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大漠裏的恩人
“你確定嗎?”素兮忙問。
溫故點點頭,“你當知曉,攝政王大軍如今是喪家之犬,如果有人在軍中行動,那必定是大事。蕭容身為主將,怎麼可能置之不理呢?有刺客,那就說明是有人來搶回孩子。沒有了孩子,蕭容拿什麼來要挾無憂把蝴蝶蠱拿出來?”
素兮面色微緊,“公子,你倒是說句話啊!”
趙無憂想把杯盞放下,可因為手上的輕顫,竟瞬時打翻了杯盞。茶水傾瀉,沿着桌案不斷的落在地上,可想而知她此刻內心的波瀾壯闊。
面上,她仍是清淺淡然的姿色,“既然孩子不在,蕭容也不在,那就沒什麼可顧忌了。咱們帶的人雖然不是太多,但也有足夠的法子滅了這幫後顧之憂。”
素兮俯身蹲在趙無憂跟前,“可是公子,這消息可信嗎?溫故也只是看了一眼罷了,咱們都是憑空臆測啊!”
“是我太感情用事了。”趙無憂望着她,眸色微沉,“我只顧着追趕蕭容,卻忘了一個最是淺顯的道理。蕭容現在是在逃命,領着這幫人一起跑,不是自尋死路嗎?目標那麼大,走哪都是個死。還不如跟軍伍分開,讓這些送死的人來誤導我們。”
素兮斂眸,“這麼說。蕭容真的可能已經不在軍中。”
“我們追趕着大軍幾日,遲遲沒有下手,已經輸了。”趙無憂低語,“蕭容這會,估計都跑出十萬八千里了。等我們繼續追,約莫他已經去了關外。”
“我去追!”溫故切齒,“無論如何,小思睿不能落在蕭容的手裏太久。孩子太小,經不起折騰,若是……我這條命賠上都不夠。”
“你跟孩子一樣重要。”趙無憂抬了眼皮看他,“我不希望任何人出事,所以此後別再說這樣的話,我不願再聽見。爹,你先領着人出發,此去只有往南才能出關,所以蕭容不會在大鄴境內久留,他要想活命就得離開大鄴,否則隨時都有被發現的可能。關外大漠,他最是熟悉。”
溫故頷首,“好,我馬上點兵出發。”
“讓影衛跟着你。”趙無憂道,“這事兒畢竟得悄悄的辦。”
溫故起身往外走,“我馬上就走。”
“爹!”趙無憂喊了一聲。
溫故回頭看她,滿臉愧疚,“我會小心的。”
“不要對我說抱歉,你不欠我的。”趙無憂自然知道溫故的心思,“別心懷愧疚,你只當那是你的外孫女,不要覺得是欠了我的,所以才會拚命。我還是那句話,不管是你還是孩子出事,我都會悲痛欲絕,生不如死。凡事三思而後行,沒必要走到最壞的那一步。”
“我記下了。”溫故紅了眼眶,“你跟小思睿,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語罷,溫故疾步而去。
趙無憂徐徐起身,長長吐出一口氣,“素兮,這將是一場惡戰。蕭容既然不在軍中,那也是一件好事。蕭容不死,我將此生難安。”
素兮拱手抱拳,“請公子吩咐,卑職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吩咐下去,整頓軍務。派一小隊人馬守在山下,每隔半個時辰,擂一次戰鼓。”趙無憂眯起危險的眸子,“用老辦法,亂山上的軍心。”
素兮頷首,“卑職明白了。”
心裏頭的顫抖,終變成了一種怨恨,無處發泄的怨恨。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恨過一個人,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卻也是無能為力的。
正是身為母親,所以她對孩子的擔心與憂慮,讓她判斷錯誤,錯失了找回孩子的最好時間。蕭容失蹤了,她的女兒也跟着失蹤。
也許會被帶到關外,這一路上還不知道會遭遇什麼。
孩子會不會餓會不會哭?
孩子若是尿了,會不會紅屁股?
還有這關外風沙大,如果真的到了大漠裏,孩子會受得了嗎?
