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交租
中國人講閑時吃稀,忙時吃干。這幾天正是夏收的季節,而且姜滿倉還送了一大捆麥子來,這可便宜了李狗剩,吃了好幾天的饅頭、疙瘩湯和餃子,日子那叫一個愜意。
……
轉眼間這就到了交租的時候,朝廷每年都收夏秋兩賦,地主家也一樣,到了夏秋收成的季節,這都會催着眾佃戶交租子。
大凡地主把地租給佃戶這都會埋下界石,立下地畝帳,由佃戶簽字畫押,每年收成的時候就根據收成和地畝帳來計算地租,世世代代都是這麼過來的。
李父如今推着獨輪手推車過來交租子,李狗剩就坐在車子上一邊晃晃悠悠一邊啃着白面饃饃,時不時的哼哼小曲兒,搖頭晃腦的樣子煞是可愛。
車子吱吱悠悠,沒一會兒這就到了李老爺家,一眾佃戶這早排成了長龍,幾十輛獨輪車排在李老爺家門口那場面煞是壯觀。
抬眼望去,高大的門樓上一個偌大的招牌——李府。
不同於狗剩家的土坯房,明代凡是高門大戶,一般都會用青磚、方石建屋,這叫“青磚會兒”,都是地主老財才有的待遇,就像眼前這富甲一方的李老爺家。
眾佃戶如今瞅着李狗剩都要誇讚幾句,年紀輕輕能背小九九的,那得是神童,一個個的見着都要豎起大拇指,羨慕的不得了,真是恨不得掐着自己兒女的耳朵過來說,瞅瞅,這是李狗剩,這娃聰明的要命,你以後就要學他。
“李石頭,十畝麥,一畝出兩百斤,十畝兩千斤,地租七成,交租一千四百斤。”
李家今兒似乎是有什麼客人來,家裏熱熱鬧鬧的像是在擺宴席,李老爺估計是忙着招呼客人,並未露面,過秤記賬的是李扒皮,這傢伙噼噼啪啪的撥拉了一陣子算盤子之後這就道。
明代時候的糧食產量不高,就比如小麥,畝產二百斤已經是風調雨順了,根據地畝帳,李扒皮能輕易的算出糧食的大致總產量,這再扣除佃戶三成口糧,剩下的,便歸李老爺。
幾個家丁說著這就七手八腳的搬着糧食過秤,李扒皮眯縫着眼睛一旁監督,時不時的瞥瞥李狗剩,一眼的寒光。
“哼,臭小子,會背小九九神氣啥?我倒要看看,今天你能不能過得了咱老李頭的五指關!”
斜瞥一眼李狗剩,這小子萬年不變的一臉憨憨的表情,李扒皮心裏惡狠狠的道。
前些日子讓老子出了那麼大的丑,看今日咱老李頭讓你好看!
不知又有了啥鬼主意了,李扒皮一臉的小人得志。
一旁的李狗剩斜瞥一眼,心裏也不由緊張起來,這傢伙,看樣子今日又要耍些什麼手段出來了。
“成,一千四百斤,簽字畫押吧。”
一切似乎都是順風順水,糧食分量都是足足的,過了秤,李扒皮這就揮毫寫下了糧食斤數,喊李父過來簽字畫押。
李父不認字,自然也不會寫自己名字,以往都是划個十字,摁上手印,佃戶們大都如此。
李扒皮撥拉完算盤子這就拿手指敲打着桌子,只等李父的手印摁上去,今兒,就算完活兒了。
“臭小子,會背小九九又如何?哼,咱可打聽過了,你未曾蒙學,想必也跟你那老爹一樣目不識丁,咱雖說口上說了一千四百斤的糧食,可具體交了多少,還不是咱的筆杆子說了算?”李扒皮心裏惡狠狠的道。
李老爺心細,每年都要拿佃戶交租的賬本出來核對,拖租欠租的自然沒有好下場,到時候?哼,李老爺給你收了地可別怨咱老李心黑!
李扒皮越想越覺得心裏舒坦,前些日子讓咱出了丑,今兒,咱可得找回場子了。
說著李扒皮就把記着交租一百四十斤的賬本遞給了李父。
等到過幾天李老爺查賬的時候自然會發現這個紕漏!應交一千四百斤,實際只交了一百四十斤!
你李石頭要是補不上這一千二百六十斤的虧空,你就得賣身、還地!哼,到時候我倒要看看,你李家吃什麼!喝什麼!
“好,好,這就簽,這就簽。”
李父聞言笑呵呵的點頭,抓起印泥這就要摁手印。
李父是個睜眼瞎,不認字,殊不知這指頭要是摁下去……那就得家破人亡!
李扒皮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李父的手指頭,這可就要摁上去了!
“慢着!”
一聲少年的凌厲聲音傳進眾人的耳朵,尚未離開的一眾佃戶精神頭這也都被這邊吸引了過來。
說話的,正是李狗剩。
“咋了?狗剩。”李父不解道,劃上十字,摁上手印,交糧這活計不就完了?兒子這兒緊張啥?
李狗剩瞥了一眼賬本這就發現了端倪,怒不可遏:“好你個李扒皮,竟欺負我爹不認字!天底下竟有你這種潑皮無賴!”
聞聽此言的李扒皮心裏一驚,不過畢竟是老江湖,很快這又恢復了平靜,未曾聽說這李狗剩蒙學,一準兒是不識字的,想必也是在咋呼自己。
“怎了?租了李老爺家的地,就得給李老爺交租子,天經地義!你這小廝,為何又跑來胡攪蠻纏?”
想到這裏李扒皮心裏一震,這就挺直腰板教訓道。
“天經地義?收了我家一千四百斤的糧食,卻只在賬本上記上一百四十斤!讓你這人面獸心的畜生白白得了那一千二百六十斤的糧食!還說他娘的這是天經地義?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欺我爹是睜眼瞎,你這心思竟是如此狠毒!”
李狗剩破口大罵道。
一眾佃戶聽了這話也都心裏一驚,李扒皮這是又耍了什麼手段不成?
“你!你含血噴人!”
再次被戳穿把戲的李扒皮猛的一下站了起來,氣的手指頭直哆嗦:“青天白日的,莫要含血噴人!”
嘴上雖是如此說道,李扒皮這心裏卻是沒了底氣,李狗剩這小子,難不成不光會背小九九,還他娘的識字!?
“你收了我家一千四百斤的糧食,卻在賬本上白紙黑字的記下一百四十斤!你到底是和居心?欺我老爹是睜眼瞎,可我家還有我這兒認字的漢子!”
李狗剩這話說的擲地有聲,一聽此言眾人這也七嘴八舌的開始合計,以往李扒皮也用過這手段,佃戶們也只能啞巴吃黃連,今兒李狗剩一言倒是一波掀起千層浪:“是啊,去年俺也是記得租子分量交的足足的,結果後來李老爺又催俺交了二百斤,難不成……”
李父再傻這會兒也聽出個所以然了,氣的身子都直哆嗦,指着李扒皮道:“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竟如此心黑!?你這是要害的我家家破人亡這才罷休不成?”
“是啊,李扒皮!人面獸心,都說做人要實誠,你竟做出此等豬狗不如的事情?”姜滿倉這會兒也出來道。
一眾人都在那裏七嘴八舌嘰嘰喳喳,這會兒一個丫鬟小跑着過來:“大家別吵了,老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