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6章 必有緣故
趙昺從當年的怒而削去孔聖後裔的衍聖公的爵位,到對孔氏南北兩宗嗣位之爭的冷漠,又到現在似乎不及餘力的加封,好像是令人難以費解。但是只要與形勢變化相結合來細思,其實也就不難理解了。
想當年大宋皇帝獻城投降,群臣或叛或逃,朝廷也是分崩離析,而作為儒家文化象徵的孔聖後裔也北行覲見敵酋,趙昺明白在這個時候若是自己仍不發聲,後果將不堪設想,他必須拿出行動表明自己的態度,搶佔輿論的制高點。
此後北伐節節勝利,孔氏見蒙元大勢已去,又想棄元投宋想爭奪虛位多年的衍聖公之位,這明顯是牆頭草的行為,且想當然的以為崇文的南朝會欣喜接納。而趙昺卻不能讓他們坐收漁利,否則都對不起死於國難的那些儒士和追隨自己多年文臣士子們,自然也要讓其明白危難之時叛離的後果。
而現在卻能欣然接納,其一,孔洙以整理先人遺作重注《六經》為名,對其中內容做了有利於趙昺施政和革新的解讀,這等於向他遞上了投名狀,承認了其為天下儒士共主的地位,也就變相承認大宋為中原正統王朝,並以儒家聖人為他們做了背書。
其二,儒家在大宋王朝有着十分特殊的地位。這不僅體現在宋太祖‘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誓言和不殺士大夫的實際行動,也表現在對孔聖的祭祀上。
歷史上對孔子的祭祀提升到國家層面,大約是出現在西漢中期。時天災頻發,社會動亂。儒者梅福認為,這是由於未能妥善安排對於孔子的祭祀,以致上天發怒。朝廷接受了梅福的提議,封孔子為商湯的後代接續先王的祭祀。東漢時正式把孔子作為國家的公神,其地位和社稷神同等。
到了唐代,朝廷命令每個縣都要建廟祭祀孔子。每年春秋兩次大祭,每月初一和十五兩次小祭。大的祭祀起初由學官主持,後來改由地方官主持。唐代以後,孔子的地位不斷提高,對孔子的封號也不斷增加。
孔子成為國家公神以後,儒者們的宗教地位也相應提高。唐代為孔子設立“從祀”,即陪同享受祭祀的制度。最早選中陪同孔子的,是二十二位對於註釋儒經有重大貢獻的儒者,後來擴大到孔子的所有弟子和歷代著名的儒者。
進入宋代,從祀制度更加完備起來。其最高的有四位,被稱為“四配”,他們是顏回、曾參、子思和孟軻。其次是“十哲”,孔子的十個優秀弟子。“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游,子夏。”
再次是“先賢”,祭祀那些親自接受孔子教導的弟子們。最後是“先儒”,祭祀孔子弟子以後歷代最優秀的儒者。而後來的儒者,也以死後能夠進入孔廟成為先儒為最高的榮譽。此外,孔廟還有專門的祟聖祠奉祀孔子上五代祖先,並以四配之父及宋代理學家配享從祀。
所以說在宋朝孔子的地位又上了一個台階,並在幾位‘神經質’皇帝推動下,對孔聖的祭祀一度成為與上天和國家的祖神同等級別的大祀,這種殊榮萬古可能唯有孔子一人而已。即便趙昺廢黜了衍聖公,但對孔聖的祭祀也一直沒有停止,香火供奉從未短缺。
當下趙昺同意重新敕封衍聖公,同樣也是出於統治的需要。自漢‘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士就成為後世各朝各代治理國家的主力,成為國家的統治階級,帝位維護政權的左膀右臂,這在宋達到了一個高潮。
若孔子成為神,衍聖公儼然就是其在人間的代表,在儒者的心目中還是有很重要的地位的。宋失去中原近二百年,南北對峙的情況下不可避免的產生了民族撕裂。而趙昺重新敕封衍聖公,加封孔聖則可借其收拾人心,彌補南北之間的裂痕。
畢竟文化的傳承向來是增加民族認同感和加強團結的良藥,這也是中華民族在歷史上分分合合卻始終能保持自己獨特文化的原因。而當前趙昺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加強民族團結,消除南北兩百年間分裂局面造成的隔閡,使國家真正走向統一……
“大成出自《孟子·萬章下》:孔子之謂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也。”陸秀夫聽罷皇帝建議的加封謚號后,點點頭道,“而大成亦本是秦樂之用語,一變為一成,九變而樂終,樂終,至九成而畢,稱為大成。孔聖開創儒家學說,集前代先賢的主張和學說,而又自成體系,可謂大成!”
