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005章 飯局
第005章飯局
第一年學校會安排統一的課程,之後就跟着楊教授學了,管理很寬鬆。嘉言原本想第一年就出去找工作,一邊工作一邊研讀,但是楊教授堅決不同意,說你以後一定後悔,一定要她以學業為重。嘉言應了,不過閑賦在家的日子真的不好過,而且,她存摺里的錢也快告罄了,她得找個短期工。嘉言在網上找了會兒,去試了幾份工作,然後去了一家保險公司做寒假工,幫忙發發傳單、處理一下報表,順便噹噹正式工的跟班助理。雖然活兒累,但是報酬還不錯,還是日結。
公司不大,在中關村街道至北三環附近的一幢老樓,離CBD很近。雖然只有底層,但是是一整層。這在寸土寸金的首都,也是大手筆了。她現在跟的這個是資深的業務員了,眼看就有轉經理的希望,大伙兒都管她叫李姐。
李姐人挺和氣,對她也算照顧,大冷天外面都快結冰了,她就會想着法子給她換別的事兒頂替發傳單,她從心底里感激。
這天辦公區的空調壞了,師傅打電話來說路上堵了,一時之間過不來。屋子裏一片怨聲載道,說冷成這樣還怎麼工作啊?手都失去知覺了。還有人抱怨老總摳門,當初為什麼不多花點錢裝上暖氣,還用着這老式的空調,不知道上個世紀什麼時候留下來的,外殼都發黃了。
嘉言這些年一直待南方,對這一帶的情況不是很了解。來北京之前,一直以為這地兒是家家戶戶都裝的地暖,再不濟也是暖氣片供熱,到了這兒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這一片街道就是上個世紀末才開始有的,最早在前面高校附近的區民區試點,前幾年才開始家家戶戶陸續裝上。不過,也有些老房子還是沒有的,一到冬天,冷風從窗縫裏呼呼呼地刮進來,落身上像刮刀片似的。
李姐和王主任正好從外面進來,敲敲門說:“同志們,都艱苦點兒,修理的師傅馬上就來了。”可是,等了一個上午也不見人過來。
下面都無心工作了。
於是,王主任過來和嘉言說:“聽說你以前是學工程的啊嘉言,會修空調不?你看,要不是大伙兒都這樣了,我一大老爺們也不好意思讓你個小姑娘去,實在是對電路啊拆卸啥的一竅不通。”
嘉言很想說,工程也分很多種,大多也不教這種玩意兒。不過,她以前在舅舅家和母親一起住在老屋子裏,習慣了事事自己解決,這修空調她還真會。她也不矯情,應了聲就拿了工具去了,實在是她自己也冷得受不了了。平日還是六七度的樣子,怎麼這兩天忽然就到零下了。
她動作很麻利,迅速鼓搗幾下,空調就重新製冷了,看得一幫大老爺們目瞪口呆。一個一起實習的女生說:“嘉言你大學是不是學這個的啊,手腳真利索。我們學校學的那都是一溜兒沒用的理論,都無聊死我了。”
嘉言多看了她一眼,是個年輕的北京本地的姑娘,叫陸菲,身兒嬌小,扎着個馬尾辮,身上的衣服雖然算不上昂貴,也是上千的小資水平。聽說她家境一般,在本地上個三流本科,是學營銷的,但是處了個有錢有勢的男朋友。
嘉言笑了笑,沒作答,轉身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身後,隱約還傳來陸菲的嘀咕:“每次問她什麼學校都不透露,就這電器修得還順手,我看就是個野雞的專職學校出來的。”
同校一起來實習的霍允兒讓她小聲點兒。
陸菲冷哼。
嘉言的聽力一直都很好,一股腦兒全聽到了。不過,她不會去和這種比自己還小的女孩計較。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麼第一天來,陸菲就看她不順眼。
其實道理很簡單。她沒來前,陸菲就是這裏最年輕最漂亮的姑娘,雖然已經有男朋友了,但是一堆男同事還是上趕着獻殷勤。可是,自從她來了以後,就把她比得連丁點兒火星光都沒了。怎能叫人家看她順眼吶?
到了中午飯的時候,李姐把她叫了出去。她有些不明所以,李姐路上就給她解釋:“有個客戶的車出毛病了,要保險公司索賠,但是有點兒爭議,大家商量好了飯桌上談。”
陸菲從後面擠過來,笑嘻嘻地說:“李姐,帶我一起嘛,這樣的場面,以後多少得碰到,我也得學習着點兒。”
她平時嘴兒甜,對一干領導都奉承着,李姐本來就隨和,笑了笑就應了下來。
李姐的車停在地下停車場,進去就一股暖氣。陸菲笑着說,這地方好,冬暖夏涼的。李姐就說,那你住這兒得了。陸菲不依,說,我倒是無所謂,我男朋友哪裏捨得啊?
