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001章 北上
第001章北上
京城的天氣,冬季總是特別乾燥。
飛機因為航空管制而晚點了三個小時,嘉言下了站,已經是下午兩點整。她把行禮拖到一邊,連忙打開了手機。上面十幾個未接電話,都是陌生號碼。
嘉言愣神的功夫,電話又響了。
她放下包裹,把它接通。
電話那頭的人有點兒急促:“言姐姐,你在哪呢?哥們兒幾個都站了好幾小時了,怎麼都不得見你。”
嘉言忙不迭致歉:“對不住,對不住,航空管制,晚點了。”
那人馬上喜笑顏開:“你沒事兒就好,我就怕你出點意外,看東子哥回頭不削死我。你現在到哪了,哥幾個來接你。”
嘉言說:“我自己出來吧。”
電話掛了,那邊的人興奮地呼朋喚友,招呼哥們兒幾個往機場大門趕去,一排兒車大刺刺直接往路邊一紮,引得四周頻頻側目。傅曉亮捏着手機,心裏那個激動啊,一路的傻笑就跟快見媳婦兒的農家漢似的,連身邊兄弟都看不過去了。
“曉亮,誰呢?看把你樂的。”
“哥們兒,說出來你不信,我就見過她一次,還是去年在杭州,但就是可這勁兒待見,翻遍咱北京城也找不出個這樣的姑娘,跟仙女兒下凡似的。”
“還仙女兒呢?別是跳大神的,專騙你些個無知小年輕。南地兒騙多,下次去記得腰包兒捂緊了,生活費你媽可不給你補給。”
“狗嘴裏沒句好話。那能是別人嗎?”
“關子賣夠了沒?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憋著兒容易出毛病。”
“甭介,不逗你,東子哥的人。”
“真的假的?”
“還能有假兒?一會兒招子放亮點,東子哥的媳婦兒,那就是哥幾個的嫂子,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着,冷了熱了跟你們急。”
“這說得活似跟你媳婦兒似的。”
“你丫找抽呢!滾犢子。”
好不容易順着人流出來,又是一身臭汗。嘉言到了站台上,還沒喘口氣呢,大老遠就有人沖她招手,邊招手邊招呼一堆人齊刷刷擁過來。
見過一面的小平頭是傅曉亮,蘋果臉兒,中等身,笑嘻嘻貼上來獻殷勤:“言姐姐,我給你拿行李。”
嘉言說:“謝謝你咯。”回頭看看他身後一幫人,微笑點頭致禮,“還有你們。”
哥們幾個都有些發愣。大冬天的,這姑娘只穿着件白毛衣和棉開衫站當風口兒,手都凍得通紅開裂了,笑容還是那麼自然溫文。白面孔,瓜子臉,修長的小山眉呈現青黛般的顏色,一頭綢緞樣兒的中短髮,中分頭、很柔順,卻有點兒自然卷,發梢內彎着,半遮半掩地覆在頰邊,遮着眼角一顆若有似無的小紅痣。
真像傅曉亮說的,長得可真不賴,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傅曉亮原本是要開他哥那輛吉普出來的,被他哥知道了,就差沒拿竹竿兒抽得他滿大院跑,說你一混小子,駕照都沒拿全還敢瞎混兒,你是有幾條命玩兒?傅曉亮捂着屁股去和賀東堯訴苦。大洋那邊,賀東堯笑着說,這事兒你怎麼不和你東子哥說,嘉言要來我怎麼不知道?二話不說讓他去找勤務拿鑰匙。
傅曉亮後知後覺的,恍然大悟。丫的這是去接你媳婦兒呢?
這事兒乾的,可真傻逼。
白挨一頓打。
心裏又想,東子哥這是要立馬回來的節奏?
上車前,傅曉亮那些個發小大眼小眼都在打量她。好在賀東堯這輛房車最多也就載八人。一個留着長發的女孩摸着大理石做的光面車壁、純手工的牛皮坐墊,嘴裏發出驚嘆:“東子哥最寶貝的車,居然也借出來?嫂子的面子,就是不一樣。”
白嘉言笑了笑說:“我們只是朋友。”
孟凡擠眉弄眼:“嫂子別不好意思啊。”
白嘉言無奈,閉口不言。再說也只是越描越黑。
下了立交橋,又是個紅綠燈,車子跟在一排車屁股後面停下來。好不容易到了綠燈,排着隊兒過去,輪到他們正巧又是紅燈。
“操!”傅曉亮氣得猛砸方向盤。
孟凡斜他一眼:“素質!”
