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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十日
“沒想到你這小子,竟還能想到這枚失了妖靈的玉符。”獨臂老怪趙懿說道這裏,點頭一笑:“對於這化神期妖獸的靈骨,老夫尚為蜀雲弟子之時,也曾在幾位長輩口中有所耳聞。”
楚天卿揚了揚眉頭,來了興緻,趕忙追問道:“這枚玉符當真有用?”
趙懿點了點頭,笑而不語。
楚天卿心中一喜,玉符乃是化神期妖獸遺留之物,縱然失了其中妖靈,但化神期妖獸的本命靈骨,哪能是凡俗之物。
那天丹修士的內丹,就已經是一件價值不菲的稀罕之物,這枚化神期妖獸的玉符,恐怕也會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寶貝。
“既然天丹修士的內丹,已經能價值三萬枚上品靈石了,那化神期妖獸的本命靈骨的價值,豈不是高如天價啦!”楚天卿喜滋滋地看着手裏的玉符,嘿然發笑,繼而呢喃了一句:“也不知是四萬枚上品靈石,還是五萬枚……興許能價值十萬枚……”
楚天卿這話道出,則是換來了趙懿一個大大的白眼,他沒好氣地刺了楚天卿一句:“你這小子當真是掉進錢眼裏了,滿身俗氣的銅臭味。”
楚天卿聞言臉上一紅,頗是搔了搔腦袋,對於先天修士來說,數萬枚上品靈石的價格,委實不低,可謂是一筆天大的財富,不過修士看中了這些黃白財物,可就難免有些落得俗套了。
楚天卿搔首,赧顏道:“這玉符有何奇效,還請老前輩明講。”
“化神期妖獸的本命靈骨,是有奇效不假,不過這等絕世罕見的珍寶,又怎是金銀靈石可以衡量比擬的?更何況……”說道此處,趙懿語氣頓了頓,面色則是有些古怪,嘿然一笑:
“更何況這枚本命靈骨不知出自哪尊化神妖獸之體,縱然大多妖獸的靈骨內丹可以入葯制丹,但因妖獸體質不同,所制丹藥的藥效,自然也有不同。且不談沒有制丹的藥方,若是這塊靈骨功效奇異,制出一枚陰柔之氣的丹藥來,修士服用,可保不準不會陽風散盡,成了王宮裏的宦人……”
聽着趙懿此番調侃言語,楚天卿不由打了個激靈,若真是如此,他可真不敢久留這塊玉符,不過趙懿的調侃言語,他也不可當真,只得尷尬一笑,收起了玉符。
“至於這玉符,你咱且收着,盡量不要讓外人知曉,也不必將其拍賣出手。畢竟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保不準有哪位識得此物的能人異士覬覦此物,到時候只怕會惹來殺生之禍。”趙懿不忘勸誡一聲。
楚天卿聞言,點了點頭,既然咱且不明這枚玉符是為何方神聖,那就只好收入囊中,從長計議,他也不打算將此物轉售他人,畢竟化神期妖獸遺留的本命靈骨,放眼天下也是鳳毛麟角,沒準往後也就成了一件不可多得的寶貝了。
趙懿道:“接下來幾日,老夫也將入定修鍊,將這三株龍陵仙草煉化,藉此恢復修為,短則幾日,多則十天半月,只要恢復天丹修為,想要離開此處,也非難事。”
楚天卿點了點頭,回到:“前輩儘管恢復修為,晚輩便也不再叨擾前輩了。”
趙懿繼而指了指洞外的岩漿湖泊,說道:“十株龍陵仙草雖被採摘,但此處的純陽靈氣可謂精純,外界難尋,對於你的修鍊,大有好處,這幾日你便在此修行。”
楚天卿聞言,欲言又止,獨臂老怪心思何其敏銳,自是知曉楚天卿想說什麼,便說道:“那頭赤靈蛟已被老夫重創,想必沒有一段時間的恢復,不足為患,你安心修鍊即可。”
一番交談結束,兩人也不多言,趙懿就地而坐,便是開始着手煉化龍陵仙草,而楚天卿則是走出洞穴,任由熱浪席面,面不改色,在岩漿湖泊附近,找了一處落腳之地,便是開始吞納天地靈氣,進度斐然。
時間去得匆匆,轉眼間七日的光景便是悄然渡過。
七日的時間,再加上先前楚天卿療傷的三日,他墜崖此處,已是有一旬時間過去。
