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天下謀

定北侯:天下謀

雲渺身子一晃,忽然發笑,是啊,離書之死,多像殺人滅口,她有口難辯。

今日,辰時一刻,天方亮不久,有幾分冷意,灰濛濛的顏色。紫竹林中,有女子靜候深處。

待到腳步聲近了,女子轉身,着了宮中女官的服飾,裙邊綉以梅蕊。

以梅裝點,乃六司中的司藥房,這女子,正是掌管司藥房的離書。見來人,離書將聲音壓得很低,道:“雲姑娘,我侯你多時了。”

昨夜夜鶯啼,辰時一刻,紫竹林見,是雲渺發出的傳令。

女子嗓音清凌,道了兩個字:“是我。”

隔得近了,離書方看清來人白色貂絨披風下大紅的宮裝,曳地的裙擺,綉以金凰。

鳳袍加身,這女子不是雲渺,離書微驚:“常青?”細細打量一番,離書傾身行了一禮,“午時便要行封妃大典,怎是常青姑娘你來了?雲渺呢?”即便是同為定北侯府暗衛,也有高低之分,而常青以十一歲之齡,便入了等級最高的刺殺組。

常青未答,反問道:“你是哪一年入的宮?”

離書回:“大燕七十七年。”

“八年了。”常青輕嘆,“可惜了。”

八年蟄伏,毀於一旦,確實可惜了。

離書不明所以:“你在說什麼?”她張望着,神色慌張,“常青姑娘快些說吧,侯爺有什麼指令?莫要耽擱了,我回去晚了會讓人生疑。”

常青緩緩抬手,金絲綉凰的袖擺下,劍光森然:“你回不去了。”

鳳袍袖下,是青銅古劍,是常青的劍。

離書大驚失色。

“常青。”

忽而,男子嗓音輕緩,沉而清冽,辰時的初陽,從竹葉里漏出,斑駁的光影打下,映出男子容顏傾色,一身明黃,清冷矜貴與生俱來。

一眼,驚心動魄。傾城絕色,九五之尊,乃大燕君主。

“燕、燕驚鴻!”

離書猛地後退,難以置信,雙目欲裂:“你,你們——”

昔日北魏的暗衛,已為大燕帝妃,與她的帝王比肩而立。常青,已不再是定北侯府的常青。

離書目瞪口呆:“你竟做了叛軍?”

常青不語,劍出刀鞘,驟然,殺機凜凜,然而此時,素手纖長,握住了常青持劍的手腕,燕驚鴻道:“讓我來。”他自然捨不得他的女人手染鮮血。

燕驚鴻接過她的青銅劍,慢條斯理地抬手,劍光一閃,只出一招,卻致命。

辰時三刻,初陽漸升,紫竹林深處,有女子靜候在此,遠處,腳步聲漸進,

女子轉身,喚了一聲:“雲渺姑娘。”

光影斑斕,女子雙十年紀,穿着女官的服飾,梅花綉邊。

雲渺走近,遞出手裏的信箋:“明日封妃大典,巫疆涪陵公主,侯爺要她的命,信封里是奉茶女官的名單與毒藥,小心行事,萬不可出了岔子。”

女子俯首:“離書領命。”

待到雲渺走後,喚為離書的女子轉身,揭下人皮面具,走到竹林后:“陛下。”

聲音哪還有半點女子的清麗,這人皮面具之下,正是長福,聲音與身影,毫無破綻,這一手易容之術,自是少有敵手。

長福取出信箋里的東西,微微一嗅:“是離人殤。”北魏葬冢,大燕離人殤,天下誰人不知。

燕驚鴻未言,攏了攏常青的鳳袍。

長福公公甩了甩綉梅的袖擺,很是急惱:“不僅想剷除異己,還想栽贓嫁禍,這定北侯爺當真狼子野心。”

先毒死絆腳石,再禍水東引,哼,奸人!

長福請示:“陛下,您看?”

