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舌戰御史

54.舌戰御史

一時間現場真是洋溢着濃烈的迷之尷尬。不,這不僅僅是尷尬的問題了。

這簡直是一個最大的笑柄。

柳竹能感覺到對面那位沈娘娘的憤怒,皇帝的諷刺鄙視,周圍宮人的嘲笑。

該死的!!皇上怎麼能帶着不相干的妃子,跑來御泰門見他!

等等,姓沈?

因為認錯人滿臉通紅的柳竹臉色瞬間又開始刷白了。

後宮的女人,有點名頭的,姓沈的,就那麼一個。半年前傳奇般速度晉位,當今現在的新寵,當年沈貴妃的侄女,明婕妤。

得罪寵妃是什麼下場,柳竹一點都不想知道。而且身為御史,搞不清對象就隨口斥責,這簡直是在皇上面前說自己的無能。不堪承擔御史之責。

柳竹腦子裏瘋狂的轉着對策,不解決了這個認錯人的問題,他下面什麼話都不用說了。還有就是,他必須在解決了這件事後,順利的能繼續對皇上告狀。

而不是對寵妃認錯后,就被打發退下。

御史節牌只能拿出來一次,他絕對不容今天的計劃有失。

柳竹並不是傻子,也並不腦殘。

傻子考不中科舉,腦殘當不了御史。

只不過,當一個人被長期用陰暗的心情揣測別人,心境就難以平和公正。當一個人整天琢磨着飛黃騰達,就會鋌而走險,迷糊了理智和良知。

柳竹是司軒在上次的事件中,篩選出來的頭號種子。

仗着有女兒在宮中,柳竹不止一次的利用這點身份,打探宮內私隱。

試圖抓住皇帝的把柄,製造自己耿直忠諫的形象,好流芳百世,名留青史,惠及後代。

沒有把柄那就製造把柄,沒有問題就製造問題,他必須在皇帝身上咬下一塊肉下來,才能達到真正的目的。

哪怕他因此永不錄用,哪怕他甚至因此喪命,他也要做成這件事。

某種程度上來說,對於內心的野望,他和黎崇的執着程度不相上下。

區別就是柳竹比黎崇多了一個“不惜一切代價”。

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司軒略微放個鉤子,柳竹就立刻瘋咬餌,智商下限理智全無,全憑自己的臆測就一路橫衝直撞也不是沒有緣由的。

他不年輕了。

黎崇還能說一句,他等得起,柳竹卻等不起了。柳充儀是他的么女,他本人早就過了知天命,沒兩年就要邁入花甲了。

作為養尊處優的上流階層,他的壽數是比普通老百姓長不少。可又能長多久?人生七十古來稀。

要他等一件能讓他揚名,能讓他被史書記住,能讓他血濺金鑾殿為子孫鋪路的事情何其的難。

當今登基后,大墨太平到現在。誰敢保證不會繼續太平下去?

就算哪個高官想不開了,犯了足夠讓自己飛黃騰達的滔天大罪。這好事也不一定被自己撿到手。

更何況,現在朝堂上有一個哪兒都有他的黎崇。

大臣們走不通,那麼皇帝呢?

可惜,司軒這個皇帝比守着大臣們犯錯還讓御史為難。

要說最能讓御史發揮的君主是哪種?昏君?

不,昏君不會聽你的。

活諫,諫不出結果

死諫性價比不高,因為你哪怕死了,皇帝也不會聽你的。最多史書把你寫得好聽點,士林中名聲好一點。

然而當你的死對皇帝也沒任何觸動甚至反而遷怒的時候,你的家族你的子嗣恐怕還來不及因此獲利,就慘遭不測了。畢竟這個世界落井下石,諂媚奉上的人還是很多的。

真心用一腔熱血喚醒昏君的人都會想一想後果,更別說柳竹這種為了名利在投機的人。

昏君不划算,那什麼是御史最愛?

