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的大腦需要格式化
“不招了?怎麼會?”
夏鳴再看了看門口掛着的招牌,上面寫着“燕山大學人工智能研究所”,確信自己沒找錯地方。雖然這棟埋在林子深處的筒子樓很不起眼,不過這兒是燕大,破舊就是逼格。
他不甘心地再問看門的胖大媽:“不是昨天才給我打的電話嗎?”
“這兒是燕大,燕大的研究所招實習生,還要隔天才滿?”
胖大媽修着指甲,頭也不抬地說,後半句還捏起了嗓子,去了兒音,很有點播音范兒。
變了的聲音有些耳熟,夏鳴恍然:“電話是你打的?”
直視胖大媽那張脂肪爆表的臉,夏鳴發自真心地說:“當時我還以為是個大美女,話都不敢說了。”
胖大媽雖然還低着頭,手卻翹起了蘭花指,嘴角和眉尖有了微妙的位移,剎那的風情讓夏鳴對現實產生了強烈的懷疑,他怯怯地再問:“真的是你?”
三分鐘后,夏鳴坐到了外面林蔭道的長椅上。他一定要見研究所的主任徐教授,胖大媽堅持“滾出我的視線”,這是雙方妥協后的結果。
翹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夏鳴覺得這事既視感挺強的。
當年收到高考錄取通知書,乍眼看到燕什麼大學的時候,他心臟都快停跳了。燕山大學!國內超一流大學,進了燕山大學,這輩子就穩當了。再定睛一看,心臟真停跳了一拍,燕華大學……
燕華大學雖然跟燕山大學就一字之差,也都在燕都,但後者跟前者比,就是水井跟月亮的差別。燕山大學簡稱燕大,燕華大學的要這麼簡稱,就是詐騙了。
人生就是這麼奇妙,眼看着大好前途擦着自己鼻尖錯過,只能在三流大學裏苦苦掙扎,臨畢業了還得為實習單位四處奔波,機會轉了一圈又回來了。
所以昨天接到電話,說是燕大人工智能研究所的,要他去面試實習生,他下巴差點脫臼。
雖然自己就是一學新聞的文科僧,跟人工智能好像離得有點遠,不過一根高枝就這麼垂到手邊,不去攀那是侮辱智商吧。他夏鳴情商不咋的,智商卻是139,摸着天才的邊呢。
沒想到啊,又是空歡喜一場。
夏鳴堅持要見徐教授,只是覺得既然來了,就要努力到最後。結果其實他很清楚,今天又被老天爺擺了一道。
這會剛過中午,離徐教授下班還早,夏鳴百無聊賴,盯着秋日的澄凈天空發起呆來。
沒有焦點的視野中,幾縷像是水紋,卻又在擾動的東西漸漸顯露,很有些像顯微鏡下看到的情景。
飛蚊症,盯着淺色背景,細心觀察,就能看到絲絮之類的雜物在眼前飄動。只要用眼過度,幾乎每個人都會出現。
小時候夏鳴發現了這事,還挺興奮,覺得是自己有了什麼奇特的本事,甚至可能是異能。後來才知道,那不過是眼球裏面的細胞在視網膜上的投影。
只靠肉眼就能看到細胞,這依舊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對夏鳴來說,正適合用來打發時間,尤其是手機沒電的時候。
夏鳴用餘光(定睛看投影就沒了)看着一團可能是紅血球的東西,看它像蠕蟲一樣扭動,細胞膜上還有觸角,跟蜘蛛差不多,呃,這不是紅血球,應該是某種細菌在細胞群里運動。
僅僅只是眼球里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就這麼奇妙,整個人如果用這種微觀視角去觀察,那會是多麼的複雜。
想到微觀下的“我”就跟一個世界沒什麼區別,夏鳴的思緒開始發散。
宏觀世界裏,暗物質才是質量的大頭,隱藏在人類無法觀測,也還無法完全實證的神秘位面中,那麼人的意識呢?現實中有喜怒哀樂,冷暖飽餓的“我”,會不會只是真正的“我”的很小一部分?那麼,真正的“我”又是什麼樣的?
就像大多數人小時候仰望星空,會問“我到底是誰”,長大后經歷人生挫折,會問“我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越想得深,疏離現實的感覺就越清晰。似乎在自己之上,還有個自己在審視一切,那個自己超然、孤寂。
思考這些問題是一種品味自我的哲學體驗,所以奇異。但大多數人都曾有過這種體驗,所以又很平常,平常到會用另一個詞來形容:中二。
夏鳴自己也清楚,這是在犯中二病,但他就是改不了,也不覺得需要改。
不知道是品味自我太入迷,還是秋日的太陽曬着太舒服,夏鳴的意識漸漸模糊。
就在將睡未睡的時候,一股莫名的激蕩猛然罩住他的腦袋,頭皮噤涼噤涼的,心頭像觸了電似的酥酥麻麻,有種馬上要向誰跪得淚流滿面的感覺。
如果他扭頭朝研究所看看,就知道這感覺是怎麼來的了。一道粗壯的電弧正從樓房的某扇窗戶里劈出來,像巨蛇一般扭曲伸展。
“快跑啊——!”
幾乎可以撕裂金鐵的尖叫喚回了夏鳴的魂,那是胖大媽的嗓音,玄奇的感覺驟然破碎。
“倒啦——!”