這一旬時日裏,趙懿煉化了三株龍陵仙草當中的兩株,傷勢與修為恢復皆是極快,境界已是臨近一品墟丹,離真正的天丹境界,只差一線。
而楚天卿則利用這七日的時間,吞納岩漿湖泊附近的天地靈氣,修為大有精進,速度顯著,從晉入先天境中期而來,也算是將修為徹底穩固。
七日的時間,楚天卿除了修鍊吞納靈氣以外,也便以指代劍,演練趙懿所施展過的劍法,只是趙懿所用的劍法,追求劍意,而不求用劍章法,楚天卿施展起來難免有些生澀。但也許也是楚天卿有着幾分練劍的天賦,短短七日時間,便能做到七分形似,三分神似。
形似七分,就算是尋常劍客照樣畫葫蘆,想要做到也並非難事,但想要練出三分神似,可就有些不容易了。
能登堂入室的劍術劍法,無非就是講求形似與神似,在普通人手裏,能做到形似,已是極致,但在劍道大家手中,卻有着神似的說法。
劍法有了神韻,便是真正地登堂入室。
有了神韻的劍,其威力,就遠不止劈金斷木這般簡單了,只要用劍者心神劍意,就算是拿着一把滿身銅銹的破爛鐵劍,也要比那些只懂走劍招的用劍者手持神兵來得強悍。
但神韻極其難以掌握,若非有所天賦,想要在劍中尋求明悟,委實不易,就算是能劍出有意的楚天卿,對於趙懿的開蜀一劍,也只能悟出三分神韻,做到三分神似,可見其難度斐然。
此時的楚天卿,憑藉著這種實打實的修為,再加上一身精湛劍藝,以先天境中期的修為,對戰同等境界的修士,只要對方沒有些扭轉乾坤的強橫手段,他便能將其輕鬆碾壓。
若現在再與柳莫峰鬥上一場,何來落敗之說,就算想要將其擊殺,也只在幾十回合的劍招之下。
一旬十日,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龍池山脈這小小一個洞穴里,有着翻天覆地的事情發生,這龍池山脈以外,卻也彷彿是炸開了鍋,鬧騰地很……
第八十七章問心劍
蜀雲仙門裏鬧騰地原因無二,正是與楚天卿有關!
自從十日之前,楚天卿墜落山崖,在青玉峰上,便是有一道流光飛掠出山,在整座龍池山脈間,晃悠了一圈,同時也宣佈了狩靈大賽就此落幕。
就在諸多的蜀雲弟子與仙師為之愕然之際,天竹閣的一名親傳弟子,也在此時被秦月初抓回了蜀雲。
十日後的今日,蜀雲仙門當中的弟子,皆是知曉了一件大事——這一屆的蜀雲大會冠首,被那名在蜀雲臭名遠揚的笑面狐狸,設計墜落龍池峽谷,生死不知。
這件事件,在整個蜀雲仙門中傳開之後,立即引起軒然大波,蜀雲門下弟子對此更是議論紛紛,其中索雲閣弟子的態度,最是激動。
他索雲閣好好一個天賦卓絕的冠首弟子,就這樣沒了,誰還能視若無睹?
況且蜀雲七閣的弟子,為著自己一脈,相互間的爭端並不少見,如今這天竹閣的親傳弟子闖下如此事端,索雲閣弟子如何還能默不作聲,視若無睹?
天道峰,青雲殿內,蜀雲仙門的七位閣主,又是聚於一堂,商討柳莫峰一事。
但是那場事故之後,只有蘇傾兒一人返回蜀雲仙門,楚天卿生死未卜,墜入深淵,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諸位閣主也難以定罪。蜀雲仙門門規素來賞罰分明,既然沒有證據,也不可給這名天竹閣的親傳定罪。
畢竟親傳弟子皆是門中不可多得的天資卓絕之輩,已是少了一個冠首楚天卿,僅憑蘇傾兒的一面之詞,就將這名天賦不弱的天竹閣親傳也斬了,怕是難以服眾。
就算青玉閣秦月初如何護短,索雲閣唐奕對於這位弟子如何看重,也無濟於事。對於這類事例,頂多就是小懲大誡,將柳莫峰光個三五年禁閉,到時等這樁事的風波平息了,恐怕柳莫峰也就以無罪而論。
天道峰,青雲殿,七人皆坐於檀木椅上,久不發言,氣氛很是沉靜。
“柳莫峰之事,諸位閣主如何看待?”
候閔低沉沙啞的聲音,先是打破了這尷尬的氣氛,他面色平靜,深邃瞳孔環視了眾人一圈,語氣淡然。
眾人依舊不語,倒是身形肥胖的董祿山有些坐不住了,習慣性地舉起桌邊茶盞,飲了口清茶,說道:“以我看來,此子傷及親傳,心性險惡,理當廢除修為,傳首蜀雲,藉以殺雞儆猴!”
