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二章 隕落(5k+)
當吳巍看到面前的熟悉的年輕人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
隨後這個傢伙也不知道腦筋是怎樣生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生起了氣。
“你不是說在後面等的嘛?你又騙我?!”
袁來苦笑着看着一時間如同一個怨婦一樣的落湯雞,臉上當然一絲不好意思都沒有。
他只是幽幽地說道:“我要是不過來,你剛才可就死了。”
說是這樣說,吳巍仍然怒氣沖沖的樣子,只不過袁來立即心底瞭然。
吳巍應該是在用這種情緒來排解他的恐懼。
畢竟,整個天下可不會有幾個人剛剛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就能調整好心態的。
吳巍也是這樣,他需要一件事來讓他將恐懼排出體外。
他又嘟囔罵了幾句,袁來都當做耳旁風,直到吳巍終於徹底清醒下來,他才用濕漉漉的手擦了下被江水浸的發白的臉,問:“我是怎麼逃出來的……”
他瞪着眼睛,看着小船和已經被摧毀的那個地方,兩者並不算近,他怎麼想也想不通當時自己是怎麼回事,只記得自己被那力量震懾,身不能動,隨後忽然拍來一道大浪,將他卷了進去,之後就是往下沉……再之後被袁來撈起來,這之間的事情他則一概不知了。
“不知道。”袁來無辜地用慢悠悠的語氣說,“我就看到你被一道浪頭卷沒了,然後可能是你被水衝過來了吧,正好在我附近,往上飄,我就把你拉起來了。”
“就這樣?”吳巍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他又看了眼兩端的距離和被摧毀的岸線,只覺得疑惑叢生。
他實在難以接受自己被浪頭救了這個答案,但是他四下看看,周圍只有他們三人,袁來和划槳的那個怎麼看都不可能有本事將自己從那必死之境救出,吳巍想了想,揉了揉臉,只能接受自己命不該絕。
隨後,他也懶得問袁來的來意,畢竟,袁來這樣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吳巍扭頭望去,只看到不知何時,江中已經復又掀起巨浪,兩邊的大修行者戰力全開,互相毫不保留地攻擊,引發的天地動蕩越來越劇烈,其中的人們一舉一動都牽扯無數天道之力,他們的小世界也時而綻放時而收縮,時而出現困人,時而固封自守,天空中被無數的玄奇景色填滿,各種高階道法隨手傾灑,這非是二人決戰,而是兩方的人混戰,因而除了單體戰力,在配合上則顯得也十分重要,南宗諸位長老力量皆強大無匹,然而面對北宗人默契的配合,竟然如同落入巨網的猛獸,難以放開全力,肆意揮灑。
尤其是空中時刻飄蕩的一道劍雲。
更是猶如懸在西岸修行者頭頂的利劍,時不時斬出一道至強之劍,讓南宗之人更加不由分出一絲心力。
而此時不知何故,佔據最中心的千座與南宗宗主兩人卻交換了對手,羅楚秋暫時拖住千座,而南宗老宗主則大袖飄搖,忽然閃現至那艘已只余殘骸的戰船邊緣,北宗的至強防禦法器強大的讓人心悸,在申屠沃甲的全力轟擊之下竟然始終不破,這種防禦力甚至已經超出人們心中法器的範疇,從那座碧綠獸雕身上傳出的古意與先天法器獨有的氣息更是讓人無法將其忽視。
然而當南宗宗主悄然一掌恰到好處地與申屠沃甲轟擊合在一起,轟擊在那道碧綠光幕上的時候,其屏障終於有了片刻的凝滯。
幾道細細的裂縫出現在屏障上,只有剎那。
而就在這剎那,南宗宗主於申屠沃甲幾乎同時各自抓住,將一道力量度了進去,頓時,只見無聲中北宗劍陣中便有兩位弟子口吐鮮血,登時倒地氣絕!
“該死!”