換誰挨了胖大媽這麼慘絕人寰的音波攻擊,絕對會跟褲襠里塞了五百響似的蹦飛了,更別說還有一根電線杆子正爆着電火花兜頭砸下。
夏鳴睜眼,就愣愣地看着,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完全沒必要動彈,相反,他覺得電線杆頂端還有一道電弧跟小樓連着這事挺有趣的。看,電弧扭來扭去的,一會扭成s一會捲成o,沒辦法劈出x來有些遺憾……
電線杆轟的砸落在地,頂端離夏鳴不過二三十公分,電弧隔空爬上了夏鳴還在晃悠的腳尖,跟蛇一樣在他身上繞着,噼噼啪啪爆起一圈火花。
腦子裏噗的一下,似乎裏面有哪兒堵了幾十年現在終於通了。夏鳴的視野跟老電視機切換頻道似的,閃了大概有半秒的雪花,此時他才算是魂魄皆全,神智歸位。
“卧槽這什麼情況!?”
眼裏金星電火花爆作一處,夏鳴暈了過去。
“死了沒?死了吧?”
不知道暈了多久,夏鳴又被胖大媽富有穿透力的女高音吵醒了。
兩根手指按在他的脖子一側,另一個聲音響起:“心跳穩着呢,沒事。”
嗓音脆脆的,手指的觸感冰冰軟軟,再加上撲面而來的清香,一個長發及腰,恬靜卻又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山美人形象在夏鳴心裏顯現。
他趕緊睜眼,眼前卻一片模糊,眨了好半天才找回焦距,然後非常失望,入眼的是一張蒼老的面孔。
“小夥子,沒事吧?剛才是研究所的變壓器燒了,現在電腦機房用電太大,研究所的線路太老,學校答應了改造又老是不撥錢……對了,你是來面試的實習生?”
老頭絮絮叨叨的,夏鳴知道這是誰了,研究所的主任徐教授。昨天他不在燕都趕不過來,卻還是做了一些功課。研究所的boss是誰,長什麼樣子,這些情況他了解。
顧不得打量老頭背後那個身影,夏鳴一蹦而起,深深鞠躬:“徐教授好!”
然後再鞠躬:“徐教授再見!”
還沒進研究所呢,就差點被電糊了,這裏太危險了!
夏鳴是想攀高枝,但更珍惜小命,此處不可久留。
徐教授似乎沒聽到夏鳴后一句話,繼續說:“正好,實習生崗位有空缺了。”
後面那個身影語氣淡淡的,話卻很傷人:“研究所不需要貪生怕死的鼠輩,教授,沒必要留他。”
徐教授倒是直接:“不用面試了,三千塊一個月,研究所有特招資格,可以報考我的研究生”,再轉頭對那個身影說:“糖糖,實習生都嚇跑了,咱們缺人啊,有就用上。”
別當著別人說這些話好嗎,聽起來像是能喘氣就行……
夏鳴暗暗吐槽,雖然徐教授開出的條件挺讓他心動的,但也只是動了一下,他總覺得這裏很恐怖,想要逃得遠遠的。
沒等他開口,那個身影上前說:“那也不是隨便找個能喘氣的就行……”
果然是個美女,看起來比夏鳴還小一點,身材高挑,黑亮長發隨便扎了個馬尾,穿着和他差不多的套頭衫、休閑褲、帆布鞋,打扮極為隨意,一張不着粉黛的俏臉沒什麼表情,整個人顯得淡雅空靈。
人是爽眼,話卻錐人心,就聽她繼續用那種淡然得像是念告示的語氣說:“燕華大學教不出有用的人,說不定連電腦都不會裝。”
燕華大學又怎麼了?三流大學出來的就是廢物?至於裝電腦,呵呵……
夏鳴一股心火往上竄,原本要拒絕的話出口就變了:“這位同學,不要侮辱卡吧12級的專業水準!”
美女還要說什麼,被徐教授打斷了:“12級……應該要發表不少論文才評得上吧?那就說定了,明天來報道。”
美女也沒堅持,聳聳肩走了,沒走兩步又回頭嗔道:“教授,再喊糖糖我真怒了啊!”
等到人都走沒了,夏鳴才一拍額頭,真進研究所了?燕大的研究所誒!
不知道是緊張還是興奮,他開始打起哆嗦,似乎身體每個細胞都在顫慄。
雖然有點喜悅,有點期待,也有點忐忑,不過這個反應有點過了吧?
夏鳴正覺怪異,腦子裏忽然響起一個冰冷而機械的女聲:“宿主檢測……”
卧槽這又是什麼情況?
“人類,男性,意識活性0。03。”
“導入節點……”
“導入失敗,大腦思維架構級別過低。”
夏鳴大吃一驚,這什麼東西?
女聲回答:“人類自我進化計劃試驗三型人工智能,簡稱r3ai。”
接着又說:“宿主大腦需要進行格式化。”
幻覺!剛才被電擊過,這一定是後遺症,是幻覺!
夏鳴使勁安慰着自己,可眼裏跟刷屏一般滾過的數據流是怎麼回事?腦仁也開始痛起來,像是有無數把細小的銼刀在運動。
格式化?大腦是硬盤嗎?
自我安慰失敗,關鍵是“格式化大腦”這話太嚇人了。
自稱r3ai的女聲繼續說:“宿主抗拒格式化,說明,格式化將優化思維架構,思維速度、廣度、深度將獲得全面提升。詢問,是否進行格式化?”
夏鳴趕緊默念:“不!不要格式化!”
r3ai沒有放棄:“原始架構將無法承載節點,確認不進行格式化?”
“不!絕對不!這是我的腦子!腦子!”
去你的r3ai!去你的節點!格了腦子那還是我嗎?
夏鳴真是要瘋了,這哪來的鬼東西,光天化日的要格他腦子!
“快來人啊!那小子電傻啦!”
胖大媽的女高音又出現了,夏鳴才發現自己竟然喊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