今被擢升為禮部尚書,這會也跟在趙無憂的身後。
宣讀完聖旨,這府邸里的所有奴才都會被變賣,一個都跑不了。
“皇恩浩蕩,爹接旨吧!”趙無憂合上聖旨走到了床前,“爹身子不適沒有跪接聖旨,皇上那頭怕是會不高興。不過身為兒子,無憂願意擔了這干係。”
趙嵩狠狠盯着眼前的趙無憂。“逆子。”
“爹難道不知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嗎?這話還是爹從小教我的。”趙無憂冷笑,“你們都出去吧,我跟我爹好好說兩句。”
小德子行了禮,領着錦衣衛快速離開。
徐明看了趙無憂一眼,也沒有多說什麼。
屋子裏只剩下趙家父女兩,一個眸光怨毒,一個面色平靜,怎麼看都是兩個極端。
“我知道爹此刻必定是恨毒了我,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爹不是皇帝,皇帝另有其人。”趙無憂依舊淡淡的笑着,“聽說當日爹在皇上跟前戳穿我女兒身之時,也曾跪地求皇上免我死罪,說是願意替我一死。我還真沒想到爹對我的情義這樣深厚,所以今兒無憂就成全你。”
“不過爹也知道,昨兒我在金鑾殿前跪了一天,文武百官和天下人都看得到,沒有像爹一樣偷偷摸摸的求情。所以呢,就算我今兒大義滅親,想來天下人也會覺得我趙無憂是迫不得已的。”
趙嵩冷笑,“沒想到,我趙嵩養了一頭狼。早知道這樣,當日你出生的時候,我就該把你掐死。”
“爹若不是知道我身上有蝴蝶蠱,早就把我掐死了。”趙無憂笑靨涼薄,“你想着皇上心心念念的東西,又覺得我娘說了那些話是真的,所以才會留着我養着我。”
“在你眼裏。我不過是個養蠱的容器罷了!你想要的只是我身上的蝴蝶蠱,別把自己說得這麼大義凜然。我娘臨死前說過什麼,你比誰都清楚。”
趙嵩蹙眉望着趙無憂,“你說什麼?你娘不可能告訴你!”
“爹可能聽岔了意思,我說的不是一品誥命夫人楊瑾之,不是我的養母。”她含笑湊近趙嵩,“無憂說的是梨花樹下,渾身是血的女子慕容!”
眉頭駭然揚起,趙嵩瞪大眼眸,“你、你這話、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從何處聽來的?”
“爹以為有些東西會忘一輩子嗎?早前我雖然沒有了過往記憶,可現在我體內的蝴蝶蠱已經復蘇,徹底成了我身子的一部分,所以該想起來的該恢復的都已經回來了。”趙無憂笑得陰測測的,“爹的確該覺得失望。該後悔當初沒有掐死我,而只是看着我母親慘死在血泊里。”
趙嵩的身子開始顫抖,“你、你……”
“要我幫你好好的回憶一下當日的慘狀嗎?”趙無憂徐徐起身,負手立於床前,“我娘是難產的,她本就一路顛簸,加上心神不寧,生孩子的時候格外痛苦。最後還是養母楊瑾之為了報答我娘的救命之恩,生生剖開我娘的肚子把我取出來的。”
“鮮血噴了養母一身,我娘也只剩下一口氣。她本就是巫族神女,而我是早產兒,一生下來便呼吸微弱,甚至不會哭。為了保全自己的骨血,我娘臨死前把蝴蝶蠱給了我。還把我託付給我養母。”
“天底下能把命舍給自己兒女的母親不在少數,我母親便是其中之一,而我養母也是其中之一。”趙無憂哽咽,有淚在眼眶中盈動,“承受了蝴蝶蠱的我開始恢復呼吸,各項生命特徵都穩定了下來。”
“彼時正好遇見一群蒙面人來犯,為首那人以為躺在我娘身邊的那孩子是我娘的孩子,殊不知那時候我正被養母抱在懷裏。讓他們錯誤的以為,我是我養母的孩子。”
“橫刀所向,趙家真正的女兒當場斃命,你兒子趙無極臉上的那道疤也是這麼來的。我被養母護在了身下,你終於帶着人趕到了。那些人便帶着你的兒子跑了,你自此再也沒能見過你的兒子。”
趙無憂只覺得悲從心來,卻是哭不出來。眼淚都被憋了回去,眼眶逐漸乾涸,“養母說,這是慕容的孩子,這孩子身上有蝴蝶蠱。我親眼看到你拿着劍的手緩緩放下,視線死死的盯着我的臉。你說,從今往後我便是你趙家的兒子。”
“娘說你瘋了,她是個女兒。可你卻執意要說我是兒子,娘拗不過你,便哭着說那這兒子我來養,就取名叫無憂吧!歷經痛楚而來到人世間,總該要無憂無慮的才算圓滿。你應了一聲好,卻恨我恨到了極點。”
“因為我,你痛失了一雙兒女,所以最後你把我娘的屍體隨意丟在了那萬人坑裏,還放了一把火想要燒了那宅子。可惜,你走之後一場大雨,只是傾倒了那一株梨樹。”
“你可能不知道,我娘在被養母剖開肚子的時候,悄悄的把一些東西埋在了梨花樹下。趙嵩,你如今所有的憤怒只是因為你覺得自己本來是個下棋的人,沒想到卻被人當了棋子。我本該像狗一樣為你賣命,如今卻要了你的命。”
趙嵩笑得凄厲,“你這個瘋子!你這個逆子,為了撇清跟趙家的關係,就編造了這麼一大堆的謊話。你以為我會相信嗎?天下人會相信嗎?”