趙無憂不敢想,每每想起,左肩下方的位置就鮮血淋漓得厲害。那是她十月懷胎掉下來的心頭肉啊,是她跟他最後的骨血與希望。
蕭容帶走的不只是個孩子,還有趙無憂的精神支柱。
溫故領着人去追蕭容,雖然不知道他具體往哪個方向去了,但他肯定不敢走邊關重鎮,畢竟要出關得驗身份。蕭容已經是喪家之犬,他肯定要走偏僻的路,這樣才能安全出關。
到處都是關卡,為的就是攔截攝政王大軍,所以大道上蕭容走不出去,只有繞道才能離開大鄴境內。
溫故只能憑着經驗去追。能找到蛛絲馬跡自然是最好的,如果實在找不到,那也只能怪天意如此。
趙無憂的擾敵之策似乎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對方疲於奔命,讓對方時時刻刻處於精神緊繃狀態。等着他們真當放下警惕,就該是趙無憂奮力一搏的時候了。
剿滅攝政王大軍,方能斷了蕭容的最後退路。
退路……趙無憂細想着,自己有退路嗎?好像至始至終,她都不曾有過退路。這該死的世道,為何就不能給她一條退路呢?
心緒飄遠,她想着自己的女兒,想得心如刀絞。想着未歸的離人,想得肝腸寸斷。
這大漠孤煙,黃沙漫天,也不知染了多少的離人淚。
沙漠孤舟,一個孤零零的客棧立在裏頭,這兒是大祁與月氏的邊境,三不管的地帶,只因為都是荒漠,來去也就是過往的行人。四通八達的地方,來這裏的人也不知去往何處,但都只有一樣,那就是人疲馬乏。
門外頭拴着駱駝,棚子裏頭有幾匹馬。
坡腳的夥計正在喂馬,瘋癲的老頭子蹲在門口,“又起風了,估計沙暴又要來了。”
“那師父趕緊進來吧,咱把這門關上。”夥計道。
老頭子托腮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嚷嚷什麼,都在這裏多年了,又不是第一回見到沙暴。我就是想着,那丫頭離開這兒這麼久了還沒回來,別是半道上遇見了流沙之類的,給吞了吧?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可別又給折騰沒了。”
“這都養了那麼久的傷,肯定沒事。雪蘭姑娘武功好,送了消息也就回來了,師父莫要擔心。”夥計笑了笑。
老頭子白了他一眼,“你懂個屁,這大漠裏多孤單,難得有人肯聽我叨叨。要是沒了這丫頭,該有多孤單寂寞。改日我上南撫鎮上瞧瞧去,看看有沒有中意的,直接給這丫頭找個上門女婿,這樣就能留下來陪我玩了。”
夥計搖搖頭,師父的老毛病又犯了,最喜歡給人亂點鴛鴦譜。
“師父,那雪蘭姑娘生得好,一般的人可瞧不上,您呢就別操這份心了。”夥計喂完了馬,抱着空籮筐轉身,“我去看看木公子。”
老頭覺得很無聊,依舊守在門口。不遠處來了一行人,大概是要住店的,風沙這麼大,這些人自然是不能繼續往前走了。
一聲輕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守在這裏,真當是很無聊。可他又不想回到大祁,這日子……就跟等死沒什麼區別。
可等死的日子太長了,他總得找個讓自己高興點的事兒才是。
能在大漠裏來往的都是有些本事的。所以有本事的人自然比較橫,不過在這裏就得老老實實的,否則有的是收拾人的法子。
客人們在大堂里吃飯,夥計跛着腳走到老頭身邊,“師父,這些人面生的很。”
“面生的多了,你又不可能把這天底下的臉都給記在心裏,累不累?”老頭子嚼着棗子,“橫豎我這客棧裏頭,不許有人鬧事。誰敢鬧事誰就給我滾出去,外頭風沙大,吃沙子管飽。”
夥計點點頭,“是!”轉而又道,“不過客房都滿了,還剩下一間是雪蘭姑娘的。這……”
“你最近是不是腦子壞了,先來後到,我管你是達官貴人還是富賈商販,在我這裏只有順序,沒有身份地位男女之別。”老頭子很不高興,那丫頭一走就沒蹤跡,還真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啊!
