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岳州市五四傑出青年

那一瞬間葉則的心情猶如吠日之蜀犬遙望廬山瀑布。

他握着手機鬆了又緊，最後閉着眼睛小聲說道：“栩然哥哥，求求你。”

他心想反正對面也不是別人，對着宋栩然，丟人就丟人吧。反正先提出這種弱智要求的也是宋栩然。

對面的宋栩然似乎很開心的樣子，回話的聲音里都隱約帶了一絲笑意。他說：“乖，好好玩去吧，有人敢欺負你就告訴哥哥。”

嚇得葉則掛了電話就想反手打給隔壁宋阿姨即宋栩然他媽媽——阿姨啊，我是隔壁葉則，栩然他今天好像有點不正常，我該拿他怎麼辦？

這件事的後遺症就是他由許傑陪着坐到了陳嘯的辦公室里，看見了陳嘯的人，還在想宋栩然的事。

說是一點都不記得也不確切。

好像在他小時候的確像宋栩然和老媽講的那樣喜歡去黏着宋栩然磨他。一開始宋栩然的確不怎麼搭理自己，但是也拿他沒辦法。

據他親娘提供的信息，那時候自己每天吃完午飯就蹬蹬蹬往隔壁跑，夠不着門鈴就乖乖站在外面敲門，宋阿姨宋叔叔開了門他就站在門口抬頭仰視人家，特別乖地弱聲弱氣地說：“叔叔阿姨，我來找栩然哥哥玩。”

葉媽媽每每講到此處就極為憤慨，控訴說他小時候在自己家就是一到處撒野的混世魔王，跑到隔壁的時候就裝得特別乖，然後他媽和他爸兩人天天在家互相指控是對方把兒子教得這麼兩面派。

他宋阿姨宋叔叔那時候對隔壁家那個比自己兒子還小三個月特別乖的小孩根本毫無抵抗力，一路送吃送喝噓寒問暖地把他送到宋栩然屋裏，不忘叮囑“小則和哥哥好好玩，栩然你照顧着弟弟”。

葉則也是後來才聽說的，據說在他們以前家裏那一帶宋栩然也是一個人玩，對於來找他玩的小朋友一概不理，全部施以冷暴力，即使被兩人教育過後依然表面答應背後不改，搞得宋家父母極為擔心，生怕自家兒子是有什麼性格問題。

搬家過來后一開始小葉則來找宋栩然時他們還是憂心忡忡，擔心隔壁葉家小孩也受不了兒子的性格——後來發現這孩子幾乎天天都過來，鍥而不捨。

宋家父母暗地裏觀察才發現葉則與眾不同，兩個人相處挺好的。他們把這歸因於葉則比較可愛聽話且乖，而且自家兒子長大了學會和其他小朋友好好相處了。

到了後來就變成了葉則蹭去抱宋栩然的胳膊和大腿，宋栩然會摸着他的頭說：

“小則好乖，好好去玩吧，哥哥看着你，有人敢欺負你就告訴哥哥。”

他如果真被人欺負了也不回家找爸媽，就哭着去找宋栩然，拉着他的衣服擦鼻涕，“哥哥”“哥哥”地叫。宋栩然就把他抱到自己身邊抱着他哄他，親他的額頭，然後自己去把那些欺負他的人收拾一頓。

其實現在想來都是一群小孩子鬧矛盾，但宋栩然把其他熊孩子都收拾得挺慘的，屬於回家告家長都找不到證據還要被自家大人教訓“老實聽話”“你要是有人家宋栩然一半懂事就好了”那種。

久而久之就沒人和他玩了。

他就變本加厲地黏着宋栩然。

後來他也長大，漸漸變得獨立、有想法、叛逆，又一點點成熟起來，會和宋栩然吵架，會和他針鋒相對，但是吵完架又會和好，冷戰過不了半天被宋栩然一句“你今天吃什麼”就能打破。幼兒時期和宋栩然相處時的記憶就被漸漸遺忘，曾經那個無條件維護他冷冰冰不愛說話的“栩然哥哥”也變成了如今這個人后話嘮十級思想工作水平一流的老宋，只不過一如既往地遇事不分青紅皂白率先維護他。

葉則吸了吸鼻子，突然覺得長這麼大有這麼個人一直在身邊還真是挺幸運的。

他的思緒突然被一個聲音打斷。

“在想什麼？”陳嘯問他。

葉則連忙表示什麼都沒想，有點緊張。

陳嘯點了點頭，問他：“來明珠工作還習慣嗎？”