劉重湖頓時咬牙咒罵了一聲,然後果斷呼喊了兩句,發出命令,後面死去的兩人的位置頓時被他進行調整,以此保證劍陣正常運轉。
然而死去兩人雖然在這個劍陣中不算什麼,但那橫亘於空的劍雲卻畢竟稍微虛弱了那麼一絲。
可惜兩人只抓住了這麼一絲破綻,立即又有北宗長老殺來,將兩人齊齊逼退。
那麼多的力量同時爆發,將這片空域攪得更加破碎不堪。
吳巍甚至震驚地看到天空中已經出現了一些暗色的亂流,亂流從一些暗色的裂痕中出現,那些裂痕驟然浮現,又驟然消失,存在的時間極短,幾乎不可見,吳巍用盡目力也勉強只能看到個大概,就只是這樣,當他看到那些細碎的裂縫的時候心中也不由升起無邊恐懼。
“空間裂痕。”
袁來也注視着這一幕,輕聲說道。
“你說什麼?”吳巍茫然地看向他。
袁來淡笑了下,說:“沒什麼,我就是覺得他們好厲害。”
吳巍聞言苦笑道:“這個時候你竟然還有心思想這些?我真是服了你,你難道不知道在這個地方有多危險么?從那些大人物手指縫隨便散出點力量都足夠將我們碾碎!”
說著,吳巍看了兩人一眼,忽然一把將木漿從阿含手裏奪過來,嘴巴里說道:“這裏太危險了,趕緊走!”
袁來指了指兩岸,說道:“如今在這船上未必就比兩岸危險,反倒更靈活些。”
吳巍將木漿插入水中,用力一劃,搖頭道:“我知道,所以我不是要送你們去岸邊。”
“那你要……”
吳巍咬牙,腰板用力拔起,猛地將小舟撥動了位置,說道:“沿着河,往西南邊走!”
袁來剛剛正是駕着小舟從那個方向來的,所以吳巍的意思就是要原路返回,遠離這片戰場,這的確是目前最安全的出路。
可是袁來卻好奇地按住他的肩膀,讓他不要動,問道:“可是這樣的話,你就看不到結尾了,怎麼?剛才知道害怕了?”
袁來不由笑道。
他以為是吳巍死裏逃生終於明白了生命之可貴,而且如今也看了大半,心愿也該了了。
但是袁來卻判斷出了錯。
只見吳巍肅然地搖了搖頭,正色道:“當然不是!只不過我生死由命!你們卻沒有必要陪我送死,我不管你怎麼想的非要往這邊跑,但是現在,我得送你們回去!”
他說著,便要再次划動小船,然而此時,他卻聽到身後有怒潮雷鳴。
吳巍扭頭一看,頓時魂飛天外,只見不知又是哪位大能一招打空,竟推起一道高大的巨浪奔涌而來!
這樣的大浪他之前遇到過一次,那次他站在土地上,足足疊起六層防禦才堪堪抵禦。
而如今,他體內元氣已經所剩無多,根本無法再撐起六層,而且這裏還不只他自己一人,他完全沒有本事護住三個人!
想到這些,吳巍臉色慘白,但卻終於沒有束手待斃,而是猛地去抓袁來和阿含,大喊道:“跳!跳進江里!”
在他想來,也只有將性命交給這江水,才有一絲可能活命。
然而,吳巍抓住袁來后卻彷彿覺得自己是抓住了一顆巨石,無論他怎樣用力,袁來都紋絲不動。
吳巍頓時呆住,倉促間他已經沒有心思去想為什麼拉不動,因為那道大浪瞬息間已經來到近前,他們就算是跳也已經晚了。
他的臉色一片灰白,遭此猛擊,三個血肉之軀只有被活活拍死的下場。
此時他只來得最後看向袁來一眼,然而讓他困惑的是,這個奇奇怪怪的年輕人此時卻淡定的過分。
他就那樣安安靜靜地坐在船上,好像從開始到現在,他就根本沒有移動過。
生死之間,吳巍的神識空前暴亂,以至於竟然腦子空靈了一陣,他甚至為袁來的淡定的過分的表現找了一個合理的解釋——或許,他已經嚇傻了吧。
吳巍這樣想着,忽然就看到一動不動的袁來悄然抬起了右臂。
他抬得沒有很用力,也不是很急促,只是很自然的向上一抬,同時右手也展開筆直地向前推去。
感覺上倒像是在抗拒那道已經到了眼前的巨浪城牆。
然而這樣又有什麼用呢?
