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章
快十二點,飯菜上桌。六菜一湯配烏米飯,鄭衛明嘗了一下眼睛亮了,手肘碰了碰旁邊美玲,口齒不清地說:“你學着點。”
美玲看着桌上飯菜,見怪不怪地說:“她這手藝別人學不來。”
鄭衛明:“怎麼學不來?全是家常菜!”
三葷三素,很普通很簡單的菜式,全部很清淡,但很下飯。特別是茄子揉成絲用水蒸,除了鹽別的什麼調料都不放,十分素雅清香。美玲口味有點重,偏愛吃辣椒,但這道菜元康非常喜歡,他吃好幾條茄子,美玲很驚訝,於是也吃。
她不喜歡太淡的味道,故意笑話元康:“你怎麼和老年人一樣喜歡淡的?”
元康說:“沒有油沒有味精,這樣吃很健康。”
有時陳玉蘭不在,美玲給元康做飯,每道菜放辣椒,說:“你吃吃看?”
菜很辛辣,元康吃得滿頭熱汗,黝黑的皮膚好像泡過油,閃閃發亮。美玲問他:“吃辣是不是很有感覺?陳玉蘭太淡了,和你這樣的男人很不配。你覺得呢?是不是我的更好吃?”
元康停下碗筷看着美玲,美玲拱着屁股站他旁邊,手肘撐在桌上。她做飯的圍裙沒摘,緊緊扎在腰上。裏面不知穿了什麼衣服,完全遮在圍裙後面。美玲的身材非常好,苗條頎長,胸和臀很大很有彈性。
她擠着自己手臂,胸肉像布丁一樣。腿夾得很緊很有力,男人喜歡這樣的腿。
但是元康把碗筷放下,拿着自己的東西準備回去,說:“太辣了,我吃不慣。”
美玲坐端正,說:“我吃飽了。”
鄭衛明看着她碗裏說:“你剩下這麼多,吃飽了?”
陳玉蘭說:“她愛吃辣,我做得太淡了。”
鄭衛明想到什麼,忽然哈哈笑着說:“你完全是辣妹子啊!哪哪都辣!”
美玲笑嘻嘻地去抱他手臂,說:“哪哪是哪啊?”
鄭衛明抓着她下巴搖來搖去:“這還有別人呢,你怎麼不害羞?等會回去告訴你哪哪是哪!”
然後趁人沒注意,在美玲裙子裏摸了一把。美玲笑着瞪他一眼,起來對陳玉蘭說:“我和你一塊洗碗吧。”
她替陳玉蘭把碗筷端到廚房裏,然後靠着碗櫃取出煙。
陳玉蘭一邊洗碗一邊勸她:“你別吸煙,這不是你的地盤。”
她笑笑說:“不是我的地盤也不是你的地盤,你多什麼嘴呢?”然後取出打火機,啪地點亮,煙沒燒到,陳玉蘭率先把她的煙取下,折了丟垃圾桶里。
美玲愣了一會,說:“你什麼意思?農奴翻身把歌唱,要當家做主人了?”
陳玉蘭說:“你要是想吸煙,去陽台吧。”
美玲諷刺地說:“哪個陽台啊?客廳外的陽台還是你和李英俊深情對望的陽台啊?”
陳玉蘭心裏不舒服,問她:“你今天怎麼了?”
美玲說:“沒怎麼,替元康不值而已。”
陳玉蘭停下看她,水龍頭嘩啦啦地倒水,水柱在菜盤上濺起水珠,噼里啪啦地跳到陳玉蘭的圍裙上,她像沒感覺到一樣。
美玲在廚房裏隨便走了走,然後回到原來位置,神色不明地對陳玉蘭說:“你和李英俊好上了吧?什麼時候好上的?好到什麼地步了?接吻?上床?你當時怎麼說的你忘了?你現在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元康呢?”