“不可!”儒袍薊子軒聞言,眉頭猛地一皺,面露不悅之色:
“二師兄怎能如此魯莽!此事事關蜀雲親傳,怎可輕言殺之,縱是那楚姓親傳有所閃失,為我蜀雲一大損失,但若因此再賠上一名親傳,可就有用了?同時讓門中損失兩位天賦絕佳的弟子,這等損失,二師兄你能擔待得起?此事依我來看,盡量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壓住此事風頭,待得風平浪靜,再做處理不遲。”
聽聞三人言談,久不發言的秦月初則是面色慍怒,柳眉倒豎,一聲冷哼,便是猛然站起身來,道:
“此事關乎蜀雲門中親傳,怎可草草了事!若真當如此,豈不是門中弟子人人皆視蜀雲門規如無物,蜀雲門中還當如何立下威信?”
青雲殿內的氣氛,愈發拔劍張弩起來。
髯須大漢冉屏則是猛地哼出一聲鼻息,見氣氛愈發,不由輕吐出一口氣來,此事與他荒雲閣無關,但見諸位同門師兄弟爭吵,冉屏的直性子也是有些看不下去,側目望向了李秋悅,道:“既然柳莫峰乃是李閣主門下,此時倒不如聽聽李閣主的見解。”
這髯須大漢看似心直口快,實則內心細膩,這回也算是說出了句有用的話。
李秋悅懷中抱劍,俏麗的臉蛋上始終不見絲毫波動,聽聞冉屏此言,眨了眨清澈如水的桃花眸子,一臉雲淡風輕,事不關己之態,卻是令得眾人有些汗顏。
李秋悅語調淡然,簡單地回答道:“查明事實,是殺是剮,且按蜀雲門規處理。”
天竹閣李秋悅在門中賞罰分明,所有弟子皆是有目共睹,縱然是對待門內親傳,也不外如是,如此一件眾人皆無法說清道明的事情,到了李秋悅這裏,也就簡化了許多。
眾人皆是嘆了口氣,此事究根結底,要論賞罰,要定罪名,還得有足夠的證據。
可如今最為稀缺的,就是證據!
以往狩靈大會,雖然都會有門中弟子因此喪生,但大多皆是死於山林中的洪荒猛獸之口,縱然身死,但也可查明真相。
但今日這樁事例,也就不同了。
蜀雲門中上前百餘年,何曾聽聞有親傳弟子喪命於狩靈大會?簡直聞所未聞,更何況還是在朝夕之間,損失了一名親傳以及一名內門弟子。
那名內門弟子王麟,倒還算是有根據所尋,查明是死於先天靈獸之口,可這索雲閣的楚姓親傳,失蹤的就有些莫名其妙了,簡直就似人間蒸發一般,生死不明。
這幾日裏,蜀雲仙門派遣諸多修為不俗的仙師弟子,赴龍池山脈搜尋,別說找到楚天卿的屍首了,就是斷臂殘骸,也不見一毫。
除去蘇傾兒的一面之詞,再無其他線索可尋。既然沒了線索,自然也就失了證據,如何追根尋底,終究還是難以定下柳莫峰的罪名。
“我倒是贊成子軒閣主的說法,蜀雲仙門已是三百年不見天丹,莫掌門更是出蜀遠行北道,縱然柳莫峰有錯,但蜀雲於危難之際,委實不應再因此蒙受損失。”
候閔看了一眼薊子軒,發出沙啞低沉的聲音,卻是讓薊子軒皺了皺眉頭。
候閔對此,倒是顯得雲淡風輕,先前一場蜀雲大會,可算是讓他顏面丟盡,更是因為索雲閣的這名楚姓親傳,讓他孤雲閣損失一名天資不弱的弟子,更是與九州大會有着失臂之交。
說得好聽些,這名楚姓親傳生死未卜,還不可妄下定論,但既然墜落龍池峽谷,連屍首都沒有找到,恐怕早就是餵了豺狼虎豹,成了猛獸的腹中之食。
既然冠首暴斃山外,那麼三年後參赴九州大會的機會,自然也就該落到孤雲閣頭上了。
候閔可正是樂得如此,白白撿了個大便宜,論是誰,會想着要放過?
正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既然柳莫峰幫了他孤雲閣一個大忙,候閔自然也不介意為其開脫罪名,無論是對孤雲閣還是對整個蜀雲,都是有利無害。
況且柳莫峰那性子也算合他胃口,既然李秋悅心性薄涼,不懂憐惜門內親傳,他候閔可不介意好好憐惜柳莫峰一番,將其設於天竹閣,成為自己的一顆暗棋,何樂而不為?
蜀雲七閣,誰又不想一家獨大?
