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從宮裏回來,魏鋒就變得忙碌起來,別說是每天一個時辰強身,就是停留在府里的時間都少了許多。
這段日子,他一整天都在外面忙,到了晚上才露面,燕無雙有些不適應,也鬱悶自己不該在射箭上主動認輸,要是早知道他接下來根本沒時間迫害自己,哪裏需要認輸,還平白給他擠兌。好吧,她承認,現在的魏鋒並不像之前那樣冷漠,可誰規定自己不能記得那些事。
至於忙碌的原因,她不想去問魏鋒,怕他以為自己關心他,倒是從管家、下人口中聽到消息,原來是緊挨京都的宜安州鬧了水災,當地官府庸碌無為,沒做好救災又起了疫病,剛開始來勢洶洶,死了不少人,現在暫時被控制住。
可平民百姓最怕這種消息,一死人就引起慌亂,先是失去家圜又有性命之憂,大批人前仆後繼逃往京都,魏鋒正是接下命令,帶着兵士控制、安撫流民。
水災疫病,聽到這些的燕無雙並沒有感覺意外,這偌大的國家,每天傳上來的奏摺上千,這消息她幾乎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聽到,可這些距離她的生活太遙遠,完全沒辦法理解那到底是什麼樣子。
倒是這一次從魏鋒身上看出事情的嚴重性,人回來得越來越晚,眉頭皺得越來越深,見面的機會減少,回到府里還會熏一些味道古怪的東西,弄得整個房間都透着一股怪味。
她不過聞着難受,抱怨兩句,誰知魏鋒就連人帶東西都搬到了書房,在那裏休息。明明之前不想和他睡一張床,可這一次他搬走,她心底里卻覺得失落。
燕無雙承認她生氣了,看到他遠離自己的模樣,心底不舒服得厲害。就這麼一鬧彆扭,兩人足足有三天未見一面。
此刻站在書房院外,燕無雙猶豫了好久好久,靈兒都覺得站得腳酸,主動開口,「長公主,要不咱們進去瞧瞧?」
隔着一道牆都能聞到裏面還有那股怪味,燕無雙手裏的絲帕幾乎要絞爛,最後還是賭氣開口,「回去,我才不要看到他。」
「長公主……」
「走!」
心底罵著魏鋒小心眼,燕無雙怒氣沖沖地轉身,就在此時,院門被人推開。
推開門看到燕無雙的那一刻,魏鋒眼睛一亮,心裏涌動着柔情,可他的臉上除了疲憊沒有別的表情。
「你……」
「我走錯路了。」
兩人同時開口,燕無雙心裏一慌,瞪他一眼就要跑開,還用了一個愚蠢至極的藉口。「站住!」快走兩步趕上她,魏鋒抓住她的手腕,又怕力氣太大傷到她,只能放鬆力氣,「這些天沒見,跑得這麼急做什麼。」
氣呼呼地瞪他一眼,她用眼神無聲譴責,他也知道這些天沒見,還不是他的錯,小心眼的男人,她不過抱怨房間裏都是那股味道太難聞,他竟然就跑得不見蹤影。
「還很難聞嗎?」魏鋒嗅嗅味道。要說平時還能細細琢磨她的心思,魏鋒這一回卻無能為力,他摸不清楚燕無雙是看到自己才不高興還是因為味道生氣,或者抱怨他離開……雖然私心裏希望是後者,可也明白那可能性很小。
魏鋒只能無奈一笑,「等過些日子我讓人把府里打掃一下,不會熏到你。現在有急事要出去,你若是無聊就讓靈兒陪着你,只是不準出府。」
果然是臭男人,根本不懂女人的心思,靈兒能代替所有人的話,還要你做什麼。燕無雙也不知道怎麼就冒出這個念頭,一生氣差點說出心裏話,最後還是聰明地換個說法,不說想看到他,只說要進宮,「我不要待在家裏,要跟你進宮,去找皇嫂,府里沒意思。」想也沒想,魏鋒回答道:「我不進宮,如果你想去我讓侍衛親自去送,現在外面亂,我不放心。」
「不進宮你去哪裏?」完全忽視後面的半句話,燕無雙下意識就說出口。
「去西市。」
「西市?」燕無雙一臉驚訝。這會她是真的好奇了,去西市做什麼,東尊北貴南平西賤,這是京都流傳的一句俗語,就連她這個深宮裏人都聽過。
這話是說京都的分佈,皇宮坐落在東,官家府邸一般在北面,平民百姓多在南市,西邊就很好理解了,多是一些下九流、耍把式的貧民,這並不是什麼人給劃分的,不過人總喜歡和同類待一起,漸漸就形成了這種風俗。而魏鋒的身分顯然不是經常出現在西市的那種。
