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夢醒時分(下)
疾馳的轎車彷彿一次又一次的在挑戰着麻衣等人的承受底限,因為就在這短短几段路中,沿途被撞飛的‘人’數便已是數不勝數,更別說現在他們正朝着人群更為密集的方向駛去。
剛開始還好,被撞飛的人根本一點意識都沒有,掉地上后晃晃悠悠站起來便又若無其事的走開,可隨着對這幻想世界近一步的深入,周圍發生的人事物也逐漸變得‘真實’起來,這時候被撞飛的‘人’不再是‘木偶’,而是相對‘真實’的存在。
這也就導致了,現在他們所乘坐的這輛轎車車身上,遍佈着斑斑血跡...
而身後,幾輛警車帶着急促警笛聲正對他們窮追不捨,隨着世界構造的相對‘真實’說法,追逐中的警車也從一開始的走程序尾隨模式更換成了窮追猛打型的追逐戰。
飛鳥甚至能感覺到警車上射出的子彈不時擦過車身的刺耳聲音,讓車上除了諸星真和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桐野牧夫外的兩個人都心驚膽戰起來。
這傢伙就沒有一點負罪感嗎...
飛鳥一邊死死抓住車窗上的把手,好讓自己不會總覺得隨時會被漂移過彎時的失重感拋出去,一邊在心裏抱怨着諸星真的腹黑做法。
按照這個發展來看,沒跟諸星真搶司機這個位置真是明智之選,四人中也只有他能這麼熟視無睹的開車撞人,儘管心裏清楚明白周圍這些‘人’只是通過幻想塑造出來的,但真要自己動手開車碾過去,飛鳥幾人自問做不到諸星真這種程度...
也許這也是一種行事果決的表現吧?
大概...
不過這也並不是毫無收穫的,至少諸星真這辦法確實讓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這個幻想世界的‘主人’...
‘吱~~~茲~~~’
隨着輪胎與地面劇烈的摩擦產生的一陣刺耳聲響起,疾馳了好一陣子的轎車終於是在一道斑馬線前停了下來,而車子正對着的方向,站着一對年約三十幾許的夫婦,連帶着一位十歲左右男孩的一家三口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近在咫尺停下的轎車。
不僅如此,周圍路段上的人們也都快速圍了上來,或是好奇,或是驚恐地聚到一起圍觀起來。
不為別的,只因眼前這輛車子賣相着實吸引眼球...
滿是刮痕和彈痕的車身暫且不提,光是車頭那扭曲的變形和不翼而飛的車蓋令人不由驚嘆,撞成這個樣子還能繼續行駛也是一種頗具觀賞的景象...
尾隨多時的警車幾乎是同一時間趕到,也許該感謝他們的警笛聲示警,不然興許還有更奪人眼球的‘壯觀’車禍現場可供他們觀賞...
不顧後面警車與周圍圍觀的群眾,忍耐多時的麻衣早已到了極限,推開車門隨便找了個地方就吐了起來,後座上下來的飛鳥臉色也好不到哪去,只有桐野牧夫一臉平靜的走了出來。
隨着諸星真從駕駛座上出來,後面警車上的警察們立刻如臨大敵的逼了上來,同時疏散了圍觀群眾,將包括仍在大吐特吐的麻衣在內的四人給圍了起來。
“慢、慢着,請稍等一下!”
這時候,總算是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中年男子,也就是諸星真此行主要目的——廣賴平治立刻上前出口阻止。
而本該抓捕諸星真等人的一眾警察居然在他一言之下停止了行動,站到了一旁。
“真...你們這是在幹嘛?”
