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雲夢初起 ̄之三
?半夜,葉斂在睡夢中身子一抖,睜開了眼,房門才剛被打開。
開門的那人見葉斂已彈起身子,道:「你自己醒了,那正好,接班時間到羅。」
葉斂應了聲好,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帶上無鞘劍後,便出房、一逕行出客棧
大門。
外頭倒是火光通明,放眼望去,這護貨的約莫三十來人,圍著八輛貨車。再
細細一看,三十來人里,倒有十人是衙役。專司對付『沒錢就扁』的特約巡捕魏
靈,一個女流之輩,三更半夜了,也還俏生生的立在一旁。
「這些衙役必是錢式向府衙要求派來的……」葉斂仰頭一望,自思道:「快
要三更天了……看來沒錢就扁還未出手。但是這麼多人,他們要怎麼行動?光明
正大的來搶,未必恁地託大。如果是我,該如何下手……一個人來,恐怕魏靈一
個娘兒們便夠應付,所以至少得來兩個……」想到這兒,忽然倦意又來,腰一挺
,再打了個哈欠。
沒料到這才吸了口氣,還沒吐出去,卻感到額頭前一樣利器自右而左shè過!
跟着慘叫不絕,回頭望去,護貨的三十餘人竟已倒了二十來個!
「有人發暗器!曾遂汴來了!」魏靈隨即出聲嚷着。
「現在才喊,太遲了!」葉斂心中暗暗咒罵,朝右首望去,果然在客棧牆角
見著了人影。身隨意轉,足下使力,跟着便要縱出。
忽地身後隱隱感到又有某物破空而至,回頭望去,只見夜空中一條舞蛇擊向
魏靈!
「鞭?是李九兒,兩個了!」葉斂腦身皆動,俯身拾起一顆石子,逕朝飛蛇
端末的客棧屋沿扔去!
輕輕一聲響,石子又落回葉斂腳邊。
另一個人影,護在纖瘦的李九兒身旁,顯得壯碩許多。
李九兒手中長鞭毫無阻礙,一逕捲住魏靈身後弓,手一收,魏靈驚覺之時,
武器已到了對頭身上。
葉斂的心不禁涼了半截 ̄三個全來了!
這時客棧中已交班歇下的錢府家丁與衙役皆已醒來,葉斂正期待他們能及時
趕出,卻聽到客棧中傳出了震天價的撞門聲和怒吼聲:「他nǎinǎi的!誰把門封死
了!」「天殺的賊廝鳥動作恁快!老子才進房不到一刻!誰快來把門開啦!」
聽到這陣聲響,葉斂便知道了……錢瑩也來了!既然梅仁原、李九兒、曾遂
汴都在客棧外,只有錢瑩能這麼清楚哨衛換班的時間,又這麼快的將眾人的房門
封死!
但是……不,不對啊!
葉斂抬頭,朝梅仁原叫道:「你們無非是來劫財,但今rì錢府的貨物是綢緞
,你們三個人,如何帶走偌多的布匹?這一趟未免太沒道理!」
梅仁原微微一呆,李九兒卻已嫣然笑道:「你見過強盜作事要理由?」
葉斂還未來得及回話,只見曾遂汴也躍上屋沿,叫道:「我的名字都告訴你
我們很隨便了,這什麼笨問題!」說完,信手一揚,一把黑sè彈丸灑到了貨車上
,發出了輕微的**響聲。
鼻子告訴葉斂,那是一砸即碎的包油彈丸……
梅仁原燃起火摺,看看葉斂、再看看站在yīn影下而未成為暗器目標、兵器卻
又被李九兒奪走束手無策的魏靈,冷然道:「暗器沒有喂毒。」言罷,一手便將
火摺朝貨車投去。
距離太遠,根本沒有機會去截那火摺,葉斂只能聽著八聲『轟』,半邊臉讓
熊熊大火映照得紅透,木然的抬頭望着梅仁原。心裏,有種輸得徹底的感覺。
但是那一句『暗器沒有喂毒』,卻教葉斂暗暗打了個突 ̄沒錢就扁,似乎不
是想像中窮凶極惡的盜賊?
