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有鬼殺人(上)
廢丘是辰國西南邊陲久負盛名的一座小城,先王在位時,設長歌為西哨,作為連接西邊貿易、文化交流的重城,而在長歌南邊將軍隊駐紮在廢丘、未央、無忌,散稱以眾星拱月之態包圍長歌,以作護衛。
不過廢丘出名不僅僅是因為它被賦予了這番沉重的意義,而在於廢丘是辰國著名大盜摘月的故鄉,據說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大盜摘月有一筆寶藏藏在廢丘,這個傳說吸引着無數人來往廢丘,尋找着寶藏。
辰國出了名的世家很多,但如今仍人丁興旺的卻屈指可數,除卻戊城的周家、何家和陳家,就數廢丘徐家最有名。
廢丘緊挨着辰國的母親河林鐘河,辰國西邊地形複雜,氣候變化多端,於是早年辰靈王在位時便靠着林鐘河修了一座溫泉水庫,以供廢丘周邊城鎮的不時之需。
挨着河,就有漕運。而當年震驚全國的林鐘河難,就發生在這條川流不息的河水之上。若說林鐘河難與廢丘的聯繫,那便是林鐘河難之後,本來掌管辰國漕運的徐家,被平王厭棄,剝奪了權力,退居廢丘,從此沒落了。
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憑藉著早年的家底,徐家仍是廢丘最富有、最有地位的家族。廢丘的百姓們,每每路過徐府,望着有些蕭條肅殺的高牆大院,還是會議論這裏主人曾經的不可一世。
何允晟現在就在徐府大門口,摸着下巴看着緊閉的木門,若有所思。
不一會兒李博衍便來了,見何允晟一動不動,喊了他兩聲,笑道:“侯爺這是怎麼了?”
“李督軍,咱們不是說好了,在外面不可叫我侯爺。”何允晟接過李博衍手中的酒瓶子,仰頭便飲。
“咱們不是也說好了,在外面不可將我督軍。”李博衍笑道,“那麼七爺,您老人家打發我去買酒,自己在這兒發什麼呆呢?”
何允晟晃蕩着酒瓶,喃喃:“是這個味道,同我以前在廢丘喝的一樣。”
“侯…七爺以前來過廢丘?”
“小時候來過,我四姐與廢丘徐家的一位小姐交好,多年前我陪她來過一趟廢丘。那年,辰國著名的謫仙章景炎在廢丘為美人花無情作畫,一時間萬人空巷,受踩踏者無數,只為一睹謫仙和美人的風采。”何允晟看着酒瓶,“那已經是九年前的事了。”
李博衍眯起眼笑了:“我知道,那年章景炎還順手在廢丘抓了個採花賊。”
這下輪到何允晟奇怪了:“你怎麼知道?”
“九年前那個時候我也在廢丘,我在廢丘做捕頭,章景炎提着一個人就扔到衙門來了,把我嚇了一跳。他當時手裏沒繩子,就解下髮帶捆住採花賊的手腳,當時我就在衙門,謫仙風采,讓人過目不忘。”李博衍笑道,“侯爺呢?侯爺見到章景炎了嗎?”
“見到了,想必你也有所耳聞,我四姐曾經是章景炎的狂熱粉絲,她來廢丘,一是來看望朋友,二就是來看章景炎的。”
“建德公主和章景炎的事我有所耳聞,聽說章景炎那天救了建德公主兩次。”
“是,那天萬人空巷,我四姐偏要爬上房梁去看,不慎跌落,章景炎救了她,這是第一次;後來我四姐十分倒霉,被採花賊惦記上了,章景炎又救了她,這是第二次。”
“真是一段傳奇,可惜建德公主病逝,章景炎也仙去了。”李博衍嘆了口氣,“聽聞章景炎本是探花郎出身,因家中變故,十六歲那年散盡家財外出流浪,一支判官筆使得出神入化,十九歲便已名列百知錄高手榜第二,還同天下第一的‘掃雲玉劍’葉青煙結為摯友,沒曾想竟仙逝在異國他鄉…若是章景炎還在,如今不知是何等風光,何等的成就加身。”
是啊,何允晟心裏暗想,如果章景炎還在,也許四姐就不會和李孤寧相遇相愛,也許四姐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只是我不明白,侯爺你來廢丘,就是為了緬懷一下過去?”