不要說是一個普通人,吳巍自襯就算是自己完好的時候這樣做就算不死,手臂恐怕也要斷掉。
然而,說來也是奇異,當袁來的手抬起的時候,四周忽然變得好靜。
遠處戰場的轟鳴不見了,水浪的怒吼也不見了,風忽然消失,周圍的水面變得平靜無波。
吳巍甚至有種錯覺,彷彿時光都慢了下來。
這正是從暴亂突然陷入寂靜的錯覺。
之後,在吳巍的眼中,那道巨浪也彷彿放緩了速度,明明就是距離這隻破爛的小船這樣近了但是偏偏就是過不來,而且讓他驚異的是,那巨浪的高度竟然也在迅速地變低。
就像是從一個巨人飛快地成了一個孩童。
那數十米高的巨浪悄然矮了下去,轉瞬間竟然便徹底消失,眼前一片寬闊,之前的恐怖竟好似從未發生。
袁來滿滿地收回手,神態絲毫沒變,就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當然,對他而言,這也的確是一件小事。
然而吳巍則已經呆住了。
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至於腦子有些混亂。
“剛剛……”他看向袁來,一臉見鬼的表情。
袁來疑惑地看着他,說:“剛剛?剛剛怎麼了?對了,你抓着我做什麼,我又不會跑。”
吳巍低頭一看,忙鬆開攥的發白的手,喃喃道:“剛才,那道浪……”
“什麼浪?你出現幻覺了吧。”袁來眨眨眼,關切地問道。
吳巍有些發傻,他盯着袁來使勁看了好幾眼,又看了看周圍,最終徒然道:“……可能是幻覺吧……不過……”
“嗯?”
突然,吳巍聽到袁來一聲輕咦,他急忙扭頭看去,就看到遠處空中一個人影被凌空一劍穿透,墜入河中。
一位大修行者隕落!
兩人都不由變了顏色。
幾乎沒等他們呼吸上幾息,就看到一陣玄光中,一道血光升騰,照映半個天空,隨後又有一個身影凌空炸開,漫天血霧,殘骸也頹然墜入大江。
又是一位大修行者隕落!
之後,那映照天地的血光卻又被一片禪光籠罩,那禪光由金色吸收了血色,顯出一種妖艷神秘的紫色。
隨後一道禪光穿透大江兩岸,人群中再次有一人生機泯滅,頹然入河……
第三個。
不僅吳巍長大了嘴巴,就連袁來也呼吸緊促。
四境隕落,天地感應。
頓時,同為四境的袁來便清晰地察覺到晴空中連續顯出三顆大星,隨後那大星又迅速晦暗凋落。
一股哀傷之意溢滿天穹。
“連續死了三人!”
袁來臉上笑意收斂,一片凝重。
死人並不常見,但是到現在,一連隕落三人,只能說明江心戰場已進入白熱化。
連續三位四境死去,這在任何時候都是值得天下矚目的大事。
他立即屏息凝神,雙目射出兩道無形神光,向前探去,在之前他就遠遠地看到了兩方的所有人,如今再看,他很快就得知了隕落的三人的身份。
然後袁來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北宗隕落一位長老。
南宗同樣隕落一位長老。
而最後一個死的則正是寒山宗主羅楚秋。
數量的對比讓本來平衡的勢力出現了一絲危險的傾斜。
而最讓袁來臉色鐵青的則是,那位南宗長老和羅楚秋竟然都是被同一人斬殺。
“千座!”
袁來從唇齒間蹦出這兩個字,心中已是森寒一片。
他作為西岸陣營中的一個,己方被殺兩人,自然很不開心。
而他原本的打算是在這邊潛藏,然後出其不意出手助戰,如今被剛才這一道浪微微分了片刻的神,沒想到就是這麼片刻之間,形勢就驟然大變,連死三人,這種突然的變故,袁來之前無論如何都沒有料想到。
這讓他有了一種失算之後的氣急敗壞。
於是他就變得很憤怒,這股怒火爬上了他的心頭,讓他覺得胸悶的很,不吐不快。
所以袁來立即做了個決定。
他招了招手,木偶一樣的阿含就走了過來,並坐下,將自己的頭主動置於袁來掌下。
吳巍茫然地看着這一幕,有些不解。
“你們這是……”
袁來望着前方,冷聲說道:“殺人!”
