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九章 過江(二合一)
從白霧之中,隱隱約約地駛來一群龐大的黑影。
當他們出現的時候,短暫地引起了一群驚呼,當然,很快這些聲音也消失了。
有經驗的士兵們都能看得出來,那黑影必然是大船,而從那巨大的體型上看,應該是帝國一級戰船。
“有意思。”
岸邊,無數士兵已經列好了陣型,當然,在這個時候兩方的士兵隔着大河,根本無法互相攻擊,但是氣勢上的比較卻是必須要有的。
隊伍的最前方便是皇子張陵,而在他的身邊左右則是站立着一群大人物。
左側最近的就是申屠沃甲。
此時申屠披着一身軟甲,氣勢廣大,他穩穩地扎在地上,沒有人可以忽視他的存在。
當那群戰船剛剛出現影子的時候,他便得到了通報,而當西北軍方列陣完畢,對方的船影也只不過是放大了些許。
兩方心照不宣地在今日發起戰鬥,只不過讓申屠沃甲等人有些意外的是,主動進攻的竟然不是他們,而是朝廷。
申屠沃甲挑起眉頭,冷笑道:“有意思,被趕到了東岸去了,竟然還有膽子主動出戰,倒是讓我有些刮目相看。”
站在張陵右手邊的則是一位老者,其身周環繞某種奇異的力量,明明站在那裏卻如同立於浩渺之中,難以測度,其正是這一代的南宗宗主,他淡然地笑了笑,說道,“不足為奇,之前戰敗的是軍卒,而如今我們要應對的則是修行者,無論出於體量還是尊嚴,北宗主動迎戰也是應有之事。”
“只不過,開大船而來也真是招搖。”
“招搖的人死得快。”
其餘大人物也紛紛出言,大都是冷眼看着。
相對於這些人,作為領袖的張陵則是沒辦法這樣自信,他單薄的身體立於眾人最前,從江上吹來的寒風吹得他的衣袍獵獵作響,張陵身軀筆直,身上以前的貴氣消失了不少,多的有疲憊,更有許多威嚴。
他沒有看那些大船,他的視線在那些巨獸之上,越過他們,彷彿穿透了白霧。
張陵看的方向是京城,此時,他的心情或許是此處最為複雜的,沒有人能完全體會的了他的心緒。
等周圍的人終於不再說話,那些大船也在眾人眼中漸漸清晰起來,然後很多人才後知後覺,隨着那些大船行來,那些濃郁的霧氣竟然消失了許多。
不是變淡,而是消失。
就是大船經過的地方的霧氣彷彿被吞噬掉了,成為了一個沒有遮擋視線的乾淨區域。
西岸的強者們明白,隨着對方的真正入場,那些之前試探的手段都被輕鬆破去。
對方在距離西岸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便停下了。
與此同時,張陵也轉過身來,對着身邊站立的一群四境大修行者肅然拱手道:“此戰成敗,事關天下,就看各位的了!”
一群大修行者聞之亦肅然沖張陵點了點頭,他們沒有多說什麼,該說的早已經說完,此時廢話已經沒有意義,能做的只是上陣殺人而已。
西岸沒有去浪費精力準備什麼船隻,對於四境修行者而言,雖然仍舊難以長時間在空中飛行,但短暫浮空都能做到,至於在水面上行走更是不在話下。
作為此地地位最尊貴的,也是修為最高深莫測的人之一,南宗此任宗主率先行出陣來。
江邊的水並不平靜,他走出的時候,從江水上游正飄來一片深綠色的樹葉。
樹葉平展在江水中,其上竟然還伏着一隻黑色的螞蟻。
螞蟻一動不動,死死地趴伏在樹葉上,隨着奔騰不息的江水順流而下。
它們的速度極快,只需要幾個呼吸就能伴隨着江水消失在下游。
但是當南宗宗主來到水邊的時候,那片樹葉猛地停了下來。
它停的很穩,從極動轉入極靜的整個過程都順滑無比,給人的感覺一點也不突兀,彷彿那片葉子從古以來便是停駐在這裏的。
碧綠的樹葉停下了,江水當然也停下了,這片驟然停下的區域竟然有數百米,而在區域之外,流水照常,竟然一點異樣都看不出。
岸邊的一群大修行者紛紛變色,凡夫俗子可能看不懂,但是他們如何看不出老人這一手的奧妙?