李姐早就聽說過了,陸菲的男朋友姓周,是在石景山區高井那邊的一處軍區大院裏當值的,雖然職務不高,但是,是給司令樓里一個了不得的幹部在宅子裏當勤務。這樣的,雖然現在職位不高,但就是等於領導身邊的直隸下屬,以後前途無量。無怪乎陸菲這個得意的。
其實陸菲男朋友還是個挺務實的人,一個不愛說話的人,平日也警告過陸菲別在外面瞎講,奈何陸菲虛榮心強,茶餘飯後就得藏着掖着卻又半露着吹噓一番。為著這事,她一直引以為豪,覺得白嘉言雖然比她漂亮,但是無論是家境啊還是男朋友啊,都比不上她。
飯局約在鴻程樓,早定了包廂了。進去的時候,就見一個人高馬大的男的坐次座上,駕着二郎腿兒,低頭點着煙。看到他們,也就抬頭瞥了一眼,一副不冷不熱的做派。雖然那張臉還算周正,濃眉大眼,挺有男人味的,但是,就這做派也噁心到了一行人。
雖然不喜,李姐臉上還帶着微笑,上去和他握手:“是俞先生嗎?我是XX保險公司的代表,和您洽談這次保賠的事兒。”
邱睿有些不耐煩,攤了攤手給她看,嘴裏念叨:“這什麼破地方兒,連個煙灰缸都沒有。”
嘉言聽這聲音就愣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這一眼,看得她都愣了,馬上認出來這就是那天撞了他們車的其中一個。她不想多事,又想着李姐方才提到“俞先生”,心裏就有些打退堂鼓了。別是這麼巧,真冤家路窄吧?
她正想着能不能編個肚子疼之類的理由離場,包間門就被人推開了。
李姐和陸菲都往門口看來,就聽得陸菲輕輕地“啊”了一聲,臉蛋兒迅速升溫,跟喝醉了似的。進來的是個穿着白襯衫的青年,手裏挽着件外套,眼神掃過他們,在白嘉言面前頓了一頓。然後,他面無表情地把門關上,到邱睿身邊坐了。李姐想說點什麼,就見他伸手從邱睿放桌上的煙盒裏撥出一根、點燃,手指微微翹着,就着面前白色的餐盤彈了彈煙灰。
一根煙吸了大半了,才微微蹙眉,抬頭對李姐她們說:“坐啊。”
李姐這才恍然,她跟自己帶來的倆女孩就這麼傻站着了好一會兒,臉上有些掛不住。她也見過不少的老闆了,覺得這人雖然年輕,但是感覺不是普通人。那種旁若無人的氣度,不是裝就裝的出來的。
嘉言還是在原地沒動。俞庭君像是沒看到她一樣,兀自低頭吸着煙。耳邊響着邱睿和李姐的交涉:“美女,你們這做的不地道啊。這保險買了,就是為了以防這意外事故的,當初收錢的時候說的好好的,怎麼真遇到事兒就不頂用了呢。我哥們兒這是進口車,光引擎就得上萬,你跟我說賠個兩千算是什麼事兒啊?當哥們兒傻子呢?”
李姐還是職業性地微笑着:“先生,我們保單上說的很清楚了。你們這個故障很可能是在水裏熄火后自己發動后的二次故障,這種情況我們公司是不賠償的。而且,你們當初沒有買涉水險。”
“你這是逗我呢?涉水險?怎麼當初買的時候不說呢。全保和這也就差個幾百塊錢,我哥們兒缺這點錢嗎?哎呦喂,你們這公司啊,還真是厲害啊厲害,哥們兒長這麼大,可算是見識了。”邱睿滿臉佩服,豎起大拇指,就差沒給她們鼓掌了。
李姐的臉也有些掛不住了。說起來,這行的貓膩還真不少。要是個小毛病的,公司為了信譽肯定得賠。但是,這是全進口的保時捷啊,這賠的可不是一萬兩萬,得大出血啊。主任把那保單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才給出了這個主意。
說起來,這事還真是他們做的不地道。但是,褲子都脫了一半了,還能不做嗎?
李姐雖然人還不錯,但也是職場裏刀山火海過來的,當下一本正經又帶着幾分歉意地說:“這位先生,實在不好意思。這個事情是我們當初沒做好,但是,按照這保單上的約定,我們這不能開這個先例,不然我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邱睿冷笑,微微眯起眼睛,聲音卻很和緩:“你怎麼就不想想,把哥們兒當傻子耍,你們那破公司還開不開地下去了?”