說話間,袁來手心浮現璀璨光華,一股玄奧大道之力宛如怒江,狂吼着灌入阿含的身體。
瞬間,阿含的衣衫便炸裂開,隨後裂開的是他的血肉,那些血肉如同陽光下的雪人,憑空升華消失,就連骨骼也消失不見。
幾個呼吸間,阿含就只剩下最根本的一架金身骨骼,而他金黃色的頭顱上浮現細密的令人眼暈的符文陣圖,陣圖正中,阿含本身的意志瘋狂地衝撞,卻始終被牢牢控制着。
吳巍已經徹底驚呆了,他只是茫然地看着這一幕,滿心不解。
而此時,袁來的手按在了金身的頭頂,覆蓋在那繁密的紋絡之上。
作勢欲摧。
遠處,江心佛國凈土小世界之內,剛剛斬落兩人的千座潔白的眉毛成了紫色,冰冷的臉上只有最得意以及最張狂的狠厲。
戰場中一時寂靜,沒有人交手,因為隕落三人無論對於兩邊的任何人來說都是震撼莫名。
這個時候,他們才再次嗅到了自成四境以來,便很少有的危機感。
而正中,身披無上禪光的千座正要說些什麼,卻猛地臉色狂變!
他頓時扭頭望向西南河流方向。
兩隻血眸中射出悠遠的光。
而終於能夠分神的眾人也隨之望去,然後各個驚愕。
在他們沒有發現的時候,不知何時,竟然有一隻破爛的小船已經來到了這樣近的距離。
而兩岸的剩餘的圍觀者,也滿心疑惑,暗自納罕是什麼人當真不要命,竟然敢駕船登江?
面對着這些目光,袁來再次露出了笑意,只不過很冷就是。
他輕輕摩擦着阿含的頭,從千座的目光中他只得到了兩個字:你敢?!
這是千座傳遞而來的意志。
而袁來的回復很簡單,他面無表情地將那隻手用力一抹,頓時,無聲無息,金身之上的繁密陣法出現了一處破損,在袁來的強橫之力下,阿含或者說就是千座分身的那縷意識頓時煙消雲散。
阿含死了……
千座的身外化身,與他有着命運層面的聯繫的分身死亡……
於是,冥冥之間,一種無法言喻的偉大天道力量顯露了它的身影。
像是收魂的鬼,在千座的身上狠狠地咬了那麼一口。
於是,立於凈土佛國,氣勢鼎盛無人能及的千座身軀晃了晃,小世界忽然開始明滅不定。
下一刻,千座那冷酷的臉上出現了痛苦的猙獰。
“噗!”
一口帶着金色的血液,狂噴而出。
小世界亦搖搖欲墜。
本來無比強大的千座瞬間彷彿受到了無比強大的致命傷害,甚至他四境最巔峰的修為,都開始搖晃,有了降階的危險。
袁來一把將金身推倒在船上,然後一步邁出,咫尺天涯,身軀就已經出現在半空,來到了戰場核心。
“諸位,此時不殺,還等何時?”
袁來淡淡說道,頓時,第一個反應過來的申屠沃甲忽然暴喝一聲,將手中戰槍投擲而出,這隻槍蘊含著申屠一身大道,剛猛無比,瞬間便刺穿凈土佛國,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竟狠狠刺穿了千座的胸膛。
然而禪光明滅之間,竟轉化為血色,千座雖已經重傷垂危,卻仍然不死。
南宗眾人立即也要出手,卻被反應過來的北宗長老們團團拖住。
可惜,他們人數各有針對,如今卻是沒有人來拖住袁來。
於是,半空中的新晉四境幽幽地嘆了口氣,天空驟然一暗。
一個巨大的空間裂縫驟然浮現與千座身側,禪光明滅卻被裂痕一分為二,袁來運轉全身修為,豎起手指,成劍。
隨後,一道悠然劍意憑空而生,靜靜橫斬,將已經垂死的千座攔腰斬斷,那下半截身體則被那空間裂縫一口吞噬,而後消失,卻不知進入宇宙何處。
“噗。”
袁來的手收回,於是掌心出現了一顆帶着血光的禪心。
這是千座的道果。
至此,渡江之戰第四位強者……隕落。
……
西岸。
一片水澤中,緣木怔怔地遙望着江中一幕,淚如泉湧。
軍營前沿。
灰原正與盧掌茶站在一起。
此時灰原將張大的嘴合攏,然後悠悠讚歎道:“這就是打破平衡的外力。”
“他,果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