強大的力量往往就是蘊含在波瀾不驚的動作之中,南宗宗主只是片刻便將江水凝住,此等修為,在諸人眼中已經是驚天動地。
“一起走吧。”
老人淡淡說了一句,率先踏入江中。
他的雙足踩在水面上的時候,竟然連一點波紋都沒有生出。
唯一被驚動的只有碧綠的樹葉上那隻茫然失措的螞蟻。
它獃獃地搖晃着腦袋,彷彿十分不理解自身的處境,它仍然不想動,但是很快的,當他意識到岸上的一群巨大的生物很可能要踩踏過來之後,他終於不情願地離開了那片救命的葉子。
他先是試探性地觸了觸水面,然後才滿是猶疑地爬下樹葉,在平靜的水面上安然爬行。
很快,它來到了岸邊,並攀上一隻草葉。
當它終於鬆了口氣,下意識轉過身子往後看的時候,正看到那片葉子猛地加速,順流而下,不一會兒便消失不見了。
這片水域恢復如初,一群人則已經大步向前行去。
西岸的四境全然出動,南宗宗主走在最前面,在他身後是申屠沃甲,以及數位南宗長老,陸羽與蘇檢也在其中。
再之後便是其他宗門的幾位四境,道林眉目如遠山一般,乙未與寒山宗主并行,他已經徹底洗白,甚至已經恢復了那頭金髮碧眼的容貌,在人群中顯得格外醒目。
大霧開始散去。
這是很壯觀的一幅景色。
被濃霧遮蔽起來的巨大的太陽終於將自己的光芒投射了進來。
然而大霧畢竟沒有全然消散,而是隨着南宗宗主一行人迅速消失。
因而,那些霧氣便散去的並不均勻,這導致陽光呈現出光怪陸離的色彩。
大部分是金色的,猶如利劍從宇宙中穿過無數距離,在江面上投下一個柱形的光斑。
有些則是紅色的,是猶如鮮血一樣的紅色,像是烈火,帶着肆意張狂落入江面,似乎要將整條瀾滄江點燃。
有些甚至是深紫色的,彎彎曲曲,竟如落雷,點綴四方景色。
與此同時,在那幾隻猶如巨獸一樣的大船上,也同樣站着一群人。
最前面的是以北宗為首的一群大修行者,北宗那位名義上的宗主站在最前方,神色冷漠。
在他身旁的竟然便是棲光院的千座。
從開戰到如今,這是千座第一次正式踏入戰場。
他一身禪宗大尊者的紅袍,眉間點綴着一粒硃砂,站在船舷之上,如立山巔,他的嘴角向下彎着,是不喜的神色,這早已是天下人熟悉的了,只是很少有人注意到,今天的千座除了冷漠和威嚴,眉間更多了一股子悚然的煞氣。
他們所有人都一言不發,冷冷地俯視着從西岸走來的那群人。
然而每個人的心中卻都不如外表那般平靜淡然。
尤其是當他們遠遠的看到南宗那位向來低調,但是實力深不可測的宗主的時候,更是呼吸不由急促幾分。
在這群人身後,這艘大船的更大的甲板上則是站着數百人。
那是數百名北宗弟子。
有老有少,大部分還是血氣方剛的年紀。
他們的修為則極為整齊,皆是達到三境地步。
只不過其中大都是三境初階中階,至於高階甚至是巔峰則要少了很多。
這群人此時大都滿目激動地站在原地,緊緊握着手中的劍,他們排成陣勢,沒有人說話,也因此醞釀出了一股讓人不容小覷的力量。
這麼多三境,放眼天下,除了北宗沒有任何一個宗門能拿得出來,然而讓人群前列的屠蘇心痛的是,這些人也已經是經過鐵血鎮壓之後的北宗所能拿出的所有力量。
甚至連他都要加入其中。
那一場劇烈的鬥爭發自於內部,直接讓北宗這頭龐然大物身受重傷。
數位四境悄然隕落,一大片三境弟子和高層被斬殺屠滅,北宗在那一場動亂中所受到的損失比外人猜測的還要嚴重許多許多。
若非如此,就算是面對南宗的傾力出擊,他們怎會落得只有這麼一二百人組成劍陣?
北宗劍陣巔峰時刻可斬四境,可敵五境自然返神,天下聞名!