燕驚鴻不關心,滿眼專註,眼裏只有常青:“冷不冷?結束了,我們回去,還有兩個時辰才授封大典,你先吃些東西。”

常青頷首,任燕驚鴻牽着她走。

長福公公無語凝噎:“……”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吶,趕緊追上去,因為穿着女子衣裙,動作十分不利索,有些滑稽,小步小步地跑着,“夫人,奴才能斗膽問夫人一個問題嗎?”

“嗯。”

夫人脾氣真好,長福瞧了一眼脾氣不是那麼好的燕驚鴻,小聲地問:“夫人您是定北侯爺送來的細作嗎?”

常青略微思忖:“池修遠覺得是。”

哦,反間計啊!

“夫人,奴才太崇拜你了。”

燕驚鴻冷眼一掃,長福立馬閉嘴,陛下的女人,哪能隨便崇拜。

此時,辰時已過。

爾後,大理寺仵作驗出離書辰時一刻暴斃,身中葬冢之毒,脖頸有劍傷,乃死後所致。

封妃大典次日,燕宮城下,重兵防守。

子夜將近,城下千米之外,突然馬蹄聲響,隨即屋檐肆落間數百黑影竄出,皆身着黑衣,蒙面示人,領首之人取下面巾,單膝行禮:“屬下見過侯爺。”

四十上下,男人一張國字臉,眉心處,有一顆黑痣,此人,正是大燕左相羅成耀。

二十五歲入朝為官,十七栽官拜相位,羅成耀此人,不論是謀略,亦或是膽識,都絕非池魚。

毋庸置疑,定北侯池修遠,擅用人。

池修遠一身戎裝,只道:“掩護我出城。”

“是。”

羅成耀揮手,一聲令下,數百人攻進城門,此時,正是子夜交替,城下守衛換崗之際。

蟄伏暗殺,悄無聲息,卻乍起腥風血雨,不到須臾,血染城門,隱隱月光,照着夜色妖嬈。

池修遠終究是自亂陣腳,怎地忘了燕宮之內,都是天子腳下,比之謀略,燕驚鴻更勝一籌呢。

暗處,女子看了許久城下戰亂,收回視線:“你為何要放虎歸山?”

女子穿着巫地的服飾,短襖長裙,額間墜了一顆藍寶石鑲嵌的頭飾,模樣生得極其美艷,尤其是一雙眸,妖異極了。

妖顏傾蠱,說的便是巫疆的涪陵。

燕驚鴻懶懶倚着牆面,並未回視涪陵,看着城門方向:“朕喜歡引蛇出洞,一網打盡。”眸光暗影沉浮,燕驚鴻道,“而且池修遠不能死在大燕。”

涪陵公主笑問:“為何?”

燕驚鴻反問,眸色清冷:“北魏與巫疆的戰爭,朕為何要捲入?”

剷除異己,栽贓嫁禍,是池修遠,將計就計,反咬一口,是燕驚鴻。

池修遠終究棋差一招,賠了夫人又折兵,不比燕驚鴻獨善其身、坐觀虎鬥。

涪陵似笑非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

燕驚鴻不置可否。

“你太精明了。”涪陵自怨自艾般輕嘆,“若有朝一日大燕與巫疆為敵,我必定鬥不過你。”

這一日,必不久矣,唇亡齒寒,北魏之後,巫疆又怎會安逸。

燕驚鴻倒不否決,一貫地面無表情:“所以你要放聰明一些。”

涪陵但笑不語,她想,她便是足夠聰明,所以昨日封妃大典上死的不是她。

只是,哪有永遠的盟軍。

燕驚鴻冷聲又道:“你明日便回巫疆,朕會助你早日登基,早日出兵北魏。”

早日替大燕剷除異己嗎?燕驚鴻此番借刀殺人,倒是明目張胆。

“我突然不想要巫疆了。”涪陵公主抬眸,看着燕驚鴻籠在暗夜裏的側顏,竟如此令人心悸,她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我把巫疆拱手讓給你可好?我只要大燕皇后之位。”