“老狐狸。”董祿山眼角餘光瞥了一眼候閔,見到候閔臉上一閃而逝的神情,心中冷哼了一聲。
蜀雲七位閣主之間,就屬董胖子與候閔最為不合,董胖子看似心直口快,無話不談,其實心底里可是明白得很。就算別人不知候閔心中所想,董祿山可是一清二楚,這隻陰險狡詐的老狐狸,無非是想趁機打壓索雲閣,為孤雲閣謀利罷了。
就在其餘六位閣主都有所言談之際,面色一直陰晴難測的唐奕深吸一口氣,嘴唇輕啟,終是吐出了三個字:“問心劍。”
唐奕一言既出,其餘六位閣主,面色皆是為之驚駭。
第九十一章三百年後論天下
聽了趙懿一席話,楚天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趙懿眼中的殺機稍瞬即逝,淡笑一聲:“只是三百年過去,不知這九州四域當中,可還有人記得那個執劍殺透天下的趙瘋子?”
趙懿話中顯出了幾分自嘲意味,三百年前他手執一劍,因心中執念,險些將大半個北玄江湖殺了個通透。
倒不知三百年後,可還會有人記得當年那場瀰漫北玄的腥風血雨?
可還有人會記得那名青衣負劍的蜀雲劍仙?
楚天卿笑道:“江湖江湖,似江也似湖,縱有神仙人物將一座大山砸入湖中,濺起了滔天巨浪,但三百年的漫長歲月後,也就沒了漣漪。”
凡人也好,仙人也罷。
江湖上的武夫,仙門裏的仙人,大多都比較健忘,江湖匆匆百年,對於世俗凡人而言,人生太短,就算是活過了十幾二十個甲子的仙人,又怎會去惦念着一個早該被湮沒於歷史的人物?
縱是那個六百年前便名冠天下的青衫風流客又能怎樣,只要再這座江湖中隱去十餘載,終究也要被世人淡忘。
三百年興衰更替,世事無常變幻莫測,對於天下而言,縱然是趙懿一劍挑起的腥風血雨能淋透整座北玄江湖,但畢竟十年百年後,也就只淪為後世人茶后餐前的言語笑談罷了。
趙懿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連連道了三個“好”字,那叫一個豪邁,“既然三百年前那座大山濺起的浪花覓不着蹤跡,那老夫便搬一座更大的山,將這片江湖砸個天翻地覆!”
楚天卿則是不由一笑,打趣道:“前輩就不怕重蹈了三百年前的覆轍,再被關押百餘年?”
趙懿不以為意,道:“三百年前老夫能以七品天丹境殺透北玄,劍下天丹修士,可曾少過?只要老夫有一劍在手,天下神仙人物,縱是一品天丹,半步化神,也能一劍殺去!”
“東玄蜀道出劍仙,化神之下趙無敵!”
楚天卿只覺心頭一震,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句流傳三百年的古言。
自從三百年前那場北玄的腥風血雨之後,趙懿的名頭縱然是放在今日,也是響噹噹的一號名人,當年趙懿一劍殺遍北玄,殺去的純元、墟丹修士不計其數,縱是天丹修士,也被他一劍斬過幾位。
要知道當年御劍北行時的趙懿,縱然躋身天丹修士之列,但畢竟只有七品天丹,在他斬殺的天丹修士中,不乏五品天丹以上的修士,甚至當年名冠北玄的三品天丹真人,也是被他一劍重創,廢去了手腳。
趙懿劍道造詣舉世無雙,試問天下用劍之客,誰能與其比肩?
悉數數來,也便只有江都棋劍府中劍術無雙的葉天涯,以及當年那位喜好飲酒作賦,品茶論劍的清酒劍仙李清白能與其相提並論。
這才有了化神之下趙無敵的說法!
如此一位神仙人物,若真就如此湮沒在歷史長河當中,豈不可惜?
當年趙懿走火入魔,隕落於北玄的消息傳出,便引得天下無數修士為之嘆氣惋惜,所以就算趙懿當年在北玄掀起了那場血染北玄半壁天下的腥風血雨,也沒有落下一個遺臭萬年的名頭。
楚天卿笑道:“若是前輩三百年後重新出山,倒也不知北玄那天丹修士們,會是怎樣一副表情?”