葉則表示習慣。

陳嘯接下去又問了諸如“工作氛圍怎麼樣？”“壓力大不大？”“對薪酬待遇有什麼看法？”“未來準備怎麼發展？”等問題。

葉則一邊回答，一邊深切懷疑陳嘯同志的提問模板是“中央領導下基層親切慰問人民群眾”。

這哪裏是天天和資本市場打交道的霸道總裁，這整個兒一工會主席。

陳總親切慰問完勞工代表葉靈月同志后，也沒讓葉則走，就說“許傑一會兒來接你，你先坐着等他吧，那邊有書可以隨便看”。自己則戴上眼鏡打開電腦開始辦公，不再看他一眼。

葉則也不敢真去翻陳嘯的書，就坐在沙發上掏出手機玩消消樂。

半個小時后陳嘯起身接水，順便很是親民地給葉則捎了一杯，看着他手機屏幕點評道：“我也喜歡玩這個。”然後就回去繼續認真工作。

葉則覺得顧明風的情報從頭到尾都充滿着誤會。

眼前這位一點都不像對自己女祭司顏心懷覬覦手段豐富勢力龐大的幕後黑手，完全就是認真工作業餘喜愛消消樂/勤勞致富知識致富的勞模人民企業家典範啊。

陳嘯辦公桌子上還炫耀般地擺着一個岳州市團委頒發的“五四傑出青年獎”獎盃。

又過了半個小時許傑果然上來把他接走了。

許傑問葉則今日行動的進展，聽他彙報之後眼裏只剩下滿滿的嫌棄：“所以葉則你是說這麼長時間都被你用來通關消消樂了？”

這是事實，葉則縮起脖子，無從反駁，同時老實地表示：“我下回會更努力調查出問題的。”

這之後幾乎每星期陳嘯都會安排許傑帶葉則去他辦公室，但每次的情況都是“工會主席慰問普通員工工作狀況，普通員工表示一切都好”，然後葉則坐在沙發上玩消消樂，陳嘯戴上眼鏡開始辦公。

但葉則覺得這一招還是有效的，可以傳授給自己室友，因為三次之後，他明顯能夠感覺到自己心中覺得陳嘯親切熟悉起來，他玩消消樂也不像之前那樣拘束。

第四次來到陳嘯辦公室時葉則已經很駕輕就熟了。他這個月沒做什麼事，就是拍了些照片，許傑說為了做樣子下個月會安排他和徐煜一起錄一首歌，葉則也把這些情況彙報給了陳嘯。

陳嘯點點頭，沒說什麼。戴上眼鏡之後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再次把眼鏡摘了下來：“你有什麼需要的話可以和我說。”

葉則不知如何應對，只好點了點頭。

兩人就此沉默，分頭忙碌。

十分鐘后秘書打來電話，說是明珠的一個合作夥伴前來拜訪，之前已經約好，大概是陳嘯忘了。他拿着電話想了想，道：“讓對方稍等，我馬上過去。”

然後他站起來，拿起外套匆匆向外走，抽空回頭看了葉則一眼道：“你隨意。”

又指指自己辦公桌旁的一個木製儲物櫃：“裏面有助理買的吃的，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可以嘗一下。”

葉則一臉崇拜地看着陳嘯走遠，心說總算是知道為什麼自己和老宋這麼多年都沒有女朋友了，不經意間還給你備上零食，妹子都會覺得這樣的大哥比較貼心吧。

他毫無戒心地拿出零食啃啃啃，反正有問題的話三白會提醒。啃着啃着想起來不對，老宋買菜的時候也會經常“順手”給自己買零食回來，加上廚藝加成，段數陳嘯只高不低——所以只有自己該反思為什麼這麼多年沒有女朋友吧？

葉則認真思考了五分鐘，得出結論是因為目前和宋栩然在一起的生活比較舒服，並不想改變。他既不寂寞又不空虛還不缺愛，最關鍵的是沒有心動對象，所以完全沒有談戀愛的動力。

就在他思考的當口，手機屏幕一閃，最後一絲電耗盡，徹底關機。

葉則感到十分悲傷。沒有手機沒有網的日子，每一秒都如被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

他又吃了一會兒，把垃圾收拾了，開始參觀陳嘯辦公室的大書櫃。

書櫃裏的書都很新，明顯主人並不怎麼看它們，還有不少是今年才上架的新書。

葉則發現了一本熟悉的《21世紀資本論》，放在最下面的位置，如果不是熟悉它的封皮這些書都很容易被忽略掉。

他如今已經沒有了最初來這裏時小心翼翼的感覺，再加上陳嘯早幾次都說過他可以看這邊的書打發時間，讓他少玩消消樂免得壞眼睛，所以此時他也沒什麼顧忌地打開了玻璃櫃門，將那本《21世紀資本論》取了出來。

葉則尚一無所覺，三白卻躥了出來，直接跳到了書架上：“則則，這裏有個暗箱。”然後示意葉則將旁邊三本書也拿出來。

葉則仔細看了三白所說的地方，就是普通的書櫃隔板，用眼用手都感覺不出異常。

三白卻站在那裏，尾巴朝後，用力一撞。

一個成年人四掌大的儲物格子突兀地顯現出來。

三白跳出來道：“這裏用高級幻術偽裝過，顧明風他們分析的沒錯，果然有問題。”

葉則點點頭。他在這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盒子——當年在災厄之神的祭祀之地，那個馬先生和中山裝彼此爭執，卻全都被幕後之人算計做了祭品沒能脫逃，他們手中一個黑色盒子卻被法陣傳送回了幕後人的手裏——如今那個黑色盒子就靜靜躺在這裏，它的周圍還有幾個類似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