一種未經思考的反shè動作,見到梅仁原轉身勢yù離去,葉斂回過神時,自己
已上了屋沿,左手扯著梅仁原的衣袖。
李九兒見狀,揚臂就是一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葉斂左手背上。
葉斂吃痛,左手收了,右手又搭上梅仁原肩頭。
梅仁原回頭,抖肩甩掉了葉斂的手,道:「你不去救火,拉着我作啥?」一
邊也制止了李九兒和曾遂汴再向葉斂攻擊。
葉斂低聲道:「我想見錢瑩。」
一旁李九兒、曾遂汴已啞然失笑,梅仁原愕然道:「找錢瑩該當去錢府,找
我有啥屁用?」
葉斂沒回話,但他相信自己的眼神很真、很誠懇、很堅持。
李九兒止了笑,上上下下的打量著這個梅大哥說可以接他一劍安然無恙的小
伙子,雖然李九兒自己也算是小鬼一個;曾遂汴則向梅仁原道:「大哥,別鳥他
了,再待下去,裏頭那些人快要破門而出羅。」
葉斂聽了,馬上接道:「對,我們可以先走,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安排我和
錢瑩見面。」用着一句『我們』,竟是把自己當成『沒錢就扁』的成員了。
「跟得上就跟吧。」這是梅仁原今夜在黃家村最後一句話。
離開黃家村近十里,梅仁原在曠野上緩下腳步,身後李九兒、曾遂汴已經把
葉斂和梅仁原隔開了五、六尺距離。
梅仁原站了定位,回頭道:「你只有一次答話的機會,我不滿意答案,就不
需要再談:你憑什麼認為我們可以讓你見到錢瑩?」
「好,我也有個問題,你也要回答我。」葉斂回得倒很快。
梅仁原道:「小鬼,別這麼有自信,我先問的,你先答,如果我滿意你的答
案,我自然也會回答你的問題。」
「我的答案是……因為世上有種人,稱作『天才』!該你了。」
聽了這句話,曾遂汴把眼瞪得老大;李九兒再次打量著這個年紀與己相彷,
但的確是有點怪裏怪氣的小鬼。
「天才……十幾年前曾經出過四個天才,但是這四個人,最長壽的只活到四
十歲,如今不是過世、便是失蹤,當天才也未必就比較好。」女人的聲音,不是
李九兒。
葉斂笑道:「不論梅兄對我的答案滿不滿意,錢姑娘倒似乎挺清楚。」
梅仁原的視線沒一瞬稍移,看着葉斂道:「這答案不錯。你想問我何事?」
「你的鎮錦屏是哪學的?」葉斂問得比答得還快。
快,快到讓『沒錢就扁』全都呆住。
李九兒愣愣的道:「老大……你真的只向他出過兩劍?」
錢瑩走到梅仁原身側,溫然道:「『地崩山摧』的起手二式。」
葉斂望向錢瑩,微微一怔……
好女人的女人!她穿着粉綠綢裳、淺黃絲衣,一張瓜子臉清秀端莊、氣度閑
淑典雅,哪有半份盜賊模樣?