是那種沒什麼天賦,卻很想當明君,一心為國的卻缺乏天賦和實力那種君王。還有那種特別注重政績看中顏面說法,史書評價的那種。

這兩種皇帝簡直是御史最愛,只要他們登基,御史的春天就來了。

可司軒不是。

他不是昏君,不是無能,更不在乎外界評價。

一個皇帝到了晚年的時候都會有點心軟以及愛惜羽毛,在乎名聲。柳竹就是先帝那時候崛起一路做到了中丞。

再次可惜,司軒正處在人生最美妙的階段,他離年老心軟還早得很。

司軒還是那種理智型的,辦事謹慎,很少衝動,就算有錯,他還有一個近乎妖孽的黎崇為他保駕護航。

柳竹……等不起了。

他已經老了,他熬不到司軒年老,等不到司軒犯錯。更抓不到司軒的把柄和口舌。

所以這一次,他才會那麼的一根筋,那麼的瘋狂。

瘋狂歸瘋狂,他也不是沒分析過的。

首先皇上對席家的絕對不算好,否則席鵬那麼多年了,不會還是個空爵。

其次,太后對席家也算不上優待,否則從先帝開始席家就該發達了。

最後就是,最近皇帝對席家的不滿。

有個女兒在宮中,柳竹對一些細節□□知道的比別人多。

比如,席家姐妹剛入宮的時候被沈婕妤打臉,皇帝貌似是幫凶。

比如,席家姐妹入了皇上青眼后,卻並不怎麼顯眼。

比如,她本來選定了一個地方,被席家姐妹塞錢搶了位置。

比如,太后並沒有怎麼給席家姐妹撐腰,只在她們涉及到謀害蕭采女的事情的時候問了幾句。

這些細節都能側面的說明,皇帝對於席家送上的這份美人恩,並不是很滿意。太后似乎也不是很高興。

一切很有可能是席家自作主張,並不是太后想要給娘家求個皇子。

還有就是,這一次的琉璃苑的傳說,是突然間傳遍後宮的。然後轟轟烈烈的鬧到了朝堂上,最後皇上妥協了。

女兒也說了,她測算了一個地方,賽了錢,卻被擋回來了。最後是席家姐妹佔了地,然後,果然出現了異像。

只不過這個異像出了點差異,導致頗有點兇相的感覺。

皇帝當場訓斥,事後賞賜了別的妃嬪,對外壓下這件事……

林林總總加起來,這次琉璃苑的事情,八成是席家姐妹一手策劃的,皇上也多少知道了一點。

如果能有一點祥瑞之相的話還好,偏偏沒有祥瑞之意,積少成多,皇上……這是想給席家一巴掌了。

柳竹也不是毫無準備的,在他查到一點席鵬的小動作后,更加確定了席家在中秋搞事情的真相。

自己能查到的事情,皇帝當然也會知道。否則席家姐妹怎麼會毫無封賞?

自己的上奏完全是體恤上意的。

退一萬步講,就算皇帝顧全了太后的面子,反悔了,想對席家輕拿輕放了……

當御史的,不就是頂着皇帝的不滿,讓皇帝照着自己說的去做?從內心深處來說,柳竹反而更激動這一點。

等等,他是不是想得有點多了?!

幸好人的思緒永遠是超越了時間的,哪怕把自己從頭到尾的計劃以及“不得已”給捋了一遍,真正的時間也沒過去多久。

大家只是多欣賞了一會兒柳御史的冷汗以及青青白白紅紅的臉色。

“明婕妤贖罪。在下心繫陛下,一時間錯認婕妤。請婕妤寬恕。”御史的嘴皮子啊,在這種時候都不忘記把自己的錯誤找一個偉大的借口。

“無妨,柳大人忙着告狀呢,錯咬了人,也是正常的。”韓少軍的語氣輕緩,配合著沈靜姝好聽的聲音,顯得格外的溫柔。

不過用詞就不怎麼溫柔了。

咬?

