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沒幾日宮裏就傳出了榮妃薨逝的消息,一個眼睛眉毛朝着天的老太監來傳的聖旨,榮府上下皆目瞪口呆。榮太太帶着眾女眷坐在內堂靜候,榮少樓陪着笑送那老太監出去,並不動聲色地將厚厚一疊子銀票塞到他袖子裏。
那老太監壓根沒有一分推脫,面無表情地收了錢,便揮了揮手叫跟着來的小太監先出去等着,自己和榮少樓二人壓低了喉嚨在牆根子底下密密說了好一會子話才離開,他前腳剛走,李福來便跟着跑了出來。
“大爺快進去吧,太太立等着您回話呢!”
“回什麼回?這日子是過不得了!”
榮少樓恨恨地攏了攏衣袖,這才三步並兩步地背着手進了內堂,接着屏退眾人,只剩下榮太太、雲姨娘和連馨寧。
原來榮妃的事確有蹊蹺,人是昨兒半夜裏頭歿的,已經過了一天一夜,皇上根本不曾去永福宮露過面,一應後事都由皇後娘娘的表妹,玉貴妃處置,而榮妃也壓根不曾按妃子的儀式發喪,一應喪儀均按貴人的標準操辦。
聽完這個消息,榮太太整個人都跌坐進了椅子裏,偌大的太師椅顯得她的身子更加單薄瘦小,臉上的頹敗之色更加令人不忍細看。
如果說死了個女兒,白髮人送黑髮人已經夠叫人傷心,那女兒死了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哀榮,這更叫她膽戰心驚。女兒嫁的不是旁人,是皇家,她自己也是皇族裏出來的,皇家的生活如何,她比誰都清楚。
所謂伴君如伴虎,如今榮妃出事,誰知會不會牽連整個榮家。那個野種和他的一窩子混賬老婆死不足惜,可榮家還有她的孫子,不能有事,絕不能有事!
“快,叫人去淳王府把三爺找回來!”
見榮太太強撐着精神運籌帷幄,連馨寧也不知能說什麼安慰她,見外頭天色已晚,便悄悄走出來囑咐嚴嬤嬤,準備一點熱熱的水餃給太太和大爺做夜宵。
“奶奶。”
遠遠見玉荷正隱沒在樹影下朝她招手,回頭看看屋裏榮太太和榮少樓都正蹙眉深坐也沒功夫管她,便提起裙裾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玉荷拉起她的手二人一同轉到了角門後頭,確定了四下無人,玉荷才壓低了聲音同連馨寧說道:“格格派了人來傳話,說榮家不行了,要奶奶速做決斷。”
連馨寧聞言不由心頭一酸,拉起玉荷的手紅了眼圈。
“好妹妹,榮家這麼一鬧,你可怎生是好?雖說你是在為你家主子辦事,是盡忠,可你年紀還輕,何必就這麼埋在這生死見不得人的地方?大爺如今是疼你,可他不是個能講心的人,橫豎如今正亂着,不如你同咱們一起走吧。”
玉荷聞言不由一怔,她一輩子窮慣了,就是入了安親王府,也是個奴才,向來都是看人眼色的,碩蘭是對她好,卻也從不曾為她設想過她的將來當如何,再好,也是個奴才,總能為主子辦事就是她的好歸宿了。
連馨寧可謂是第一個真正關心她的人,可越是如此,她越是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自己該做的事情。
強忍下心頭的淚意,玉荷深深地看了連馨寧一眼,還是扯了個謊:“多謝奶奶想着,格格已經為奴才安排好了後路,奶奶不用擔心,這幾日王府里就會來退婚,到時榮家上下必亂,奶奶就走吧,再也別回來才好。”
二人細細說著,卻聽見隔壁院子裏幾個小丫頭在找大少奶奶,連馨寧忙朝着玉荷做了個先走的手勢,便又抹了抹身上的衣衫,確定萬無一失才走了出去。
“吵什麼,我不是在這兒嗎?怎麼了?”
一個穿着杏色坎肩的丫頭眼尖先看見了她,忙搶着上來攙扶。
“大爺正等着呢,奴婢扶奶奶進去吧。”
進了屋見榮太太依舊鐵青着臉坐着,雲姨娘正縮着肩站在她面前,頭低低的不敢抬起,想是正在受責備。
連馨寧正疑惑着,就聽見榮太太一陣冷哼。
“哼!看看你養的好兒子!”