陳玉蘭擰着眉,自己也沒想到脫口而出的是:“元康已經不在了。”
美玲一怔,漸漸反應過來:“是啊,元康已經不在了。”
但有時美玲覺得元康沒死,好像下班回去元康替她開門,把她帶到她的卧室里,噓了一聲說:“她在睡覺。”
美玲咽了咽喉嚨不敢動,說:“然後呢?”
然後元康不好意思地請求她:“今天我領錢了,給她買了東西,想兩個人的時候給她。你能不能——”
美玲很快明白他的意思,說:“我在卧室里不出去,你們結束了喊我。”
到天色全暗,美玲悄悄從卧室出來上洗手間。外面好像沒人一樣安靜,她很好奇地走過去,陳玉蘭和元康在廚房接吻,美玲看到陳玉蘭手指上的寶石戒指,特別閃亮。
他們吻了很久,美玲看了很久。元康說:“喜歡嗎?”
陳玉蘭說特別喜歡,元康很高興,一字一字地喊她的名字,說:“我會一直愛你。”
陳玉蘭笑得像花一樣,同樣說:“我也會一直愛你。”
故事裏的人謝幕了,故事外的人當真了。
李英俊和鄭衛明在客廳坐着,沒一會聽到廚房啪地一聲響,美玲用很大的力氣打陳玉蘭巴掌,陳玉蘭的嘴巴碰到牙齒,出血了。
李英俊忙查看陳玉蘭嘴巴,這時候鄭衛明火速帶着美玲走了。陳玉蘭捂着嘴說:“我想回去了。”
李英俊開車送她,沒說話。他單手抓方向盤,很用力,手臂血管看得很清楚。陳玉蘭看了看,覺得他比自己更生氣,於是安撫他:“我沒事。”
他咬着后槽牙恨恨地說:“你別和美玲交朋友了,我是不是和你說過了?你怎麼不聽!”
陳玉蘭覺得好笑:“她和你朋友一起來的,我有什麼辦法?”
“鄭衛明要交什麼樣的女朋友我管不了。”
“你覺得我交什麼朋友你管得了?”
陳玉蘭覺得自己現在很複雜,好像難過,好像內疚,好像憤怒。美玲對她說的每個字像針一樣扎進她皮肉骨血,元康死在她心裏,好不容易用土埋了,美玲打她巴掌,重新掀開了元康的墓碑。
“美玲為什麼打我你知道嗎?”陳玉蘭問。
李英俊凝神看她,她沒什麼情緒地笑說:“美玲覺得我背叛了元康。”
靜了一會,李英俊問:“你自己呢?你自己覺得嗎?”
陳玉蘭沒有回答,很安靜地下車回去。李英俊盯着她漸漸走遠的背影,覺得很疲憊,好像花了不少力氣堆起來的積木,忽然誰抽走一塊,整座積木碎片一樣坍塌。
回去路上李英俊給鄭衛明打電話,鄭衛明沒事人一樣嘻嘻哈哈,李英俊登時火了,很認真地威脅他:“你給我小心點!陳玉蘭要是為這和我鬧情緒,我肯定要想辦法對付你!”
鄭衛明嚴肅起來,說:“美玲壞事,你對付我幹嘛呀!”
李英俊字句清楚地說:“哦?你的意思是我直接對付美玲?”
“沒沒沒!我沒這意思!有什麼事沖我來!放過女人!”
