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八十六章:死既是生 (大結局)
黃凌歷一百十三年。
凌中軒登基為新王,因為尚在襁褓,只能由着我跟惠允垂簾聽政。
惠允太后尊惠允聖太后,我被尊為皇太后,史稱芙皇后。惠允太后與芙太後方子刑同時垂簾聽政。
黃凌天下,好歹是穩住一半。
因為戰亂,一時間,整個黃凌都是蒼白和荒涼,而京都人口一時不過就萬人。同年飢荒餓殍遍地,惠允聖太后不得不開國庫安撫天下。
一時歡呼聲起,對黃凌稱讚有加。
我去天牢見了方子卉和方子敏最後一眼,她們也已經死了。畢竟人彘,不是所有人都撐得下去的。她們最終也沒有撐下去。
而我這個垂簾聽政的芙皇后,最終也沒有稱職的繼續垂簾聽政,最終無心朝政,放棄了垂簾聽政。
整整一年,我始終都在做噩夢。
這噩夢就像是纏身的繭,撥不開也理不直。
我經常坐在廊檐下面,抱着懷裏的軒兒,卻始終等不到我在等的人,也聽不見他說他想我了,要回來看我。
午夜夢回,多少次醒過來的時候。滿身都是冷汗。
多少次拿着刀對着自己的喉嚨,看向軒兒,又放了下去。
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只知道,我無數次不想再活下去。
軒兒長大了,么么的開始學說話。他會叫娘親了。
整整六個月,我都在瘋狂的尋找復活凌雲遙的方式。
可是我始終沒有找到復活。甚至跟復活有關的故事都沒有聽到過。這世界原本也只有我能堅信不疑,甚至痴迷的尋找了。
我不知道怎麼就特別的相信,人是能被複活的。
這希望像是最後的線,牽連着我僅存的生命,還有希望。
我四處差人去找南妃的下落,我想知道凌雲寒將天涯海角的鑰匙藏在了哪裏。可是南妃卻憑空消失了,他父親南德也是一夜失蹤。
聽說南府的下人也早在六個月前離開了南府,如今那裏就像是一個鬼府,都沒有人敢接近。
我手裏壓着的最後一個寶貝,就是居無求的三個求字牌。
我親自帶着三個求字牌,去居無求尋找線索。接待的人卻全然不知道求字牌,我怕着接待的人不懂,要求見他們的大掌柜。
可是接待說他也沒有見過大掌柜。
我一直磨叨最後,居無求都沒有告訴我一點關於求字牌能用的地方。
我也始終見不到居無求的大掌柜,他就像是一個始終都不存在的人,只有人知道大掌柜,卻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無數次,我都沒有找到大掌柜,也見不到。
居無求的接待卻斬釘截鐵確定的跟我說:“這世上能求得很多,唯一求不來的,是死而復生。”
我換了無數的人去問了無數次,都是一個結果。
居無求可以續命,可以多活幾年,可以尋找海外仙山,可以修仙得道給你財富,給你地位。但是不能死而復生。
我不信,我仍是不信。
一怒之下,我砸了居無求的招牌,將地下一把大火燒了乾淨。
我從居無求出來的時候,門前都是人,指着我說:“這個人觸怒了居無求,她會遭報應的!”
我等着這報應,不妨都到我身上來!
第二天再去看,居無求仍是好好地在那裏,像是從來沒有消失過。
我問接待。“居無求既然沒人能惹,你們為什麼留着我?”
接待像是不認識我似的,“鳳凰磐涅,浴火重生。我們居無求原本也不會怕任何人。普通業火怎麼可能傷的了我居無求的皮毛?”