趙無憂面色不改,“我這話只是說給你一個人聽的,為什麼要天下人都相信呢?你這麼惱羞成怒作甚?時隔十多年。我娘的屍骨都已成灰,我也找到了梨花樹下的娘親遺物。”
她頓了頓,“養母瘋癲了一輩子,就是因為我娘算是她此生唯一殺過的人,這個善良的女人夜夜魂魄不安,夜夜噩夢纏身,就跟你現在一模一樣。”
聞言,趙嵩死死瞪着趙無憂,“你說……你說什麼?”
“我要讓你知道我養母這些年過着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我也要你知道顛沛流離是什麼滋味。”趙無憂面無表情,“趙嵩,這世上欠了旁人的總該要還的。你欠了我養母一輩子,險些毀了我此生,我豈能與你善罷甘休。殺了你太便宜你了。我要留着你的命慢慢的承受煎熬。”
趙嵩怒到極點,“你、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你不得好死!”
“我即便不得好死,你也是看不到了。”趙無憂俯身笑得涼薄,“事到如今,我就告訴爹一個秘密。我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親,而你身上的毒不是皇上讓人下的,是我給你的。爹從小就給我喂毒,想要控制我利用我。但我的意思就簡單多了,我不想利用爹,我只是……單純的想要你死!”
語罷,她直起身子,轉身朝着門外走去。
“趙無憂!”趙嵩厲喝。
趙無憂並沒有回頭,身後沒有彼岸,回頭作甚?那歇斯底里的嘶吼,讓她想起了楊瑾之的那一聲哭喊。其實真正苦的是自己的養母吧,親眼看着自己的女兒死去,然後兒子被人帶走。遇見了如此涼薄的丈夫,竟是當真不願再找孩子,只說當這孩子已經死了。
可現在想想,其實趙嵩只是不想被人牽着鼻子走。孩子嘛……今兒死了,明兒還能再生,他根本不在乎那未曾謀面的兒子。
涼薄之人對誰都無情,所謂的浪子回頭,又有幾人呢?
趙無憂走出來的時候,長長吐了一口氣,面色不改的望着院子裏站着的眾人,“既然皇上已經下旨貶趙嵩出京。前往達州為副使,那便執行吧!皇上說了,誰都不許相送,否則以忤逆罪論處,同罪並罰。”
她說這話的時候,口吻低沉,彷彿透着一絲沉痛。
可唯有她自己心裏清楚,這一份沉痛不是為了趙嵩,只是為了那個跟自己毫無血緣關係,卻為了她而不惜性命的母親。
生母養母,都給了她一條命,這份偉大的母愛,她此生都無力償還。
趙嵩被驅逐出京,自然是格外狼狽的。何其風光之人。今日落魄至此。說起來也是咎由自取,高高在上時目空一切,到了落魄便多得是落井下石。
趙無憂站在城頭,眸光沉沉的望着馬車出了城門。皇帝說不許相送,可她身為趙家的兒子不能做得太絕情。這些是做給天下人看的!
“到底是解決了一件事。”溫故道,“他活不長,最多這幾日了。”
“你覺得我會讓他死得這麼痛快嗎?他欠了我養母那麼多的債,害得我好苦,生生受了十多年的疾苦。”趙無憂笑得哽咽,“如果不是遇見你們,也許我還飽受寒毒之苦,深陷在阿芙蓉里難以自拔。戒掉阿芙蓉的時候我就想過,有朝一日我大權在握,必要千倍百倍的還回去。”
趙無憂定定的望着漸行漸遠的馬車。“我本是無望之人,曾渴望點滴親情慰藉。但從小到大,我只有母愛沒有父愛。我是娘養大的,跟趙嵩沒有關係。他教誨我爾虞我詐,教誨我人心莫測,卻從未教過我要學會仁慈。”
“是娘教我仁慈,是你們教會我如何去愛。我不敢想像,如果沒有你們,此刻的我會怎樣?也許可怕得讓世人唾棄,又或者連我自己都冷漠到麻木。”
眉睫微垂,她低頭冷笑,笑得有些嘲諷。
溫故輕嘆,“都過去了,剩下的就是收拾趙嵩留下的爛攤子。然後……”
趙無憂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然後我就可以毫無顧忌的去找他,再也不用留在這人吃人的地方。”榮華本一夢,富貴自黃粱,只要找到女兒,他們一家三口很快就能團聚了。
可是思睿,你到底在哪呢?
你可知道娘真的想你,想你想得好苦啊!
城門底下,有一雙眼睛冷冽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