“那我去說一聲,讓他們合住好了,橫豎這兒的規矩門口上都寫着,過往的客商也都是知道的。”跛腳夥計朝着那幫人去了。
規矩就是規矩,誰不知道這大漠裏的規矩。那老頭看着瘋瘋癲癲,可本事不小,道上的人都知道在這客棧里神神鬼鬼都不頂用,這老頭說什麼就是什麼。
所以雖然心裏不情願,可沒有客房了也是沒辦法的。
吃着飯呢。這門就被叩響了。外頭的風沙已經起來了,到處都是迷茫茫的一片。大概又是來投宿的,所以誰也沒在意。
“是雪蘭姑娘!”夥計笑了笑,“快些進來吧!”
雪蘭進了門,摘下了頭上的輕紗斗笠,抖落了一身的黃沙。夥計趕緊去外頭把馬匹拴好,免得到時候馬跑了又是一大損失。
只不過今兒這客人好像有些多,而且都是生面孔。這段時間來來去去的,都不是這幫人。所以雪蘭愣了一下,然後便抬步往樓上走。
“掌柜的,不是說沒有客房了嗎?這講求個先來後到的規則,怎麼到了這漂亮妞身上就不作數了呢?”大堂里的那波人自然不答應。
雪蘭沒有理睬,只是看了一眼掌柜的,便繼續往樓梯口走去。
下一刻,突然有人凌空落在她跟前,那一副賊溜溜的眼睛都落在了雪蘭身上。這異域風情的女子,眉目妖嬈,身段婀娜,換做是誰都會起那麼一星半點的邪心。何況這大漠裏頭,缺的就是水和女人。
老頭子微微皺眉,這點心思還是看得出來的。這女人生得太漂亮有什麼不好,不好的是那些用下半生思考的孽障。
想想自家的小徒弟,那也是個美人,美麗無罪。但是覬覦美麗,就是罪無可恕了。
一想到這兒,老頭朝着夥計使了個眼色,夥計跛着腳上前,“這位客官,這姑娘是咱們這兒的長客,所以有一間客房。諸位不知是我們未能提前告知。請諸位包涵,莫要在這裏惹是生非。”
“什麼?你說誰惹是生非?”那彪悍的漢子可不答應,這嬌滴滴的美人就在跟前放着呢!
雪蘭本就是個冷美人,是故自然不會給他們好臉色,冷冷的低喝一聲,“滾開!”
這一聲吼,那幾個人也跟着起鬨,走了過來。看這樣子是不罷休了,尋思着是想欺負雪蘭,都以為雪蘭是好欺負的弱女子。
跛腳夥計蹙眉,“你們別鬧事,這是我們的地方,諸位若是不想住店,就滾出去,恕不招待。”
“讓開!”那些人哪肯理會這個坡腳的夥計,一雙雙眼睛都落在了雪蘭身上。
雪蘭微微綳直了身子,抬頭看了一眼老頭,“敢問掌柜的,若我在此動手怎麼算?”
“打死算你的,打不死算我的。”老頭笑嘻嘻的嚼着棗子,“這黃沙漫天的,打死了往大漠裏一丟,戈壁灘上的禿鷹能好好的飽餐一頓。”
雪蘭點頭,“那就送他們去喂禿鷹,讓你虧的這買賣,記在我頭上,來日我當連本帶利的還給你。”
“好說好說!”老頭坐在一旁看熱鬧,“老頭子好久沒瞧人打架了,心裏正痒痒呢!”
深吸一口氣,雪蘭瞧着眼前這些人。眸光微冷。
下一刻,這幫人突然集體撲了上來。雪蘭的這些話顯然是激怒了他們,一個弱女子還敢口出狂言,他們自然是不答應的。
誰都不相信,一幫壯漢還敵不過一個女子。
可偏偏,雪蘭讓他們都服了氣。她下手慣來不留情,早年在風月場所也是冷到了極點,此刻有人敢輕薄她,她更是下手無情。
一幫壯漢被她打趴下,連爬起來的氣力都沒有。
跛腳夥計一聲吼,“滾!”
這些人只能夾着尾巴跑出去,可外頭都是風沙,他們只能在門外待着。吃吃風沙也好,免得性子太倔得罪了人也不曉得。
老頭若有所思的盯着雪蘭,他早前只知道這雪蘭有點功夫,可沒想到這武功那麼好,而且……
他輕嘆一聲,“你這武功獨成一派,想來你師父是個世外高人吧!這功夫路數,可不簡單呢!”
雪蘭乾笑兩聲,解開袖襟,撣落了裏頭的沙子,“掌柜的想說什麼?”