為此,惠允聖太後跟我說:“這世上,怕是只有你能火燒了居無求。卻半點事情都沒有。”
“是啊,只有我能!因為我始終是妖邪的逆天邪后。”
夜裏我仍是睡不着,成夜成夜的看着外面的天。
偶爾睡著了,看見帘子掀起來,凌雲遙就會走進來抱住我,跟我慢聲細語的說話。可是睜開眼,他就沒有了。
就好像是那些曾經,都是我的夢。我有時候都會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存在過。
兩年後,軒兒不僅會走了,也能說很多的話了。
惠允很喜歡他,可是他總是粘着我。見了我。就張開手要抱抱。
每次抱着他,我都會覺得我是個不稱職的母親,我不配,配不上做他的母妃。
軒兒很聰慧,他似乎保留了我的記憶,記憶非常的好。如果不是因為還太小,必定會過目不忘。
有一次我要抱他的時候,他拚命的抓着我,“母妃!軒兒不要一個人。”
我難過的想哭,可是怎麼都哭不出來。
又一次夜裏我無法入睡。
醒過來的時候,我用刀順勢在腿邊劃了一道。
從此,這成了減輕我負擔的方式。我經常一刀一刀的畫在自己的腿上。經常會忘記,自己還好好地活着。
我的腿慢慢失去了知覺,再也支撐不起來。
時間不長,我終於卧床不起。
章天賜給我查看的時候,總是無聲的嘆息,他說:“娘娘,您一刀刀滑下去的是您腿上的筋脈,您不疼么?”
疼過么?
我竟然不記得了。
我跟惠允說,叫軒兒少一點過來,我不想見到他。
他越來越像凌雲遙了。
像的讓我想哭。
有一次柳綠和陳婧都進宮來看我。
皇叔也就是三王爺,見了我說:“太後娘娘,您不能這樣下去了,折磨的是你自己,也叫皇上一輩子無依無靠。”
我搖搖頭,“他挺好的,至少還有聖太后,能叫我放心。我怕我在這樣下去,反而成為他的負累。我出不來了,我總是醒不過來。”
兩個人陪着我坐了一會,說了很多話。
我看到柳綠一直在哭。她說:“娘娘,您不能這樣下去了,我們真的很心疼!”
又隔了一段時間,柳綠將琳琅也帶進了宮。
許久不見,琳琅都有些胖了。
難得見到她,我還是挺開心的。琳琅嫁了人,也生了孩子。孩子怯生生的,看着我的時候,眼睛特別像琳琅。
我跟她說:“琳琅,你胖了。”
琳琅卻一直哭,她從來都膽小,見我這個樣子,怕是會哭得厲害吧。
我卻始終哭不出來,我好像忘記了怎麼流眼淚。
天涯海角的鑰匙,最終也沒有找到。
遍訪海外仙山,卻始終沒有找到能起死回生的方式。
芸艾茗知道的星象占星裏面,也沒有提及。
但是黃凌允許占星之術,從我做太后那天就開始了。芸艾茗成了四方城第一個女人占星師。
芸艾茗其實挺高興的,只是看到我的時候,每每,還是特別擔心。
第三年,所有的起死回生的方式我都試過了,都沒有用。
被騙了一年又一年,我竟然還沒有相信凌雲遙已經死了的事實。
第四年,我見到了鐵木。
鐵木跟我說:“我終於找到了饒采。”
我點頭笑了笑。
鐵木說:“方子刑,你有沒有看過你現在的樣子?”
我搖搖頭。
我好像很久都沒有照鏡子了,每次一想到我自己的樣子,就會覺得絕望。
我也經常告訴我自己,方子刑。在這樣下去,你就完了。
可是每次說完了,我又是能看見凌雲遙在我眼前出現,他就像是鬼魅一樣的,經常在我枕邊呼吸,在我耳邊喘息。每次都不肯離開。
章天賜說這是心病。
可是我沒有心藥。
我後來在佛堂裏面一直念經。
惠允將黃凌江山整治的非常好。我也根本沒有去擔心的必要。
我經常夢見我又回到了前一世,我見到凌雲遙的地方。
可是我始終看不見凌雲遙,那個時候,他被我遺忘也拋棄了太久。
我已經快要忘記了,他原本的樣子。
我又見到了鐵木。
他跟我說:“饒采跟狄明月都嫁給了我。”
我說挺好的。
他說:“不知道自己曾經做錯了那麼多,所以哪怕是饒采出現的這樣晚。我還是很滿足。”
我沒有說話。
鐵木說:“你還是在等么?等復活凌雲遙的方式?”