自打何允晟被調到長歌去,李博衍可以說是為了這位金貴的侯爺操盡了心,何允晟向來閑不住,總是這裏跑那裏跑,李博衍身為長歌督軍,還得做何允晟的保姆,是苦不堪言,但是這是國師的命令,他也沒法子,只好陪着何允晟這裏跑那裏跑,這不,前兩天何允晟心血來潮要到廢丘來看看,他只好陪着來了。
“我想來廢丘徐家看看,我四姐當年的那位朋友。”何允晟道,“我想見見她,問問她關於四姐以前的事,看看她是不是還收着四姐的信物。”
“那那位小姐芳名是何?”
“我也不知道。”
李博雅嗆了一下:“你也不知道?”
“那次來廢丘我光顧着追章景炎了,也沒在徐家落腳,再說了我四姐的朋友我了解那麼透幹什麼?”何允晟瞪眼。
“建德公主總提起過吧?”
“也許吧,但是我早忘了。”何允晟理直氣壯,“我見過那麼多姑娘,哪兒能個個名字都記住的?”
李博衍好險沒吐血:“你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還來這兒找人家?”
“事在人為嘛。”何允晟拍拍李博衍的肩膀,大步走向那扇緊閉的木門。
向徐家的管家一打聽才知道,原來確實是有那麼一位曾經與建德公主交好的姑娘,是他們家的大小姐,姓徐名紫蘇,只是這位徐紫蘇姑娘不久前才同幾個好友出門玩兒去了,此刻卻不在家。
管家見這兩位公子都器宇不凡,衣着也是世家公子打扮,料想是建德公主生前的朋友,只是不明白來這兒找他們家小姐做什麼。
何允晟和李博衍只好作罷,正準備離去,何允晟突然被一團灰灰的東西撞了個滿懷。那團“東西”啊呀一聲,何允晟定睛一看,原來是個人。
那人穿着粗布灰衣,衣服上還打着補丁,剛剛因為彎着腰跑過來,才撞到了何允晟的懷裏。而那個人之所以彎腰橫衝直撞的原因,是因為一隻雞。
那人在追雞,那雞又圍着何允晟轉,何允晟心下不耐,伸手用兩根手指便擒住了那隻雞,遞給那個灰衣人。
灰衣人這才直起身來,竟比何允晟還要高些,瘦瘦長長,接過雞不停地對何允晟道:“抱歉、抱歉,衝撞侯爺。”
管家一聽灰衣人管何允晟叫侯爺,大吃一驚,何允晟更是吃驚,他一句話未說,這灰衣人竟能認出他來!
他仔細端詳這灰衣人,總覺得他的臉十分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他。
“你如何知道我是侯爺?”
“啊,我剛聽見他叫你侯爺。”那人指着李博衍,李博衍連忙否認:“我沒有!”那人又指着管家:“那就是他。”管家也連忙否認,頭搖得像撥浪鼓。那人又指着那隻雞,那雞恰好打鳴,倒是應景。
何允晟覺得這人十分古怪,冷冷道:“說!”
那人嘆了口氣:“侯爺腰間佩劍,劍鞘鐫刻司空玉,花紋是蛟龍出海,這是當今陛下所賜,整個辰國,只有侯爺有此物。”
何允晟看着他,彷彿要把他盯出個窟窿來。
“你是誰?”
“啊,在下姓章,名寒水,寒冷的寒,山水的水。”
“你在這裏做什麼?”
管家忙道:“章公子也是小姐的舊友,同二位大人一樣也是來找小姐的,只是不巧小姐剛走,老爺便留章公子在此歇息,叫廚房去殺雞來吃,章公子卻說受不起這待遇,要自己殺,於是…”
章寒水嘆氣道:“沒想到殺雞真不是件簡單的事。”
這時,廚房的下人來了,章寒水便忙把雞遞給他們,開始認真地檢查身上有沒有雞屎,細心地翻找那粗布灰衣的每一處。
何允晟心下已有些不耐煩,便推說要走,管家卻無論如何要稟告老爺,盛情難卻,二人便只得留在這裏喝茶,同那個奇奇怪怪的章寒水一起,在大堂坐下了。
過去了許久,仍不見管家回來,何允晟正準備去看看,管家卻大喊着跑來:“不、不好了,老爺、老爺沒了!”
“什麼?”何允晟和李博衍皆是一驚,章寒水卻仍在那裏倒茶,慢條斯理地問:“徐老爺沒了是什麼意思?”
管家腿一軟跪在地上:“老爺沒了!頭也沒了!”