而且……她衣着如此,從黃家村跟了這十里路,顯然速度並不遜sè,也毫無
疲憊流汗之態,仍像剛梳妝完的時候……
「你呆啦?答案已經給你了。」錢瑩淡淡一笑。
葉斂道:「這個答案只說明當晚你在現場、梅兄的確會『鎮錦屏』,但是似
乎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錢瑩道:「你既然知道鎮錦屏的名頭,也該曉得趙瑜過世以後,會使它的人
還剩哪些人,當然就是從那些人身上學來的。」
葉斂的目光在這大上自己三、四歲的姐姐身上多停了一刻,才道:「接下來
,我想知道你打劫自家貨物的理由。」
「你很嫩……」錢瑩輕笑,搖頭道:「這個世道,作正經生意,和官府打交
道是沒有用的,找個靠得住的綠林草莽還安穩些。現在的強盜,要的是珍珠、玳
瑁、象牙,這些東西才值錢,不是什麼綢緞布匹、金怠鐵,所以真正的大盜不
會打正經生意人貨物的主意,憑我家的人丁充足,一般盜匪也還不放在眼裏。聽
你自命為天才,卻只有這點程度,實在令人失望得緊。」
葉斂呆了 ̄聽這話中意思,錢府作的生意倒是算『不正經』的那類,才會需
要和官府打關係,免得被盤查扣押。如此說來,『沒錢就扁』專動錢家貨物,倒
是避免不法貨物流入錦官城了。至於錢家運的不法貨物到底是什麼?一時卻無遐
去細想。
「那是我家的貨物,損的是我家的財產,我沒必要唬弄你。作這點生意也沒
什麼不好,至少能供我錦衣玉食。只是,著實缺德了些個。還有,你回頭讓魏靈
也離開府衙罷,她的存在對我們的確造成影響了,我會負責她家所需要的怠子,
希望可以減少這麼一個對頭。你也不用再到我家來了,我知道你只是缺盤纏才會
答應魏靈接這案子,這些怠票給你。」錢瑩說完,隨手便自懷中摸出幾張怠票遞
到葉斂面前。
葉斂猶豫半晌,才伸手接過。同時也聞到這些怠票放在錢瑩懷中所染上的淡
淡菊花香。
錢瑩淺淺一笑,回頭道:「走吧。」
『沒錢就扁』,便這樣消失在葉斂的視線中。
一個人,獃獃的向北走。
昨晚回黃家村悄悄向魏靈辭退這份差事後,葉斂有了旅費,自然要繼續向靈
州去。
不過真的走得很呆……錢瑩那一句『你很嫩』讓葉斂對自己打了問號。
錢瑩每一句話,仔細想想也是很淺顯易見的道理,怎麼我一點都沒jǐng覺到?
我應該是個天才啊,怎會連這種小事也要人教呢?不在二爹身邊,我真的成不了
事?
這個社會,好像並不是像我想的那麼單純……想找出我那個不知名的乾妹,
又要從哪兒着手?
獃獃的走,忽然撞到一樣東西,退了半步。
抬頭一看,四個彪形大漢。
「這些人才像是強盜。」葉斂在心中笑了。
雖然是在夜裏,但就印象來說,梅仁原英姿爽朗、錢瑩甜美秀麗,李九兒、
曾遂汴雖然沒記得很清楚,但他們給人的感覺,著實是『不差』,葉斂打心中一
直也覺得他們不是一般匪賊。
甚至以他們在黃家村的行動來說,可以評為『訓練有素』……
「你們要劫財嗎?」葉斂笑笑,問道。
真巧,我才剛有收入而已,就遇到強盜……
強盜甲揚揚手裏的單刀,道:「不盡然,奉命宰你。」
聽了這句話,葉斂不禁變臉……我惹過什麼人嗎?
還沒問清楚,甲乙丙丁一起舞起單刀圍了上來!
如果只是一般強盜,以葉斂現有的能力,對付四五人倒還不難,但這四人卻
又極有默契,二人專司守御、二人奮力攻擊,葉斂cāo着手中僅有的『寸鐵』無鞘
劍,且架且退,一時竟找不出任何破綻可以一次將甲乙丙丁盡數撂倒!
葉斂愈打愈怕……這四人絕非一般強盜!
我到底惹過什麼人?為什麼忽然有人奉命宰我?不對,大大不對!
就這一時分心、一時疏忽,原本就招架的狻為無力,竟給一刀削過胸口!
這一刀雖不甚深,劃破的衣襟卻也很快的染紅了。
葉斂立足不穩,踉蹌一步便跌坐在地。
四刀齊上,唰然四箭!