李姐一怔,心裏凜然起來。她閱人無數,如今也算回過味兒來了。這兩人這麼有恃無恐的,倒真不像是那種任人宰割的怕事的主兒。但是,這是主任的主意,有事也是他去協調,關她什麼事兒?
這麼一想,她也定了定神,說:“對不起,先生,凡事都是講道理的。這是我們公司的規定,真不能破。在這裏,我表示萬分的歉意。”
邱睿都笑了,“嘖嘖”了兩聲:“說實話,就這麼點破錢,哥們兒真不放在眼裏。但是,這世上能把哥當傻子耍的,還真沒出世呢。得咧,山不轉水轉,咱就走着瞧唄。”他回頭對身邊那青年說,“四哥,走唄?她們這是鐵定了賴賬了,多說無益。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啊,哥以前覺得自己挺不要臉的,現在算是見識了,比哥不要臉的多了去了。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李姐忍了忍,還是躁地臉發紅。
俞庭君也不多話,從始至終,他就在那聽着,抽了兩根煙,現在和邱睿一起走了出去。服務員進來的時候,李姐讓給結賬,但是,卻被告知,賬已經結了。
她真的愣了愣。
到了外面,邱睿往地上啐了一口,才開始罵罵咧咧:“這娘們兒腦袋秀逗了吧,連四哥你的錢也敢訛?等着,看我不給她點顏色瞧瞧。”
“你都說一娘們兒了,你跟她計較什麼。你是土匪啊?”俞庭君在門口站了會兒,冷風一吹,聲音也有些沉悶,不冷不熱的聽不出個調兒。
邱睿和趙元一樣,比他小几歲,打小一塊兒在西山大院長大的,那時候經常跟在他屁股後頭混,特崇拜他。小時候,他就覺得四哥這人吧,特老成,對誰都愛答不理的,但是不管是各方面,都是最出挑的,後來考上國防科大去了長沙,研究生畢業后就調去了南京。這一走,就是很多年。
這好不容易調回來,脾氣倒比以前還要古怪了,他有時候都有些怕他,尤其是悶頭抽煙不說話的時候。
總像有些心事。有些話想要說,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邱睿覺得氣氛怪怪的,忍不住甩了甩頭,笑哈哈道:“對了,江三哥讓我告訴你,他在大禮堂那邊等你,叫你回來後過去找他。他有事兒跟你說。”
“有事兒不能自己過來?好好的選在禮堂?”俞庭君說著,和他一起走下台階。
邱睿說:“噯,誰想啊。這不快要拆了嗎,多好一禮堂啊,閑着無聊還能放放電影看看節目,你說改建什麼啊。這不有病嗎?窮折騰。”
俞庭君停下腳步,抬頭看了看對面街道的一家麵店,說:“拆就拆吧,這世上沒什麼是一成不變的。”那原本是家糧油店,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一直到現在了。
大院裏也有糧油店,就緊挨着司令部的大食堂,在後頭那一片街兒,是一個老人在開的,大伙兒都叫他李師傅。老人家以前給總政一個首長做司機,退了后原本要跟着那首長去干休所,後來不知道怎麼,卻在那條街上開了這店。
那糧油店旁邊還有個修車店,什麼改裝都能做。這幫子弟十幾歲的時候,就是愛玩的年紀,一有空閑就往那兒趕,每每還都能碰見李師傅。那時候,俞庭君也和江玦、賀東堯一起往那兒跑,路過時總要問個好,一幫咋咋呼呼的小子,到了老人家面前卻一個一個站直了,服服帖帖、乖乖順順的模樣。
李師傅說,好,好啊,一面又回頭去屋裏給他們拿捲兒吃。
一群人鬧鬧哄哄衝進去,把個小小的糧油店都坐地滿滿當當,嘻嘻哈哈說個不停。有路過的老幹部看到,也笑着說,老李,這一大幫小子,怎麼就愛往你這兒趕呢。
李師傅也笑笑。
這一個大院,其實就是個小社會。他們彼此信任,沒有那麼多花花心眼,偶爾有個矛盾,大吵一架大鬧一次也就過了,隔日還是朋友。禮堂、俱樂部、飯店、理髮店……這兒也什麼都有,有時候就像和外面隔絕的一個小小的世界。
他們在裏面笑,彼此像親人一樣。
後來李師傅去了,他沒有子女,一幫小子都來給他送行。事別多年,俞庭君現在想起來,記憶還是非常深刻。其實,這世上能讓他記掛的事情,並不是很多。
後來,那裏改開了一家麵館,他就沒有再往那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