“你這武功誰教的?”老頭問。
“你都看出來了,不是嗎?”雪蘭眯了眯眸子,“世上能識得我武功路數的人並不多,想來閣下也並非泛泛之輩。”她拱了拱手,“雪蘭有眼不識泰山,請閣下包涵。”
老頭繞着雪蘭走了一圈,“我倒不是什麼高人,只不過是吃的鹽多了,所以心裏有點數罷了!早年聽說這大漠裏有一個門派叫鬼宮,尤其是那白須老怪,更是名聲顯著。可惜他很少收徒弟,而且行蹤不定,很少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那不是我師父。”雪蘭道,“不過我的武功的確出自鬼宮,我也不敢欺瞞,畢竟我跟兄長這條命都是你救的。”
老頭輕嘆一聲,“有生之年還能遇見鬼宮的人,老頭子也算是福分不淺呢!”
雪蘭苦笑,“鬼宮也沒那麼神秘,也有正邪善惡。”她頓了頓,欲言又止,約莫覺得有些東西實在難以啟齒,還是不說為妙。“我先去看看兄長!”
“師父?”夥計蹙眉,“這雪蘭姑娘的武功可真高啊!”
“武功是真的高,這心也是真的夠直,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若是我這廂有點邪念,估計她後悔都來不及。”老頭撇撇嘴,“我去看看,你盯着點。”
“好!”夥計俯首。
老頭子跟着雪蘭一前一後的進了屋子,床榻上直挺挺的躺着一個人。
雪蘭面色溫和的坐在床邊上,清淺的吐出一口氣,原本繃緊的面龐此刻都緩和了下來。唇角微微揚起,眉目溫柔,“哥,我回來了。消息我也已經送出去了,這些日子我不斷的往回送消息,也不知能不能送到。但總要儘力而為才好。”
老頭在邊上站着,“他的屍毒太深,如果不是最後一口氣吊著,早就是個死人了。”
“所以我要謝謝你。”雪蘭斂眸,“只要能留一口氣,就還有希望。不管這希望有多渺茫,都要試一試才行。”
“希望?”老頭在一旁坐下來,“你可別指望我解開這屍毒了,我琢磨了很久才發現這可不是一般的屍毒。那不死人身上是種了蠱的,所以他身上取下來的屍毒也帶着蠱毒的性質。一旦染上要麼徹底拔除,要麼只能毒發身亡。”
“早前他自己運功逼毒,也算是有本事的。可惜啊,他當時沒得到及時的救治,這餘毒便開始在體內重新聚集,最後蓄勢而發。這再發作的屍毒,可比之前厲害多了,何況他此後又內力全無。若不是你們護住他的心脈,他哪裏還能躺在這裏等死。”
雪蘭神色微沉,“不,這不是等死,是在等活。”
老頭子搖搖頭,“不可能,這天底下還有人能救得了這活死人嗎?”
“當然有。”雪蘭苦笑兩聲,“他心裏的那個人,一定會來救他的。趙無憂,一定會救他的。”
“趙無憂是誰?”老頭不解。
雪蘭想了想,該怎麼說呢?趙無憂是誰?趙無憂是個了不起的女子,也是個讓人欽佩的女子。至少在雪蘭的意識里,她做不到執掌朝政,也做不到那般的謀划。很多東西她的確比不上趙無憂。
長長吐出一口氣,雪蘭無奈的笑了笑,“趙無憂是個很傳奇的存在,你也許想不到那樣一個瘦弱的女子,肩上能扛起多重的擔子。”
“我老頭子活了大半輩子,又不是沒見過厲害的女子。想我那小徒弟昔日也是文能提筆武能征戰,旁人可都比不上。”老頭一臉的不屑。
雪蘭瞧着他,輕嘆一聲,“你不懂她經歷過什麼,你也不會明白一個病怏怏的女子,是怎麼熬過這十多年的。在失去丈夫之後,如何掌控朝局自保。她穿了一輩子的男兒裝,文武百官至今沒有人知道她是女兒身,還成了朝廷的一品大員。多少女子能做到?”
“如果不是她身子不好,你又怎麼知道。她不能策馬疆場呢?她很聰明,真的很聰明!至少在我認識的人裏面,她是最了不得的。我輸給她,也是輸得心服口服。”
老頭支着腦袋看她,“有這樣了不得的女子?”