一語剛落,燕驚鴻眸底突然冷卻,他凝眸冷視:“皇后已定,莫要做愚蠢之事,朕能讓你萬人之上,也能讓你一無所有。”

她從來不懷疑,燕驚鴻有這樣的能耐,殺生予奪,掌天下沉浮,所以在當初,她義無反顧地做了他的棋子。這樣的男人,天生就應該站在頂峰,俯瞰天下,然而,他的滿腹心思,裝的不是江山,是他的皇后。

皇后已定,六宮無妃,那時,她向燕驚鴻投誠,他便回了這八個字,如今,亦然。

涪陵眸色微微黯然:“與你合作果然是與虎謀皮。”他容不得她半點痴心妄想。

燕驚鴻坦言,好似平常的語氣:“莫要擔心,在魏國滅國之前,真不會動巫疆。”

涪陵啞然失笑,反問:“你不怕我倒戈與北魏聯盟?三國不能共處,若是最後留池修遠這個對手,我勝算興許會大許多。”

一旦北魏滅國,巫疆也危矣。

燕驚鴻轉身,背身而立:“你可以一試。”

涪陵沉凝不語,若是如此,只怕最先滅國的,會是巫疆。三分天下,強者為尊,無疑,燕驚鴻太懂這其中的玩法。

夜深,鳳棲宮外,宮燈明亮,封妃大典當日擺放的紅櫻花還未開敗,燈下,紅色嬌艷。

燕驚鴻剛走進殿中,寢殿裏頭常青的聲音便響起:“驚鴻。”

已過了子時,常青還未入睡,燕驚鴻不滿的睃了一眼守夜的宮人,走近床榻前,“怎麼還沒睡?”

常青起身:“在等你。”

掀開床幔,見她只穿了單薄的寢衣,燕驚鴻立馬扶着她躺下,又用被褥將她嚴嚴實實裹進去:“躺好,夜裏寒氣重。”

常青便縮在裏面,只露出一張素凈的小臉,融了燭火的眸,少了幾分平時的冷然,她安安靜靜地看燕驚鴻:“池修遠出城了嗎?”

“嗯,羅成耀助了他。”

果然,左相羅成耀是敵軍。

常青眉頭一擰:“羅成耀,要殺了他嗎?”她想了想,很認真地問,“我可以替你刺殺。”

她的青銅劍,許久沒動了,都有些手生了。

燕驚鴻一聽,表情便嚴肅了:“常青,你又忘了,你是我的妻子,不是臣子。”他不是池修遠,怎麼捨得她替他出生入死,語氣便有些不悅,燕驚鴻極少這樣訓斥她,“該罰。”

說完,指腹挑着常青的下巴,燕驚鴻重重地咬下去,只是才觸到她的唇,便心軟得一塌糊塗,本是想罰她,卻上了癮一般,纏着她親昵。

他着了魔了似的,完全不能自已,還是常青喘不過氣來,才稍稍推開了他,舔了舔嘴角,便縮進了被子裏。

別看常青殺人都不眨一下眼,遇到兒女之事,便一無所知,尤其羞澀。燕驚鴻笑了,啄了啄常青的唇角,這才連同被子抱住常青。

“羅成耀暫且不用殺,池修遠很信他,留着也許還有用。”燕驚鴻細細與常青言明。

她點點頭,思忖了片刻:“炎帝並不好鬥,貪歡縱慾,又膽小怕事,巫疆與北魏的戰火應該暫且燃不起來,炎帝可能寧願割地賠款。”

燕驚鴻卻問:“你可想快些?”

常青點頭:“嗯,早些結束,待到烽火平息,我們好好相與,冬天看雪,夏天看燕尾花落。”

她想這樣,和燕驚鴻過一輩子,不用轟轟烈烈,平平淡淡就好,一起老,一起死,一起葬進大燕的皇陵里,直到一抔黃土白骨森森。

燕驚鴻湊近一分,討好的口吻:“再生一雙兒女好不好?”

“好。”

他笑着把常青抱緊,愉悅地連眼眸都亮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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