“陸相以為可用?”趙昺就是個盜取前世文化大成的竊賊,也不知用此謚號是否恰當,見其叨叨咕咕的低語,有些忐忑地問道。
“臣以為甚好,可用!”陸秀夫頷首肅然道。
“朕以為重封衍聖公和加封孔聖乃是儒家大事,要慎重不可倉促。可將你我今日之議與鄧相和江相議后擬定公文告知臨安,請文相召集江南名士大儒詳議后,拿出一個章程,待朕與眾卿審議后再頒佈敕令。並撥款修繕孔府,送南宗北返曲阜,擇黃道吉日大祀孔聖,通告天下!”見其並不反對,趙昺言道。
“臣遵諭,此事傳播天下,必會讓朝野共感聖德,成為儒林之盛事,南北百姓歸心!”說起來此事也是陸秀夫等人的一塊心病,畢竟延續千年的衍聖公斷嗣實在是儒家的屈辱,今天皇帝終於吐口重立衍聖公,加封孔聖,讓他也頗為激動,深施一禮道。
“本朝自開國,太祖便定下‘以儒為本,以士治國’之祖宗之法,朕怎能違背。今日之事,不過是遵從祖宗之意,萬民所向,順天而為而已!”趙昺獲得如此高的評價,卻擔心遭雷劈,趕緊謙遜地道。
“陛下勿要自謙,此實是彪炳史冊之舉,必能流芳百世!”陸秀夫卻不想放過其,再度讚揚道。
“朕愧不敢當,只求能讓百姓得聖賢教化,明事理曉善惡便知足了!”趙昺連連擺手推辭,可看其還想再言,暗道他真是想要自己遭雷劈,趕緊轉換話題又道,“蒙元使臣還未回還,看樣子是要頑抗到底了!”
“陛下勿急,還有一日期限才至,這等大事情也非三兩句就能夠定下的!”不知不覺間兩人談話間天色已經黑下來,內侍們已經在苑中點起燈火,燈光在湖水的反射下顯得異常璀璨,如漫天星斗墜入湖中,陸秀夫抬頭看看大都方向言道。
“以朕看還是要立足於戰,蒙元雖已經山窮水盡,可既遲遲不肯獻城,又不及時回應,想必是要與我朝一戰。”趙昺歇處,可望見大都城頭燈火通明,與往日無異,嘆聲道。
“陛下宅心仁厚,不忍戰後殃及城中百姓,然敵酋仍不明悟,我朝又何懼一戰!”陸秀夫頗為豪氣地道。想想當年大宋屈膝求存仍不可得,終被滅國,而自己也是忍辱負重多年輔佐兩位小皇帝,現在終於兵威敵城下,也終能揚眉吐氣,內心也盼着與之一戰將其滅國。
“而今各處皆已佈置齊備嗎?”趙昺即使身在前線,也無法事無巨細皆要一一過問,更多的事情要依靠手下的臣僚去做。而陸秀夫作為隨扈大臣之首,行營的大總管,重擔就要落在他身上,從民生到軍事,乃至細小如軍卒的軍服鞋襪是否發放的瑣事皆要操心。
“現下我朝僅在大營周邊就囤積了四十萬石糧草,豬羊萬頭,菜蔬十萬斤,足可供大軍半月半月之用。同時又調集了三萬餘民夫協助大軍打造器械,疏通道路,搬運軍資;除在大營中設置了救護所,又每隔二十里設置了轉運站,可以保證一日一夜將重傷士卒送到後方修養,得到更好的醫治。”陸秀夫答道。
“臣又與江副使商議后,又調集數部州軍封鎖了外圍所有通路,防止敗軍僥倖突圍后逃出包圍圈。同時又可協助大軍看守俘虜,檢點盤查混於其中的地方首腦。而兵部業已派員分駐各部,以便及時稟報戰況,並評估戰績;戶部會同總計司也尊旨意提前將半年軍餉發放到位。如今只待陛下一聲令下,萬軍破城擒拿敵酋了!”
“陛下、陛下……”陸秀夫話音剛落,不待趙昺回答,便遠遠看到江鉦小跑着向他們而來,口中還連連招呼。
“何事如何匆忙?”江鉦向來十分注重禮節,當下卻如此失態,趙昺心中一驚急忙迎上去問道。
“陛下……臣可找到你們了!”江鉦急忙施禮,又氣喘吁吁地稟報道:“東面和西面所部皆報,大都城中似發生騷亂……”
“勿要着急,慢慢說來!”江鉦畢竟年歲不小了,一路小跑不免上氣不接下氣,趙昺連忙招呼內侍端來杯茶水,遞與其讓他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