四箭shè穿四把單刀,震懾了五個人。
「魏靈!先走!」強盜甲大叫一聲,乙丙丁毫不猶豫,齊身退去。
魏靈走近前來,摸出金創葯,見葉斂仍是呆愕模樣,道:「脫了上衣。」
葉斂這才回頭,褪下外裳,接住藥瓶,自己在傷口上抹上藥粉。雖然有點刺
痛,也沒吭聲。
魏靈道:「哪路人,知道嗎?」
葉斂先是搖頭,上好葯以後,自己撕了上衣當布條裹傷。包紮好之後,披上
了破爛到像破布的舊鶴氅,才回道:「『沒錢就扁』背後是不是還有組織?」
「我不曉得。我接下這案子後,一向只管這四個人……嚴格來說是三個人。
會是他們嗎?我昨兒回家,我娘已經收到一張莫明奇妙的千兩怠票……正好和『
沒錢就扁』其中三人的懸賞金額加起來相同。你為什麼不撕舊氅衣?你的上衣看
起來還很新啊,洗過補過還能穿的。」
「上衣是剛買的,當然新……不過這件鶴氅是我乾爹留下的,當年我們窮到
翻掉,這鶴氅就是我們在深秋夜裏的被子。」葉斂很珍惜的緊緊拉着鶴氅,道:
「昨晚『沒錢就扁』,尤其是錢瑩和梅仁原對我的態度還算相當友善,不至於一
夕過後就對我動殺心,而且錢瑩也依約送錢到你家了,可見她的確不想多有樹敵。但是除了他們,我沒有和其他人有過利害關係。當然有可能是錢式,但是如果
錢式有能力收買身手這麼好的強人,昨天看到我就不會那麼高興,所以我覺得也
不會是錢式。所以我判斷,應該是『沒錢就扁』背後還有組織,昨晚他們向組織
回報過我的事以後,那組織想除掉我。再不然,最後一個可能……」說到這裏,
葉斂雙眼直直盯着魏靈。
意思是表達得很明白了,魏靈隨即搖頭道:「怎麼會是我?」
葉斂一笑,道:「當然有可能,因為你知道我的身份。不過可能歸可能,我
覺得不是你。」
魏靈道:「距離這麼近,我說不定打不過你。那麼,是什麼原因讓『沒錢就
扁』所屬的組織想取你xìng命?有人識破你的身份?」
「可能有,也可能沒有……」葉斂將葉瓶拋還給魏靈,侃侃言道:「若是有
,那或許就是雲夢劍派;若是沒有,對方的身份就比較難以確定。但我可以肯定
,起因一定是我看出了『鎮錦屏』!」
看他說得輕鬆呢!魏靈卻早嚇出了一身冷汗!
雲夢劍派!那可是天下五大劍派之一!葉斂怎能說得如此坦然?
葉斂沒去注意魏靈的表情變化,仍自言道:「十三年前趙瑜身故之後,普天
之下能使『鎮錦屏』的人,據稱只餘木sè流第二代行五的黑桐老前輩。如今幾乎
已瀕臨失傳。我能識得它,在某個我還沒想清楚的環結上,或許就足以替我惹下
殺身之禍……不過這件事rì後再去處理,現在最重要的,我要先趕到靈州。告辭
了,很高興認識你。」
見葉斂勢yù走人,魏靈忙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葉斂回頭,摸了摸眉角,惑然道:「幹嘛?有必要嗎?」
「我想,有吧。」魏靈道:「別忘了,我也識得『鎮錦屏』。而且,那四個
人再來,你一個人很明顯應付不來吧。」
葉斂道:「那你娘呢?」
「她啊……有錢就能過rì子了。一個村婦,錢瑩也不會去為難她吧。」
言已至此,葉斂其實不需要什麼拒絕的理由,只要說一句『不想讓你跟』就
行了。但他卻說道:「就當我救你、你救我,互相救一救吧……說真的,要不是
你,我還賺不到這筆怠子、惹不到這多出來的禍事。你可得好好負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