趙懿不置可否,兩人順着來時的洞穴向著洞穴上方走去,趙懿目光望着洞口,怔怔出神,良久之後,方才淡然吐言道:“興許三百年後的天下,會更加精彩吧。”
楚天卿愣了愣,只覺得趙懿的話中,除去了對這三百年的感慨,更多的則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穿過狹長的洞穴通道后,約莫一刻鐘的時間,兩人便重新回到了最初的那處石洞當中,趙懿望着近在咫尺的石穴的洞口,面無表情,只是腳步踏着地面,朝着洞口走去。
就在距離洞口不足三尺之處,一道無形的力量,便是陡然出現在了洞口,赫然就是將趙懿困在洞中三百年的那道封印結界。
趙懿伸手貼在那道薄如蟬翼的結界上,當即便是在結界上激蕩起一陣漣漪,一股狂風驟然迎面朝著趙懿襲來,但與十日之前不同,此時的趙懿身形並未挪動半步,而那股席捲而來的狂風,也僅是維持了一瞬,便盡數退散而去。
只見趙懿掌心霞光異彩,一股磅礴無匹的靈氣洶湧而出,灌注進了那道無形的封印結界當中,之間那結界屏障之上,激蕩起一陣漣漪,好似鍋中煮沸了的水,失去了原本的平靜。
緊接着,隨着那一絲絲一縷縷磅礴靈氣的灌輸,那道屏障上浮現出的漣漪,便在剎那之間停止了下來,隨後整道屏障便如同一層一捅即破的窗紙般,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縫,隨即迅速分崩離析,化為烏有。
抬眼望去,龍池峽谷間霧氣瀰漫,一眼望不見他物,但卻令得楚天卿心中一寬,心中釋然至於,楚天卿倒也有幾分驚異。
天丹與墟丹的差距,果真有如雲壤之分,先前墟丹三品的趙懿,縱然是全力一擊,也難以撼動這道封印一絲一毫,可眼下趙懿躋身於天丹境界之後,僅是翻手覆掌,便將這道封印直接化解而去。
“此地結界既然已破,龍池山脈中設下的七七四十九重鎖仙大陣,也便失了陣眼,不攻自破,你也便走吧。”趙懿站在洞口,負手而立,佝僂的身軀稍稍一挺,脊背挺得筆直如劍。
趙懿眼中,無意之間流露出一股複雜神色,有落寞,有茫然,而更多的,則是一抹決然神色。
楚天卿再看向這個蒼老的背影時,只覺得這個佝僂身影中透露出一股讓他難以言述的感覺,那種感覺好似是一股傲然,是如劍一般的錚錚傲骨。
楚天卿聽了趙懿的話后,不由一愣:“那前輩還不打算離去?”
趙懿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自然是要離開此處,只不過在趕赴北玄之前,還打算去一個地方,看一眼三百年未曾見過的風景。”
楚天卿聽得雲裏霧裏,不知趙懿所云。趙懿仰首望了一眼天際,洒然一笑,他抬手一揚,龍池峽谷當中便是驟然颳起一陣風,只見得石洞之外,龍池峽谷中的霧氣,便是被這陣狂風吹散一空。
遙遙天穹之上,一道青光若隱若現,若是定神看去,只見是一柄三尺青鋒,劃破天際,出現在了雲端之上,在趙懿揮手之間,那柄長鋒便恍有靈性,在空中盤旋了一圈,便朝着龍池山脈掠來。
長劍穩穩落在了趙懿手中,趙懿獨臂握着那柄三尺長短的青鋒,好似是就別多年的舊友重逢,眼中神色複雜,他笑着看向楚天卿,道:“老夫既然離去,最後便再送你一份大禮。”
楚天卿眉頭一挑,當即朝着趙懿走去幾步,趙懿執劍,以劍尖輕點在了楚天卿眉心那道印記之上,未見有何等驚天變化,但楚天卿卻覺得精神在劍尖觸及眉心的一瞬,為之一振。
趙懿一臉神秘莫測地道:“老夫教你這一劍,能悟到幾分,全憑你自己的造化吧。”
說著,趙懿將長鋒丟入空中,御劍離去,一陣朗朗笑聲,傳遍龍池山脈。
“百年一夢恍隔世,春秋甲子莫等閑,江湖幾載恩與怨,今朝一劍終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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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雲,青玉山,彤雲峰。