柳竹臉色一黑,沒想到這個寵妃也是個得理不饒人的,明明女兒提起她來,評價還挺好。

溫和有禮,謙遜寬厚,不爭寵,交友廣闊……

“話說,柳大人對後宮的事情知道聽清楚啊,聽到我姓沈,就知道我是誰,連前兩天剛得的封號都知道了。你還真是關心陛下,關心到細緻入微的地步了。”

韓少軍刻意調整了一下嗓音,頓時剛剛還溫柔輕緩的聲音就顯得有點尖酸刻薄了。

不過就算是不調整,這一句話一出來,就足夠柳御史一頭冷汗了。

窺探皇帝妃嬪是什麼罪名?柳竹半點都不希望自己和這方面搭邊。

“小女也在宮中,提過婕妤娘娘。”

“原來如此,看來柳姐姐說得也不夠具體,不然怎麼能讓柳大人認錯人了呢。柳大人現在恐怕正懊悔着,沒多聽一點。”

柳竹的冷汗又出來了,內心恨不得把那個話里藏針的女人叉出去,再被她說下去,就不僅僅是窺視後宮的罪名了。

立刻對着韓少軍行了大禮。

韓少軍也不上當,半側身的避開了這個禮,然後驚慌失措的表示了原諒。

“好吧好吧,不是什麼大事,我若還有怨懟,豈不是有逼迫御史行禮之嫌。我一個在後宮的女流之輩,可比不過讀書人的悠悠眾口。到時候說我恃寵而驕,仗着皇上的寵愛,耀武揚威,刁難朝廷重臣什麼的……我原諒你了啊,柳大人,你找皇上什麼事,趕快說吧。還是說,你希望我對你認錯?沒問題啊。”

放大嗓門。

“柳大人,真對不住了,我不是席容華。”

柳竹的臉色直接黑了,剛想抬頭繼續和韓少軍死磕,就看到了皇帝不耐煩的表情。立刻把一口老血吞下去。

他是有目的的,他是有大目的的,為了此生名留青史,為了後輩平步青雲富貴榮華。他……忍。

不就是一個女人嘛?婕妤?哼,回頭讓女兒弄死她。

“謝明婕妤寬恕。”不咸不淡,不甘不願的謝恩。

然後果斷的切換到悲憤頻道,砰砰砰的磕頭,額頭上的傷看起來配合他這張老臉,看起來格外猙獰。

“皇上啊!自古借天象某事者比比皆是,且看那些舉兵反叛的逆賊,那些試圖騙取皇恩的忤逆之輩。可都是藉著所謂的祥瑞造勢的。席鵬有女在宮中,所圖一目了然,他這是在謀算陛下的繼位之君,所圖甚大,此乃臣子禍亂王朝傳承之罪,皇上萬不可心軟放過啊!!”

真難為柳御史了,每次磕頭,罪名都能不同的形容詞。

這一次,倒是不再用含糊的“逆悖之罪”之類的跳過了。而是直接挑明了。

也是,都跪在御泰門口了,不說明白能行嗎?

“柳卿,這件事黎崇已經去查過了,是誤會。”司軒說這句話的時候格外的慢,黎崇兩個字還咬得特別清晰。

“皇上!黎大人和席大人乃姻親,查這件事理應避嫌,況且他一個戶部尚書,去查,本身就是僭越之罪。”

不提黎崇還好,提了黎崇柳竹就炸了。

也是,對於黎崇這樣的存在,又有多少人能不產生嫉妒的情緒呢。平時對黎崇慫一下的柳竹此刻熱血上頭,完全管不了了。

“皇上。”又磕頭,順便把手上的御史節牌高舉。“臣確定,自己所言非虛,今持此御史節牌,自然是下定決心,定要把這件事監察到底。若是皇上顧念太后和寵妃。臣願意在事後以死賠罪。”