他尋思着自己的小徒弟已經很了不得,險些都當了女帝,這世上還有比自家小徒弟更厲害的?不能吧?
不過轉念一想,自家小徒弟也是因為出身好,誰讓她出身帝王家呢,所以在外部條件上自然不是人人都能比擬的。左不過這雪蘭說那人身子孱弱,還能女扮男裝做到朝廷一品大員,這倒是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什麼樣的女子,能當此重擔?
“自然是有,還是獨有。”雪蘭笑了笑,然後瞧着床榻上的穆百里。
如今的穆百里躺在這裏一動不動。面色泛着青黑色,如同腐敗的銅銹,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活人的氣息。如果此刻趙無憂在此,只怕是要肝腸寸斷了。
雪蘭斂眸,輕輕捂上了自己的心口,想起了那一場混亂,想起了九死一生的掙扎。如果不是陸國安拿來生死蠱,此刻她已經投胎轉世,不可能再苟活在人世間。
老頭許是覺得無趣,訕訕的離開了房間。
“冉恆哥哥,你一定要撐着,我已經把消息送出去了,想必他們也在找你。”雪蘭握着穆百里冰涼的手,“你一定要撐着,才不會辜負陸國安的一片苦心。”
燭光搖曳。外頭的風沙呼嘯着,席捲着天地間的一切。
雪蘭走出穆百里的房間,小心的合上房門。她靜默的站在門口良久,然後輕輕的撫上自己的心口。一顆心還在跳動,很多事情都已經釋懷。
走在迴廊里,聽得外頭風沙的呼嘯聲,她想着自己大概再也遇不到比王少鈞更愛她的人了。什麼都可以重來,唯有性命只有一次。
陸國安說,王少鈞始終沒有猶豫。
心頭有些疼,揪着難受,讓人喘不氣來。
臉上依舊得掛着笑,還是得笑着,他生前很渴望能看到她笑,可她一直很吝嗇。如今她想笑給他看,卻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所以是活該吧!”她坐在房內,低低的說著,“得到的不知道珍惜,失去的卻永遠懷念。”
一聲嘆息,終究是悔之晚矣。
在這昏暗的世界裏,風沙侵襲,不過也有相對平靜的地方,比如說這地下室里。
跛腳夥計提着燈籠走在老頭的前頭,“師父,不是說這活死人身上的屍毒無解嗎?咱們還來這兒幹什麼?留着爛了不就得了?這樣一個怪物,瞧着都瘮得慌。”
老頭卻是不以為然,“我就是覺得奇怪,這人沒有脈搏卻有心跳,到底是什麼蠱這樣厲害?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古怪的東西,實在想探個究竟。”
“可這死東西死活不開口,師父還能怎樣呢?這身上的肉都取了不少。師父不還是什麼都沒弄出來嗎?”夥計嘀嘀咕咕。
老頭不高興了,“不想去就別去,廢什麼話!”說著,直接奪了燈籠,自己進了地下室。
夥計輕嘆一聲,無奈的跟在後頭。
陰暗的世界裏,透着陰森詭譎的寒涼,有人躺在黑暗裏,終日與黑暗為伍。他被困在這裏已經很久很久了,雖說也是撿回了一條命,可是這比死更讓他痛苦。
被綁縛在木板床上,就等着逐漸的腐爛。
事實上他已經好久不曾泡過防腐液,如今滿屋子都是腐臭味。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味道,只不過沒能在臨死之前看到那最後的陽光,好像有些不甘心。
有光進入他的視線。他知道是那個瘋老頭來了。
他腿上的那些肉,被瘋老頭割下了不少,如今白骨嶙峋,看着格外瘮人。這老頭估計是想解開穆百里身上的屍毒,所以回回都來拿他做試驗,想着把解藥弄出來。
可惜啊,他身上的屍毒早就不是簡單的屍毒,混合了陰魂不散的蠱毒,誰都解不開。
“這一次,你又想幹什麼?”簡衍問。
瘋老頭將燈籠放在一旁,瞧着床榻上面色青紫的簡衍,“你說你一個活死人怎麼還這麼多廢話,我這來跟你說說話,你還不感激我,反倒在這裏啰啰嗦嗦的,難怪你當不了活人只能當個活死人。我瞧着你就生厭,何況是旁人呢!”