青玉山乃是蜀雲七座仙山之一,佔據七峰,除了有天上宮闕美稱的主峰青玉峰以外,這座彤雲峰,在其餘六座山峰中,最為惹眼。
此峰面處青玉山以南,滿山楓林似火,四季落紅,好似一抹飄搖天穹的彤雲,屹立於群山之間,美不勝收,一派壯麗景象。
六百年前更有詩聖李清白,攜酒負劍登彤雲,據說這位風流詩聖登臨山巔之時,見美人彈琴於彤雲山巔,便駐足而望,傾耳聽之,心神馳往,七日不願下山。
這七日之餘,更是在山上飲酒千杯,只聽那仙人女子素手彈琴,藉著醉意寫下一首《彤雲賦》,謠傳至今。
《彤雲賦》中有云:
杯酒千秋,青史悠悠,酒入情腸,笑見春南枝;
萬里雲夢,百尺彤雲,楓色滿庭,醉望美人琴。
這一首彤雲賦,謠傳數百年,惹來後世人不少談笑言語。
詩中春南枝,所指之物,正是江南道上特有的赤豆,赤豆生南國,春來發枝秋凋撇,自古便被譽為相思之物,而這相思豆被詩聖放入了詩中,細細咀嚼,可就有了幾分君子懷情的意味了。
孰能料到這位六百年前風流絕冠的詩聖,也有心中懷情之時,憑醉寫下的這一曲彤雲賦,一改詩聖浩氣磅礴的豪情詩意,反倒是平添了幾分溫軟情意。
彤雲峰雖不比青玉峰的仙闕玉閣,水榭蘭亭,但其建築也可謂豪奢,別具一格,不知是否因上一任青玉閣閣主的意願,在這座彤雲峰上除了滿山紅楓四季不謝,還有着一院粉桃佇立山中數百年。
春來花開時,一院粉桃點綴滿山紅楓,偶有春風拂面,吹散着一院粉桃,詩意盎然,直教人心生雅興,也難怪六百年前那位名冠天下的風流詩聖李清白能寫下一首頗具曖昧情調的《彤雲賦》。
這幾日蜀雲仙門雖因楚天卿之事鬧騰得很,可彤雲峰依舊是寂如常,避去了世俗間的嘈雜紛論,宛若一片凈土,藏於千里蜀雲間。
一襲白衣自龍池山脈的方向而來,順着林間小道,避開了眾多弟子,一路朝着彤雲峰走去,走至山腳,方才稍稍駐足,仰頭觀望,不由心中駭然。
“遍山紅葉似彤雲,滿園桃粉墜紅天……嘖嘖,彤雲峰果真是名副其實。”楚天卿暗自讚歎,自己所居的索雲峰與之比起,可就算是雲壤之分嘍。
蜀雲仙門有三座山峰視作禁地,不允弟子擅入,其中楚天卿所住的索雲峰算是一處,滿山紅楓的彤雲峰也算一處,至於那最後一處,則是青雲殿坐落的天道峰。
三座清幽凈土中的前兩座,皆是由七位閣主賜予門下弟子,而最後一座,則是蜀雲掌門真人,莫天象的居所。
天道峰作為掌門真人所在之地,其建築氣勢恢宏,這點毋庸置疑,但他沒想到,這一座彤雲峰,竟然也有此般美景。
這幾年苦修仙道,也難得行走蜀雲,自是沒有來過這座馳名蜀道的彤雲峰,原本對於李清白所寫的《彤雲峰》只是覺得有些浮誇,如今親眼一見,才辨彤雲之美。
同為蜀雲四十九峰之一,楚天卿想着自己所居的索雲峰上,除去漫山林野,便只有一座簡陋小院,再看看這座風景如畫的彤雲峰,此時他還真有些自愧形穢了。
搖頭苦笑了聲,楚天卿也不再做停留,當即踏着山間的青石台階,朝着彤雲峰頂走去。
第九十三章接劍
翌日,午時。
沉寂已久的靈武台在今日又是有了沸騰的跡象。
靈武台能有此時這般人聲鼎沸之勢,還得多虧了那位新晉的倒霉冠首,才剛成為萬眾矚目的天才翹楚,便被前一屆蜀雲大會的冠首給奪去了性命。
當然,靈武台上圍觀的弟子,雖有心中憤恨,欲為那位楚姓冠首打抱不平的弟子,但依舊是那些看熱鬧的弟子居多。
畢竟這樁事件所波及的,不過是索雲閣與天竹閣罷了,與其餘幾閣並無太大關聯,他們自然也不會打算涉及此事過深,以免禍及池魚,吃力不討好,還惹得一身騷。
但靈武台上既能聚集如此之多的弟子,無非就是想看看那位引出這場軒然大波的罪魁禍首,究竟是何許人也,再者就是看看,蜀雲七位閣主,將要如何處置作為上一屆蜀雲大會冠首的柳姓親傳。
靈武台外圍觀的眾多弟子,論聲嘈雜。
有弟子幸災樂禍地道:
“這次天竹閣那隻笑面狐狸,可有罪受嘍!”
另一人聞言,則是有些憤恨地冷笑道:
“呵呵,這柳莫峰仗着自己修為勝於常人,當年可沒少打壓老子,活該如今實際敗露,若是被問心劍一劍刺死才好!”