苦笑着,廣賴看着被諸星真等人攪得一團糟的街道,語氣帶着些許無奈。
“為了找到你,我們可是廢了不少功夫。”
諸星真倒是滿不在乎,對他來說周圍的一切統統都只是通過廣賴腦電波構築出來的幻想假象,破壞容易,恢復也簡單,廣賴一個念頭就能恢復。
剛才那些警察也很好的說明了這一點,不然他們早該被抓進警車裏了。
“你...算了,有什麼事到我家裏再說吧。”
廣賴對諸星真的說辭沒有辦法,這裏看起來也不是什麼說話的地方,於是乎轉身牽着那個男孩的手就走,根本不管周圍發生的事情。
飛鳥扶着臉色依舊蒼白的麻衣來到諸星真邊上,用眼色詢問着諸星真下一步該怎麼辦。
而原本是來追捕諸星真一行人的警察們則是開始維護當地治安,將一切規章按車禍現場處理,完全無視了諸星真一行人的行蹤。
見此諸星真只是聳聳肩,事已至此也沒有別的事可做了,只能是跟上廣賴的腳步,飛鳥見狀也不猶豫,帶着腿腳還有些發軟的麻衣一起跟上。
說是要去廣賴家,事實上他們一行人只是往前走了幾步,遇到一個拐角后場景就變化到另一個地方,場景的切換讓人覺得彷彿這個地方就是那個拐角似的自然。
“你們是真的朋友吧?那也就是我的朋友。”場景轉換到‘家’中,廣賴心情似乎莫名好了起來,變得相當熱情,對諸星真身後的飛鳥、麻衣以及桐野牧夫招呼道,“不用客氣,就當作是自己家一樣隨便就行。”
被熱情招待的飛鳥等人神情有些不自然,明知眼前一切都只是幻想出來的之後,再面對廣賴時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覺,但還是依照廣賴的招待,各自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來來,真,我來給你介紹,這是我內人。”
見飛鳥幾人都入座后,廣賴牽過一旁美婦的手,向諸星真等人介紹道,語氣中充滿了驕傲。
不同於水晶之外見到的廣賴,如今的他顯得容光煥發。
對於自己妻子,廣賴表現得異常自滿,對於妻子濃濃的愛意也是毫不掩飾。
“初次見面,我是廣賴香織。”
廣賴的熱情讓廣賴香織都有些不好意思,不過看向廣賴的目光中卻能看出,她對於廣賴的態度很是歡喜。
“初次見面。”
雖然知道只是幻象,但諸星真還是尊重廣賴的熱情,微點頭算是回應。
而廣賴則是趁機挽留眾人在此同進晚餐,諸星真與飛鳥幾人眼神交流一番,默認了下來。
接着廣賴香織在對飛鳥一行人簡單打過招呼后,便以準備晚飯為由離席,到廚房忙碌去了。
“雅人,快過來,給幾位叔叔阿姨見禮。”
廣賴香織離席后,廣賴由不停歇,招手讓一直待在一旁的小男孩過來。
“阿姨...”
臉色蒼白的麻衣在聽到這個稱呼后似乎有石化的趨向,暫且不提。
“叔叔阿姨們好,初次見面,我是廣賴雅人,請多指教。”
一般來說,現在就算是晚輩也已經不需要說用到見禮這麼隆重的禮儀,但小男孩很是乖巧,聽了自己父親的話后徑直來到眾人身前鞠躬行禮。
如果這一切不是幻想出來的假象,這麼乖巧的孩子一定會讓在座幾人生出好感來,可惜...
眾人依舊尷尬回禮,還好廣賴很快就打發走了自己兒子,讓飛鳥和麻衣大鬆了一口氣。
在雅人走後,廣賴只是自顧自的說著一些家常,順便展露了一手漂亮的茶藝,不過清香撲鼻的茶被放到跟前時,卻沒有人想要去品嘗一下。
誰也不知道這幻想出來的東西吃進肚子會是什麼感覺...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桐野牧夫就毫不忌諱地端起茶杯,在鼻尖前細細聞了一番后便品嘗起來。
“我對茶不感興趣。”
見廣賴殷切目光頻頻示意,諸星真只好如此說道。
他確實不喜歡喝茶。
“茶對身體可是大有好處啊,可惜了,看來論享受生活,你的未婚妻可比你強多嘍。”
廣瀨對此表示扼腕長嘆,隨即將目光轉向飛鳥。
“其實,我也是不太喜歡喝茶呢...”