可是……
那種規模的劍陣需要足夠多的弟子,而如今……
屠蘇看着身後的只有原本不到一半的人數,心中悲涼。
他握着符劍的手因此而顫抖起來。
“師尊……”
身着北宗執事長袍的施卿卓輕輕喚了一聲,她伸出手按住了屠蘇因情緒激動而顫抖的手以及腰間的那柄劍。
屠蘇的情緒終於穩定下來,他嘆了口氣,看着身旁的一臉堅毅的少女,卻不知說些什麼,眼中也沒有了以前那種對這個聰慧老成的弟子的那種由衷的喜愛。
屠蘇如今看待她的眼神,只有複雜。
從那場北宗內部的大清洗開始,施卿卓便展現出了不凡的手段,那時候屠蘇也才終於知曉,原來施卿卓背着他,暗中打着屠蘇的旗號已經早已選擇了陣營!
施卿卓作為屠蘇作為欣賞的弟子,也是北宗內部眾人皆知的屠院長的接班人,其一言一行的確已經能代表一些屠蘇的意志。
可屠蘇卻萬萬沒有想到,原本乖巧懂事識大體的徒弟竟然心機如此之深,以至於當那場宗內政治鬥爭開始的時候,屠蘇甚至連選擇的餘地都沒有,就被瞬間確定了派系!
大怒中的他根本沒有選擇,只能是咬着牙被施卿卓拖入渾水,作為北宗內部具有實權的幾位高層之一,屠蘇的傾斜也成了確定局勢的關鍵的砝碼,之後的大清洗也是在屠蘇的推行之下才得以如此順利地進行下去。
而親手將宗門內的師兄弟和那些屠蘇招收進來的弟子清洗掉,這種事對他的衝擊又怎能不大?
自那之後,兩人的師徒關係便已經名存實亡,而這一年多來,施卿卓通過此“功”正式確立了宗內地位,又加上朝廷中施卿卓的母系家族的全力支持,甚至還有劉重湖的全力配合,以至於,施卿卓在宗內的地位節節攀升。
如今雖然只是掛着執事的頭銜,但實際上已經在內院的配合下慢慢將屠蘇架空!
然而讓屠院長無聲長嘆的是,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個徒弟手段之精明,用心之深,處事之狠辣,行政之能力都是年輕人中一等一的!
有時候他甚至會想,如果等天下再度平靜下來,度過這次動蕩,讓成熟起來的施卿卓接替自己的位置,或許真能做出比自己更好的成績也說不定!
種種情緒之下,既恨,又欣賞,他萬千情緒化在嘴中,也只有深深一嘆!
“屠院長。”
劉重湖從他身後走來,他英氣逼人的雙目中好似含着兩柄隨時吐出殺人的刀子,讓屠蘇十分不適。
“怎麼?”他冷着臉問道。
劉重湖輕輕向他施禮,然後認真道:“我看院長似乎身體不佳,此戰關係巨大,劍陣更是重要,出不得閃失!既然院長身體有礙,不如……”
“不如什麼?”屠蘇眯起眼睛。
劉重湖吸了口氣,說道:“不如,暫請院長到後面隊伍中,這主持之事交給我,你看如何?”
“你說什麼?!”屠蘇瞪大眼睛,臉上怒意顯露無疑。
他壓低了聲音,也壓着怒火道:“歷來演練,劍陣皆由我主持!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來替我?”
劉重湖淡淡說道:“我只是為大局着想,畢竟我看院長你的狀態似乎並不適合在這樣重要的位置,而且……我的修為已經比您高了。”
“你!”
屠蘇身體又忍不住顫抖起來,劉重湖嘴巴里說的好聽,實際上是什麼意思屠蘇這樣聰明的人豈能聽不出?這分明是要明目張胆地奪權,屠蘇堂堂外院院長,劉重湖竟然要他去後面隊伍之中,與普通弟子同列,這等羞辱屠蘇哪裏受得?
可是就在屠蘇要發怒的時候,他身邊的少女忽然平靜地開口道:“師尊,我覺得劉師弟說的也不無道理。”
屠蘇扭頭盯着施卿卓,雙目中閃着血光。
少女絲毫不躲避,用冷靜的聲調說:“師尊,你以前常教導我凡事要以宗門大局為重,遇事更要冷靜為先,難道現在,這些道理,需要徒兒教給你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