李英俊什麼也沒說地掛了電話。
到了周間,李英俊到局裏刷了指紋直接去陳玉蘭辦公室,陳玉蘭公事公辦,李英俊心裏咯噔一下,恨不得現在找到鄭衛明還他個耳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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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西西比河,曾令無數的文人墨客為之傾倒。夏多布里昂就曾運用散文詩的體裁描繪過他眼中的密西西比河:在廣闊浩渺的荒原上,一條河流如萬馬奔騰般奔流着,無數的奇花異草,珍禽怪獸在她的兩岸繁殖着。但那以後,好像有人對她施了魔法一樣,大河兩岸的景緻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
彷彿只是一瞬間,這條帶有傳奇夢幻色彩的大河流淌到和她同樣具有虛幻色彩的現實世界裏。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哪條河像密西西比河一樣,將財富和物產源源不斷地輸入大海,還有哪個國家像美利堅這樣物產豐富(幾乎擁有所有熱帶和寒帶之間的物產)。密西西比河那湍急、渾濁的河水以磅礴的氣勢奔流向前,如同商業大潮推動美利堅民族的精力和情緒以無以匹敵的速度不斷高漲一樣。可惜的是,他們到現在為止還在密西西比河上運送着一種可怕的商品——被壓迫者的眼淚,孤苦無依者的悲嘆,貧窮無知者對聽而不聞的上帝進行的祈禱。儘管上帝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但是,總有一天,他會“從天而降,拯救普天下受苦受難的眾生!”
夕陽的餘輝,照耀着密西西比河那寬闊的河面,一圈圈烏黑的苔蘚,掛在兩岸隨風搖曳的甘蔗和黑藤蘿樹上,在晚霞的映照下,閃閃發光。此時,“美麗河”號輪船載着沉重的負荷向前行進着。
從各地莊園運來的棉花包堆放在甲板和走道里,遠遠望去就好像是一塊四四方方的灰色石頭,而這塊大石頭此時正拖着沉重的身軀駛向附近的一個商埠。甲板上的人這時已經擁擠不堪,我們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在高大的棉花包間的一個狹小角落裏找到了我們的朋友湯姆。
由於希爾比先生的介紹和湯姆老實、忠厚的秉性,以及一路上他溫順的表現,湯姆在不知不覺中居然已經贏得了赫利的信任。
起初,赫利幾乎全天24小時嚴密監視着湯姆的一舉一動,就連晚上睡覺的時候,也不給他鬆開鐐銬,可湯姆對此似乎並不抱怨,沒有說一句牢騷話,而是默默地接受這一切。這就使赫利慢慢解除了戒備心理,不再限制湯姆的行動。現在,湯姆彷彿是被刑滿釋放一樣,可以在船上自由活動了。
湯姆是個熱心腸,每當底艙的水手們遇到什麼緊急情況時,他都是主動去幫忙,所以他贏得了船上水手們的一致稱讚。他幫水手們幹活時非常賣力,跟他以前在肯塔基莊園幹活時一樣。
每當空閑的時候,湯姆總是爬到上層甲板的棉花包上,找個小小的角落坐下來,仔細研究他那本《聖經》——我們就是在這個地方找到了他。
輪船在進入新奧爾良境內的一百多英里的河段範圍內,由於河床高出附近的地面,洶湧的河水在高達二十英尺,巨大而堅固的河堤之間,湍急地向前奔流。旅客們站在甲板上,好像是站在一個飄浮的城堡上一樣,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原野。湯姆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又一個農莊,他知道,眼前的這些圖景就是他即將生活的環境。
湯姆看見遠處奴隸們正在幹着活,還有他們那一排排的小窩棚。在每個庄園裏都有這種由奴隸們的小窩棚聚集在一起形成的村落。窩棚村落和奴隸主那華麗的大宅子和遊樂場所相距很遠。隨着眼前的場景不斷向前移動,湯姆的心又飛回到了肯塔基莊園,那裏古老的山毛櫸樹茂密成蔭,主人住宅的大廳寬敞、涼爽,宅子不遠處有一個小木屋,四周繁花似錦,爬滿了綠藤。湯姆彷彿看見了一張張熟悉的面容,那是和他一起長大的夥伴們;他看見忙碌的妻子,來來回回地走動着,在為他準備晚飯;他聽見孩子們玩耍的歡笑聲和膝上嬰兒發出的嘖嘖聲。但突然間,一切都消失了,他的眼前又出現了一晃而過的莊園,甘蔗林和黑藤蘿樹,他的耳朵又聽見機器吱吱嘎嘎的響聲和隆隆聲,他明白了:往昔的歲月不再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