這一次完全能理解她的意思,魏鋒解釋,「我要去那裏安排災民。」
聽到災民兩個字眼睛裏閃過好奇,燕無雙對這種從未接觸過的群體真的很好奇,「我也想去。」
「不行。」魏鋒拒絕得很直接。
「為什麼?」
「那裏太亂。」
「可你還不是去了。」
對她的固執早就有所體會,魏鋒軟了口氣,「等這事過後我帶你去,但是現在不行,災民聚在一起容易鬧事,你這樣去了不安全。」
「你會保護我的。」燕無雙不知不覺帶了撒嬌的口氣,眨着眼無辜地看着他。
魏鋒立時無言,他抗拒不了她的這種請求,就像是五年前做不到看她送死一樣,現在不過是面對流民,自然沒有什麼原則。
因為這個認知嘆口氣,魏鋒屈服,「換一身樸素些的衣裳,若有男裝最好換上,不能太華貴。」他不想這次出去發生什麼意外,若是面對要傷害燕無雙的壞人自己還能大開殺戒,可面對孤苦的流民實在沒辦法下手,只能讓她變得不那麼顯眼。
「我有。」燕無雙表情雀躍,「等等我。」
一刻鐘后,等在門口的魏鋒看到出現在眼前的燕無雙,無語良久才開口,「不是說換一件簡單的。」
「這就是。」瀟洒地展開扇子慢慢搖着,還把一隻手背到身後,穿着淡紫男裝的燕無雙眉梢一挑,「還不夠樸實嗎?」
她一件喜歡的首飾都沒戴,就連衣裳都是之前嫌棄不穿的,難道還不夠?宮裏的娘娘、公主們時常也會換上男裝穿個新鮮,她有好多件,只是這件最不喜歡,要不是為了出去她才不肯穿。
每年從蘇杭進貢的極品布料,宮裏綉娘綉上去的金線花紋,束髮的是價值萬金的碧綠簪子,當代大家題字的摺扇,還有掛着瑪瑙的扇墜,魏鋒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嘆了一口氣,「走吧。」
無論是之前的冷漠還是成親后的溫柔,這個男人從來沒用這樣無奈的眼神看過自己,燕無雙被他扶上馬車,還不忘抱怨,「你這是什麼眼神,我都聽你的,還這麼看我?」
「沒有。」魏鋒沒有解釋,她的身分本就註定會不知人間疾苦。
這樣敷衍的口氣,燕無雙真的很委屈,完全不懂哪裏做得不對。可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一路上魏鋒都沒有解釋自己為什麼嘆氣,反倒仔細囑咐她好幾遍一定要緊緊跟着,萬萬不能走散了,最後她聽得都煩了,乾脆掀開車簾看外面。
一開始只是覺得周圍環境冷清一些,和想像中熱鬧的京都不太一樣,接着就看到一間挨一間的老舊房屋,前面還有些開着門的人家,到最後幾乎就家家閉戶,反倒是街上熱鬧起來……燕無雙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熱鬧,因為人群中並沒有交談,只有悲苦和哀號,他們倒在地上掙扎,還有瀰漫在空氣中令人作嘔的味道。
越看越心冷,臉色越來越白,在對上一個臟污老漢的瀕死掙扎的目光后,她受了驚嚇退後,猛地放下帘子。渾身顫抖,燕無雙甚至說不出話來,這還是她燕家的天下嗎,還是不是富足的京都,不,不是,這明明就是地獄。
魏鋒像是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在她退後的時候立刻就擁住她,「別怕。」
「他、他們……」燕無雙不知為何很想哭,外面街上坐着躺着的有女人、有男人、有孩子,哀號不斷,這讓她驚恐地縮在魏鋒懷裏,「他們要死了嗎?」
「不會死。」魏鋒開始後悔帶她來的決定,緊擁着懷裏顫抖的身體,沉聲安慰,「大夫們正在救治,這些人不會死。」他第一次撒謊,不想告訴燕無雙真相,這些人還會死掉很多,因為大夫遠遠不足以救助所有的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