也有弟子聽言嘆息:
“雖說那柳姓親傳有罪於身,可是那不俗的天賦,可是實打實的,蜀雲如今已是損失了一名親傳弟子,若是再損失一人,可就得道一聲不值得了……”
“若說可惜,還當蜀那名方才奪下冠首的楚姓親傳,那等天資,蜀雲百年難尋,哪裏是那隻陰險狡詐的笑面狐狸能比得上?況且能在沉丹靈池裏一待便是七日的風雲人物,對於蜀雲而言,才是最為迫切需要的……只怕這件事的定奪不易啊。”
“哎,問心劍下,十人九傷,我天竹閣恐怕又是要少一名親傳弟子了……”
……
眾人對於柳莫峰之事的看法,皆是褒貶不一,畢竟此事涉及到門內親傳,不可草草了事,但若因此讓蜀雲失去一名天賦絕佳的親傳,也尤是不划算。
若說的好聽些,那位楚姓冠首便是生死未卜,若是說的直白些,那便是屍骨無存,龍池峽谷足有千丈之深,縱然是先天後期的體魄墜落山崖,也必然是十死無生。
畢竟人死不能復生,蜀雲若是為了一個已死之人,嚴懲另一名天資絕佳的親傳弟子,未免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但蜀雲仙門此次打算動用問心劍來拿捏這名柳姓親傳,就讓諸多弟子有些摸不着頭腦了。
莫非蜀雲那幾位仙師沒有顧及大局的打算,只想要懲治柳莫峰一番,藉此整肅蜀雲門規?
“諸位閣主,當真打算用問心劍懲治那名柳姓親傳?”
靈武台外,高台坐席上,身披白凈儒袍的薊子軒憑欄望着靈武台,皺了皺眉頭問道。
秦月初嗯了聲,“若是以薊閣主的計策應對此事,縱然能藉助我等諸位仙師的威信壓下此事,但若長久看來,並非一道妙策。”
董祿山點了點頭,也是贊成秦月初的看法,道:
“就算這柳莫峰天資上乘,往後興許大有前程,但還是該以蜀雲門規為重,蜀雲仙門傳承至今三千年的底蘊與風氣,若是說丟就丟,可就難免會有些好事之徒藉機興風作浪。蜀雲這些年來一直呈現頹勢,倘若連着一件門內弟子爭端的小事都無法處理,豈不是成了樁天大的笑話?”
白衣儒士薊子軒聞言,也不再過問,只是嘆了口氣:“只是可惜了蜀雲這一位天賦不弱的弟子。”
薊子軒惜才,其餘幾人又怎會不知,不過眼下當顧全大局,不可意氣用事。
董祿山搖了搖頭,目光掃視着靈武台上的鼎沸之勢,雙眸微眯,說道:“薊師弟可知凡間帝王如何久擁天下,而不使大廈傾覆?”
薊子軒愣了愣,旋即答道:“理當親賢臣,遠小人,穩軍心,安撫四方,不施以暴,亦當不可以仁義掌權天下。”
董祿山點了點頭,繼而問道:“若是春秋亂世,天下初定,人心惶惶,四方民眾不得溫飽,名不聊生,邊疆亦有狼虎之師,覬覦朝政王權,當如何安撫平定?”
薊子軒皺了皺眉,略作思酌道:
“若是如此亂局之下,便當威恩並濟,四處若有饑民作亂,則先殺地方官員,為其戴上一個貪污罪臣的名號,藉此安撫災民。再者召見邊疆將帥,將其留於朝野,穿插心腹於萬軍之中,分化各路諸侯將帥手中兵權,此為安定天下之策。”
“既然薊師弟深諳執掌政權的手腕,眼下之事,又怎能以小懲大誡,草草了事?”董祿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此時的蜀雲,便似大廈將傾的朝野,外有龍虎山、蠻雲宗等後起之秀虎視眈眈,覬覦蜀雲傳承三千年的底蘊與物資,內部則有着好事之徒,欲要興風作浪,挑起事端,依照薊師弟方才所言,理當威恩並施,不可以仁義意氣用事。”
董祿山此話,一針見血,說到了此事的骨子裏。
“故而應當斷送一名天賦卓絕的親傳弟子往後的前程?”薊子軒深深嘆了口氣,一臉悻然:“若是這名柳姓親傳無罪,豈不是要平白無故的蒙冤受罪?”