“滾丫。”
嘉言微微笑,轉頭望向窗外。
這才一會兒功夫,天就擦黑了。仔細想來,她這一天也就在飛機上吃過一塊小麵包和一片乳酪干,如今肚子也有些空虛了。車窗外行人往來,車流不息,都是匆匆的過客。很多年了,她記得十歲那年離開這兒后,就沒來過京城了。兒時的記憶不是很深刻,大多數時間是和母親呆在大院的家屬樓里,偶爾也去辦公區。那時候,賀東堯也沒隨他父母去南方,那個人……也還是一個孩子。
嘉言是個理工科的人,信奉科學的公式和數字,但是,後來她不得不信命這麼虛無縹緲的東西了。
否則,四年前怎麼會發生那樣狗血的糾葛,跟拍電視似的。如果不信命,她想,她上大學那會兒是不會再遇到那個人的。
儘管那時候,她沒有第一眼認出他。
故地重遊,心裏總有那麼幾分戚戚然,還有那麼幾分說不出的酸澀。不過,也只是些許的酸澀罷了。時間會沖淡一切。那時候以為天要塌下來的事兒,現在想一想,也就那樣。再大,能大得過生老病死嗎?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也這麼想?
嘉言想着想着,忽然笑起來。
心臟卻不由自主地抽痛。
開着開着,過了一個岔道,進了三環大道,道路頓時寬敞起來。傅曉亮如同猛虎下山,油門一踩再踩,連着超了三輛吉普。
“操,激素吃多了吧?”後面一駕着吉普的老兄罵罵咧咧,氣得想摔方向盤。副駕駛座的人笑道:“白日幹活,晚兒還得忙女人,能不歇菜嗎?”
“我操,蚯蚓你張臭嘴巴!”
這哥們忽然收了嬉皮笑臉,拿手推搡他胳膊:“哎呦喂!元子,你看,你看哪,前面那車……”
趙元不耐煩他:“別鬧,一車仨命呢。”
“哥和你說正事。”邱睿說,“你瞧,那是不是賀東堯那孫子的車?”
“你當哥們兒腦筋秀逗了,姓賀的在俄羅斯交流呢,和一幫老毛子握握手,稱兄弟。那傻逼,樂得我。他要在這,就是見鬼兒了。你一大老爺們,盡不着調兒。”趙元說。
“不對,真是他車,那號牌不會錯。”邱睿興奮起來,叫嚷起來,“你看,真是他車。”
趙元也拔下嘴裏的煙,眯起眼睛。這字母開頭的號牌就夠少了,裏面還四個同樣重的,這樣囂張的車牌,除了姓賀的,還真找不出別的。
邱睿說:“撞上去!”
趙元有點兒遲疑:“要不超回去?真撞了,當街兒鬧開也不好看吶,這鬧市區的。”
“三環了還鬧市區?哥們兒,你的腦筋真秀逗了。真要怕事咱倆換個,架勢座我來坐。”邱睿鄙視。
被這一激,趙元一股意氣沖向腦門,一腳將油門踩到了底。輪胎髮出一聲刺耳的尖鳴,整個車如離弦的箭矢一樣猛地衝上去。就聽得“砰”一聲,前頭那輛房車一個側身直直衝進了一旁的綠化帶,警鈴大作,車前車后四個紅燈都亮了。
“操!你姥姥的,哪個龜孫子?”就聽着一聲大罵,車門被人踢開,傅曉亮怒氣沖沖地衝出來,直接衝到後面那輛吉普前,“砰砰砰砰”地砸起門來。
“元子,你這準頭不錯啊。瞧瞧這小可憐兒,都快氣瘋了。怎的不見姓賀的,都這了還要擺架子?真是他媽的受不了了啊。”邱睿慢條斯理給自個兒點了根煙。這車防彈的,頂多震兩下,不礙事。
趙元呵呵笑:“也不看誰?”回頭對車後座那人說,“四哥,下去不?”
天已黑了,道路兩邊更沒什麼光線。路燈隔好幾米才有一盞,三盞里還必定壞上一盞。黑暗裏,只依稀看出是個身形高大的男人,靠着椅背假寐。
趙元見他不理睬自己,也不生氣。欣賞夠了外面那小年輕的醜態,才開了車門和邱睿一左一右弔兒郎當地跨下去。後來兩輛吉普也早停下了,一行七八人也三三兩兩過來撐場面,個個衣着光鮮,氣度不凡,扎堆站那兒,都饒有興緻地望着傅曉亮,給人的壓迫感不是一般的強。
傅曉亮方才還歇斯底里的,這下就有些怵了。在看到其中幾張熟面孔后,臉色發苦,跟死了爹娘似的。
趙元過去,勾住他脖子:“曉亮啊,你不在學校里好好念書,出來飆什麼車啊,你家裏人知道不?啊?”
傅曉亮面如土色,期期艾艾說:“元子哥,對不住啊,我不曉得是您兒幾個,我這就走,這就走。”
“別啊。”邱睿過去,搭住他另一邊肩膀,“哥們兒聊幾句,這都多久沒見了?你東子哥呢?四哥在這兒,也不出來見個面?可不把咱四哥放在眼裏啊。”
“四哥也在?”傅曉亮怔了怔,臉色更加難看拘束,遲疑地望向那輛吉普後座的人。天色暗,又隔着一層茶色的玻璃,距離有點兒遠,實在看不清那裏還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