“這把你弄成這副模樣的人,恐怕也沒安好心。換做是我,若真心為你好,就不會讓你留着一口氣這樣折騰。看着自己逐漸腐敗,逐漸爛成這副模樣,心裏不好受吧?雖然感覺不到痛苦,可你看看自己的模樣,不覺得厭惡嗎?”
頓了頓,瘋老頭又笑了,“我敢打賭,你沒照過鏡子,也不敢照鏡子。”
腐朽的世界裏,簡衍一言不發的躺着。鏡子?他現在這個樣子,一定很可怕。肉盡骨出。該是怎樣的驚悚畫面?
別說是他人,就連自己估計都得嚇死。
“你若是告訴我,你身上的是什麼蠱,然後是誰給你下的,我或許能放了你。”老頭笑嘻嘻的開口。
簡衍冷笑兩聲,“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活人的嘴。死人不會騙人,可活人都是騙子。”
“所以你承認自己是個死人?”老頭有些欣喜,“你肯告訴我嗎?”
“我不會告訴你,就算我爛死在這裏,我也不會告訴你,更不會讓你去救穆百里。”簡衍閉上眼睛。
“穆百里?”老頭頓了頓,“我還是頭一回從你們的嘴裏知道他的名字,穆百里?你們不是大祁人士吧?看你們當時的衣着,好像來自大鄴。你們是大鄴人?”
簡衍不說話,任何的信息都不願透露,他要跟穆百里死耗在這裏。否則一旦消息傳出去,他擔心趙無憂會找來,在他腐敗之前再見到趙無憂捨身為穆百里的情景,簡衍覺得自己受不了。
老頭摸着下巴,“這名字倒是挺好聽的,面相也生得極好。”見簡衍仍是沒有開口的意思,老頭無奈的起身,“罷了,我過兩天再來,你若覺得想說了就告訴我,我一定遵守承諾放你走。”
見着自家師父走出來,跛腳夥計趕緊迎上去,“師父。他說了嗎?”
“倒是沒說有關於蠱毒的事兒,反倒提起了一個名字。這名字我好像有些印象,可是一時半會的想不起來了。”老頭顧自叨叨着,“到底是在哪兒聽過呢?”
這名字倒是很熟悉,如果真當是聽過的也該是那些年在大殷朝還存續期間,在宮裏頭聽過的吧!如果真的是在宮裏頭聽過這麼一耳朵,那這人也該是朝廷中人,至於是哪個朝廷就不怎麼清楚了。
“明天我去一趟南撫鎮,你好好守在家裏。”老頭難得一本正經。
夥計蹙眉,“師父真的要管這閑事啊?咱們的身份不宜出面太多,畢竟這、這人來的時候便看得出來,是被人一路追殺至此,該不是什麼朝廷欽犯吧?咱們在這兒避世,不就是想躲一躲嗎?”
“你懂個屁!”老頭罵罵咧咧往前走,“有些事不弄清楚。我這輩子都不會心安。你真當以為我是貪生怕死才會躲在這裏,不過是懶得跟那些人攪合在一起罷了!不過眼下這人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連他是誰都不清楚,我還避個屁的世,早晚給窩囊死。”
夥計道,“那師父可以去問雪蘭姑娘。”
“那丫頭肯說,還會等到現在嗎?”老頭輕嘆一聲,“就這麼決定了,明天看着家,我出去一趟。”
“是!”夥計頷首。
這風沙吹了一夜,第二天便又是極好的艷陽天。
老頭拾掇拾掇,一大早的就出門了。
昨日那些人早就沒了蹤跡,唯有幾匹駱駝還在外頭走着,駱駝上還繫着包袱。不由的輕嘆一聲,雖說是造孽,卻也是咎由自取。
人,總該為自己的善惡付出代價。
這兒離南撫鎮有些距離,去月氏又不可能探得消息,所以老頭得準備充足的水和乾糧前往。大漠裏的天氣說變就變,是故他不能在中途有所耽擱。
好在已經習慣了,所以去南撫鎮也無妨。畢竟是大祁的邊境,總歸是熟悉一些。聽說大祁內部也出現了動亂,具體怎樣他也懶得過問,反正大祁的事兒都跟他沒有半點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