董祿山道:“是否有罪,可便不是我們能輕易定奪的,若是拿捏不穩,只會令蜀雲在九州中染上一筆污跡,若是放在莫掌門或者是趙掌門在位之時,倒也能輕易定奪,只是如今的蜀雲已禁不起折騰,一旦留下話柄,必然有外界那些覬覦蜀雲之輩興風作浪,興許還會讓蜀雲惹上諸多不必要的麻煩。”
冉屏輕捋頷下髯須,聽聞了董祿山的一番言語,也是不禁皺眉。
這個一根筋的笨拙大漢哪懂什麼威恩並濟的大道理,只是出於對蜀雲失去一名天資卓絕的楚姓親傳,心中鬱悶,便開口說道:
“蜀雲自古往今,門規森嚴,既然柳莫峰犯事,便當以門規懲罰,問心劍乃是當年蜀雲老祖傳下來的秘術,只問人心,若是此子問心無愧,便不會傷及絲毫,但若是問心有愧,心道不正,縱是亡命於問心劍下也不足惜。”
董祿山見這木頭腦袋也能開竅,很是欣慰地點了點頭:“正是此理。”
候閔聽了眾人的一番言辭,眉頭一皺,“問心劍問的是修士的道心,而並非這單一的一樁事例,門中三千弟子,試問那一位能做到真正的心中了無雜念,問心無愧?”
董祿山嗤鼻大笑:“候閔師兄這話可就不對了,問心劍既問修士道心,若是此子心術不正,誤入歧途,還當要將此人留於蜀雲,那豈不是為蜀雲養了一個禍害?”
候閔冷哼一聲:“此舉有失公平!”
董祿山不以為然:“所謂修士,修仙道,更修心道,若是仙心不正,也妄為修士,不如當個世俗凡人,了了此生也罷。若說的難聽些,依蜀雲眼下大局來看,縱然此子是那兩袖清風的清官,想要安撫亂民,也必須將其殺之!”
候閔自知理虧,論不過這兩百斤的白胖子,便冷哼了聲,心中腹誹幾句,也便默不作聲。
唐奕望了一眼天色,道:“午時已過一刻,便開始吧。”
說罷,唐奕便身形飄然,掠下高台,站立在靈武台中央,與此同時,一名二十齣頭的年前白衣儒生,也是走上靈武台,談不上神情自若,反倒是緊鎖着眉頭,滿臉凝重。
柳莫峰咬着牙走上靈武台,原本打算藉著那場狩靈大賽將一枚五品龍元丹收入囊中,為此他更是不介意殺了作為同門師兄弟的王麟,更是打算將楚天卿與蘇傾兒二人一併斬殺。
可事與人違,他萬萬沒有料到,那名楚姓親傳不過是先天境初期的修為,竟能斬殺一匹修為臻於先天境中期的青靈豹,更沒想到原本應該燈枯油凈的楚天卿,還能耗去如此之多的時間,讓得青玉閣那隻小耗子逃出升天。
要知道七閣當中,就屬那青玉閣的秦月初最為護短,就算此事可以平息,他重罪可免,一些嚴厲的責罰,也是難以逃脫了。
但與那枚稀罕的五品靈藥相比起,這些責罰也就顯得無關痛癢了,可他哪能想到僅是憑藉蘇傾兒的一面之詞,門中幾位閣主竟然不惜動用問心劍來處置他。
如此一來可就有些得不償失了,況且他心性不堅,甚至走了些歪門邪道,將楚天卿殺人滅口更是鐵板釘釘的事實。
若是問心劍真如傳言所說的一般,那就算是他能挨得住這一劍,狩靈大賽上所做的一切,豈不都是水落石出了,百口莫辯?
若按蜀雲門規懲處,恐怕不僅他苦心謀划得來的五品靈藥會不翼而飛,恐怕苦苦尋覓的仙緣,也要就此中斷了!
柳莫峰意亂如麻,硬着頭皮走上靈武台。
唐奕神情淡漠地看着柳莫峰,看到那雙深邃地不可見底的雙眸,柳莫峰不由暗咽下一口唾沫。
唐奕心念一動,腰間那柄通體烏黑如墨的長劍便是出鞘,兀自在半空中飄忽不定。墨竹劍尖遙指柳莫峰,一點寒芒在劍尖掠閃而過,爬滿劍身的晦澀銘文陡地發出一陣螢弱微光,好似是在這柄劍外,覆上了一層淡淡地霧氣,令那柄墨竹劍,也因此變得虛幻了起來。
唐奕執劍,神情淡然道:“天竹閣柳莫峰,可敢接下這問心一劍?”
看着唐奕手中的劍,一股莫名的懼意,在柳莫峰心底蔓延開來。他面色凝重,手心中俱是汗水,咬了咬牙,沉聲反駁道:“弟子與那生死未卜的楚姓親傳素未謀面,怎談殺害一事,這問心劍,弟子不服!”
唐奕皺了皺眉,靈武台外,傳出一陣紛論之聲,事到臨頭,柳莫峰竟還想以言辭借口搪塞過去,委實令得諸多弟子,皆是心中不悅。
就在靈武台上氣氛緊張之際,一陣聲音忽而躍入眾人耳中:“柳兄此話,可未免有些見外了吧!”
來者兩人,青衫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