聽得人氣得夠嗆,說得人也知道這話很氣人。

可不氣人還叫御史嗎?忠言逆耳啊。

韓少軍輕輕的碰了一下司軒,給了他一個眼神,然後上前一步,半擋在司軒面前。

這種時候,就需要“托”出場了。

“柳大人。”韓少軍面帶得體的微笑,言行舉止依舊不辜負小雨的調/教,規範到讓人賞心悅目。

這份賞心悅目完全沒被柳竹看在眼裏,相反,韓少軍這麼一笑,柳竹卻覺得背脊一涼。

“御史節牌原來是這麼用的,大開眼界了。”

“…………”

“有了御史節牌,就可以隨意的往君王身上扣罪名了,真是好東西啊。”

“娘娘何出此言,臣並沒有……”

“剛剛你可是慷慨激昂的表示,皇帝徇私外戚,你願意以死賠罪呢。”韓少軍又走近一步。“什麼時候開始,御史上諫的台詞變成了,【皇上若是不聽我的,那就是包庇。】”

“娘娘何必玩文字遊戲……”

“身為御史,本身就是玩文字遊戲的人,被我隨手抓到這麼大的把柄。這樣吧,柳御史,你在不堪承擔御史之責和內心真的如此之想之間選一個。”

笑眯眯的看着柳竹一頭冷汗都屏出來了,韓少軍可不會因為柳竹的冷汗就住嘴了,他這個托,就是來咄咄逼人的。

“下官絕無妄言君上之意。只是這一次,席鵬的事情證據確鑿。”

“你的證據確鑿已經被證實是胡說了。”

“不可能。”

席容華買通殿中省的人去佔位置,然後有“祥瑞”出現,這不是動手腳是什麼!

剛入宮沒幾個月的席家姐妹能做的自然有限,席鵬一定參與了。不是席鵬就是席家人。

“黎大人可是大墨棟樑,皇上的左膀右臂,又豈會拿大墨江山徇私,而且這件事,不僅僅是黎大人,刑部也核實了過了。”

“黎崇和刑部查讓禮是通家之好的至交。皇上,臣願意以性命擔保……”

“誣衊無辜者在先,亂扣罪名在中,性命要挾在後。你這個御史當得可真是隨心所欲,仗着君王仁慈,信口開河為所欲為。我看欲擾亂大墨朝綱的人是你才對。”

“明婕妤!”

“這會兒是不是又要說我這個後宮婦人干預朝政了?給我也加一個禍國妖姬的罪名?就因為我仗義執言?行啊,告我去吧。不過後宮歸皇后管,不在你的範圍內,真是對不起了。”

“你!”

韓少軍耳朵輕輕一動,不着痕迹的看向一個方向,算了算,好像他們還差點距離。默念咒語把這裏的話通過風元素飄向那裏,保證他們這裏的對話能清晰的傳達。

“柳大人,你也有女兒在宮裏,讓你避嫌你也不避,告訴你錯了你也不聽。御史告狀從沒有錯么?皇上說刑部查過了,你就說皇上包庇,這全天下不順你的意的,都是對逆悖之徒,對大墨不利?你把大墨這面旗幟抗得也太好了吧。還以性命要挾,試圖陷皇上於不仁來成全你的榮華富貴?”

司軒雖然不知道韓少軍為什麼突然拔高了嗓門,不過也配合著放大了音量:“這樣吧,既然你堅持你是對的,要你的命,我是沒這個膽子,免得又是一個不仁之君的罪名扣上來。濫用御史節牌,無證據誣衊公爵,若是這次席家製造中秋之夜的事情,你的代價就是柳家五代不入朝堂。”

司軒剛說完,就看到不遠處呼啦啦一片御史穿着朝服小跑的出現在拐角處。時間恰當好處,看他們的臉色,顯然剛剛的話他們聽的很清楚。

“臣……”這時候也隱約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的柳竹,不過皇帝說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他退無可退。“臣遵旨。”

他身後的御史同僚全部集體剎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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