我搖搖頭,“我在找方慧。我記得那個居無求變戲法的老頭曾跟我說,他知道方慧在哪?”
鐵木問我,“你想找到方慧幹什麼?”
我沒有告訴鐵木。
等鐵木走了之後。
我才說:“我想知道,她怎麼生下了我,重活了一世。”
鐵木卻根本不相信我說的話。他說我只是太思念凌雲遙,想出來這樣的方式安慰自己。
我也已經解釋不清楚了。
第五年,我已經病入膏肓了。
身體被我拖垮了。
整整五年,我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可是抱着軒兒的時候,我還是說不出的難受。
孤心命!
他的悲慘,也許我是沒有辦法去解決了。
我只能不停地告訴他,“軒兒,母妃跟父皇只是去了另一個地方,但是母妃跟父皇,還是很愛你。你要記得,我們是捨不得你,也最愛你的!”
這幾天,我突然特別想回去大雷音寺。
大雷音寺還是那般模樣,煙霧繚繞,滿是誦經的香客,善男信女。
我的腿已經徹底的廢了。
我坐在步攆上,看着裏面,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身後哪個小丫鬟說:“太後娘娘既然來了,就進去看看吧!”
我點點頭。
我進去之後,很多人就被攆出去了。此時寺廟裏面並沒有多少人。
我跪在佛祖面前,滿臉都是蒼白。
我聽見誦經聲,一浪高過一浪,聽得叫我頭疼。
我對小丫鬟招招手。“把誦經的和尚叫過來。”
小丫鬟點點頭,走到寺廟後面。
這時候,從後面走出一個端着木魚剃光了頭髮的老頭。
我看着他,登時就覺得想笑。
他的確是個老頭。
那個變戲法的老頭。
我問他,“你怎麼在這?”
“我一直在這,只是方施主一直沒有看見。”他笑。
“如果你真的在這。為什麼我來了幾次,都不曾看見?”我也笑。
“貧僧可是記得,告訴你,我知道方慧的下落。”他說。
我瞧着他,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的確說過,只是我沒有信。
“方慧她是不是已經死了?”我問。
“人生不過就是一場浮空。所謂生死,又有什麼界限?方施主原是從哪裏來,豈非也正是要到哪裏去?”他說著就笑了。
“你一直希望我死,如今,怕是也這麼希望?”
他沒有回答,而是敲起了木魚。嘴裏不停的念叨,越念越快,越念越快……
我開始沒有聽清楚,後來更是沒有辦法聽清楚。
我只知道,他一直想害我,希望我去死。
我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我突然聽明白了,他唱的什麼。
生既是死,死既是生。
咧開嘴,我笑了。
他一直想讓我死,我知道。
我對身後的小丫鬟說:“回去告訴惠允太后,我方子刑,會繼續活下去,在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地方,好好地活下去。”
說著,我從袖子裏找出那個寒冰匕首,刺向了自己的心窩。
洛圖晚告訴過我,哪裏可以一刀斃命。
撕心裂肺的疼痛很快就終結了。
我再次睜開眼睛,跪在佛祖面前。
還是大雷音寺煙霧繚繞。
身後是連綿不斷的腳步聲。
“南潯王這裏請,拜佛秋香,我們寺廟可是最靈驗的。”住持說。
我閉上眼,眼淚終於順着眼角流了下來。
五年了,我等了整整五年。
死既是生!
原來,死真的就是生。
我閉上眼,對佛祖說:“這一世,不求皇位,不求報仇,求安安穩穩歲月靜好。”
繼而我轉過身,看向南潯王。
那一雙明亮的眸子,好似天上的明月,正饒有興趣的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