這下章寒水也愣住了,何允晟和李博衍已經施展輕功飛奔而去,章寒水嘆了口氣,扶起管家,為他拍拍衣服上的灰:“管家,請你帶我去看看吧。”
何允晟和李博衍先到一步,章寒水慢悠悠地也走過來了,房間裏下人們已經亂作一團,床上是一具無頭男屍,身下有一大灘血。
何允晟厲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下人們對這兩位突然冒出來的人物極其陌生,嚇得不敢說話,章寒水在後面道:“這位是替陛下微服私訪體察民情的侯爺,與紫蘇姑娘是故交,必能查得水落石出,侯爺問話你們就大膽回答。”
何允晟回頭瞪了他一眼,正想辯駁,其中一個下人顫巍巍道:“老爺中午說頭疼,要午睡,不讓我們打擾,就一下午沒有動靜,我們都只敢在外面守着,也不敢進去,直到剛剛管家來叫老爺,才發現老爺已經……”
“你家夫人呢?”何允晟問,儼然已經把自己當做下來微服私訪的侯爺了。
“徐家夫人多年前去世了,老爺疼愛妻子,沒有續弦,是以徐家並無主母。”章寒水接口道。
何允晟看了一眼章寒水,管家說他是徐紫蘇的朋友,那他知道些徐家的掌故也無可厚非,繼續問:“徐老爺可還有別的子嗣沒有?”
“徐家本是大族,廢丘這兒是本家,分家都散居在辰國各地,在紫蘇很小的時候徐夫人就去世了,所以徐老爺只有紫蘇一個女兒。”章寒水一邊說一邊已經進來了,開始觀察床上躺着的無頭屍,轉頭溫柔地問那個下人,“阿彭,你確定躺在這兒的是徐老爺嗎?”
阿彭戰戰兢兢道:“老爺午睡前確實穿着這一套衣服,身上掛着也確實是老爺不離身的玉佩,而且一下午我都守在這裏,老爺沒有從裏面出來過…”
何允晟觀察了一下屋子,道:“除了門這一側,另一側也有窗戶。”
李博衍心領神會,立刻去查看那邊的窗戶,道:“這窗子是鎖上的,並沒有開過的痕迹,而且這窗子很小,又離地很遠,我瞧着不太能讓人通過。”
“這扇窗子後面是個水塘,平日裏紫蘇會在那裏餵魚,紫蘇不在,也會有丫鬟在,管家,麻煩你先去把大門關上,不要讓任何人出去,也不要讓任何人進來,然後把徐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召集在一起,可以嗎?”章寒水聲音輕柔,安撫着管家,管家顫巍巍地點頭,便照做了。
章寒水又開始在屋子裏轉悠,李博衍忍不住道:“章公子可看出什麼了?”
“侯爺可看出什麼了?”章寒水反問何允晟。
“只有床上有血,床幃和天花板上都是乾淨的,他是死了之後才被人砍頭的。”何允晟看着床上的無頭男屍,“身體在這兒,那麼徐老爺的頭在哪裏呢?如果,真的沒有人進出過這間屋子,那麼,頭,一定還在屋子裏。”
何允晟此言一出,嚇得幾個下人們更是抖如篩糠。
章寒水拍手道:“侯爺果然聰慧細心,這些我都沒有想到。”
何允晟斜昵他一眼,哼了一聲:“你若沒想到,自然不會問我了,如今徐老爺的死才是頭等大事,我且先不追究你是何方神聖。”
章寒水連忙搖頭:“我真的什麼都沒想到,侯爺英明神武,料事如神,頗有辰國第一神捕長孫大人當年的風采。”
一聽到長孫神捕,何允晟就想到他孫子長孫嘉樹,連連搖頭,厭惡至極:“長孫大人確實神武,可惜他孫子長孫嘉樹不太成器,無能之輩,還學章景炎使判官筆。”
章寒水安靜地聽他說完,淡淡道:“長孫公子少年英才,不是挺好的嗎。”
“章景炎的判官筆出神入化,無人知曉其出手如此之快、准、狠的秘密,豈是他隨意能模仿的。”何允晟冷哼一聲。
“那實在是章景炎的錯,生前竟忘了寫一本武功秘籍。”章寒水笑道。
“章景炎絕世謫仙,自然不屑於寫這些東西。”
“極是、極是。”
此刻何允晟為廢丘的這無頭屍案焦頭爛額,不知道與此同時遠在戊城,周彧藍也正對着一具無頭屍犯難,二者之間,冥冥之中是否有聯繫,都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