飛鳥急忙婉拒道。
廣賴又是一陣埋汰,等輪到麻衣時,面對那期盼的目光,承受不住壓力的麻衣只能是乾笑着捧起茶杯,在唇上碰了碰就趕緊放了下來。
“雅人很喜歡畫畫呢,”見廣賴有種不喝光不罷休的勢頭,麻衣連忙岔開話題,指着廳中掛着的幾幅筆風明顯稚嫩的畫問道,“這些都是他的作品嗎?”
“是啊。”
廣賴只是笑着點頭,順着麻衣的話題聊了下去。
眾人朝着畫像看去,發現畫像畫風雖然還帶着一定的稚嫩,但不可否認畫得確實不錯。
“真不錯呢,雅人長大后一定...”
麻衣說著說著像是突然想到什麼,連忙將到嘴邊的話給止住。
在尋找廣賴途中,諸星真曾簡單給他們介紹過廣賴的遭遇,雖然不甚詳細,但有一點麻衣是知道的。
廣賴的兒子在幾年前已經去世了。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雅人那麼乖巧懂事,一定,也不是、這...”
覺得自己說錯話基於彌補的麻衣手足無措,越是着急就越不知道該說什麼,不過幸好廣賴似乎並沒有怪罪的意思。
“小姑娘不用擔心,我知道我現在經歷的一切都只是虛假的幻象,我還不至於把這裏當作是現實。”
廣賴臉上熱情不再,一臉平靜的申請反倒更讓麻衣覺得不安。
而這時,聽到麻衣提到雅人乖巧懂事的諸星真猛然想起,廣賴似乎跟他提到過自己兒子。記得當時他是用調皮任性來描述自己兒子的,顯然並不是剛才看到的那種性格!
“你...”
諸星真看向廣賴的眼神變得驚訝起來,本以為廣賴是沉迷在幻想中不可自拔,可現在卻...
“看來,終究還是瞞不過你...”
廣賴苦笑起來,
“對啊,我那任性的兒子又怎麼會像剛才那麼乖巧呢...”
“誒?”
不明所以的飛鳥有點聽不懂廣賴話里的意思了。
“其實雅人最討厭畫畫了,因為他總是畫不好。”
幻象被揭穿了,廣賴並沒有表現出慌亂和惱怒,恰恰相反的是,他臉上帶着一絲如釋重負的淡淡笑意。
“香織也是,她是個很強勢的女人,還有...她的料理向來很糟糕。”
回憶着記憶中的美好,廣賴臉上平淡的笑容也顯得飽滿起來,為眾人細述着過去種種。
而經由廣賴所述的過去,對比后發現,他幻想中的世界與他記憶中的截然相反。
“你...難道...”
此時此刻,飛鳥看向廣賴的目光也動容起來。
他難以置信的是,廣賴不僅沒有受到‘阿斯蒙蒂斯’的影響,反而利用生活中的點點細節,不停在自己重溫與家人團聚的溫馨中告訴自己,一切都只是虛假的‘現實’...
這是何等的殘忍...
本以為廣賴只是沉溺在幻想中不可自拔的人之一,但現在飛鳥卻覺得,眼前這位看似平凡的人,有着不輸於任何人的堅強!
“這一切的一切,對我來說就像是夢一樣,似真似假,但...”
廣賴疲憊地閉上雙眼,
“再美好的夢,終究會迎來醒來的一刻。”
......
廣賴走了。
臨走時,他還帶着諸星真等人在跟門前的妻子道別,臉上帶着平淡的笑容,放佛他只是臨時出門一會,很快就會回來一樣。
明明還沒有脫出水晶世界,但這個屬於廣賴的世界如今只餘下自己曾經的家,以及門前對他來說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廣賴香織和廣賴雅人。
周圍一片空白,一切對於現在的廣賴來說,已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諸星真和飛鳥帶着沉重的心情站在廣賴身旁,看着這個一臉平淡卻拚命朝家人揮手道別,口中說著‘我很快就會回來’的男人,時間似乎也為他而變得沉甸。
但,離別的時刻還是會到來的。
無論如何不舍。
也許分別,真的是為了更好的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