說完便不再言語,雲姨娘也不敢吱聲,只軟軟地跪倒在地,無聲地抹着眼淚。
“你上哪兒去了?叫我好找。”
榮少樓貼在連馨寧身後悄聲詢問,連馨寧尚未開口,他已經漫不經心地轉移了話題,可見他也並不關心他的妻子去了哪裏,左不過就在這麼個院裏裏頭。
“你知道么?才剛派人到淳王府去找人,竟然說老三去四川公幹了要半個月才回來。”
“既然是公幹那也是淳王爺的吩咐,如何怪得姨娘?”
連馨寧心中訝異,卻見榮少樓投來一個蔑視的目光。
“婦道人家……他若去四川怎麼會家裏一點影子都不知道?就算不告訴咱們,也不可能不告訴他親姨娘吧?這個節骨眼下,擺明了就是躲着咱們了。”
原來如此,想起那日榮少鴻悄悄告訴她的那個秘密,連馨寧忽然也發覺這位三爺也不是個簡單的角色,榮家三個兄弟,看似少謙常年在外奔走最精明市儈,實則卻唯有他還是個純良真實的人。
想起少謙,連馨寧忍不住無聲的笑了,榮少樓卻無心顧及她在想什麼,滿心都是榮妃的死會給榮家帶來怎樣的後果。對於這位給榮家帶來過無數榮耀福蔭庇佑的大姐姐,他卻也幾乎看不出悲傷。
榮妃的離世果然給榮家帶來了莫大的打擊,雖然宮裏不曾再傳出過任何關於她的消息,皇上也沒有要降罪榮府的意思,但不知為何京城的名流親貴之間卻颳起了一陣關於榮妃偷人不貞被逼自盡的流言,而這種話本身對榮府來說,就意味着一種滅頂之災。
榮家的布匹、金銀、酒肆等生意大多是和京城裏的王親顯貴們做的,也有提供宮裏的,如今有了這樣的說法誰家還敢跟他家要貨,一時之間京城裏最熱鬧最高級的場所皆門可羅雀,而它們的主人正是榮家。
榮少樓原以為撐過了這陣風就好,誰知榮妃的七九已過,形勢卻越發嚴峻,不但老客們紛紛避而不見,就連安親王府上門要求退親。
“爺,在這麼下去咱們撐不了多久了,上一季壓的貨不少,如今退貨的退貨滯銷的滯銷,眼看着就要有人上門要賬了,可咱們拿什麼付給人家?”
何誠捧着賬本弓着腰恭恭敬敬地在底下站着,臉色十分凝重。
榮少樓靠在炕上閉着眼睛,玉荷跪在他身邊輕輕給他捶着背。
“何管事,這事不能緩一緩再說嗎?你瞧瞧這幾天把咱們大爺都逼成什麼樣子了,每天天一亮就出去奔走,夜裏伸出五根手指都黑漆漆看不見了才回來,人都瘦了一圈了……”
說罷就忍不住用手背擦眼睛,榮少樓攬着她的腰不言語,半晌方疲憊地揮了揮手,示意何誠下去。
何誠也不再多言知趣地退下,這裏榮少樓將頭埋在玉荷柔軟芳香的懷裏深深嘆了口氣,卻一句話也懶怠說。
說來他真是累壞了,每天出門求爺爺告奶奶四處張羅,但別人一見他就好像見了瘟神一樣,躲都來不及,哪裏還談什麼舊交情?再說就算有交情,那也是和榮家二爺榮少謙,如今榮二爺人都沒了,所謂人走茶涼,榮家又失了勢,還給皇家臉上抹了黑,誰還敢和他們家結交?那不是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撒野了嘛。
就這麼兩個月下來,榮家已經變賣了好幾處莊子和分鋪,但到底治標不治本,總不能總這麼賣下去,那豈不是把老底都盡上來了。
原想着安親王府到底和榮太太有些個沾親帶故的,可以讓她去求求,誰知榮太太又因為榮妃的事一病不起,乾脆每日躺着不出來了,別說還讓她做什麼,就是連馨寧也每日栓在她那裏伺候着,連見他的面都少了。
如今真正在他身邊體貼的只有玉荷。
想到這裏,榮少樓摟着玉荷的手不由又緊了幾分,玉荷似乎能體味出他的心思,不但不掙扎,反而迎合地朝他身上軟了下來,一隻小手羞羞怯怯地探入他的衣襟在他胸前溫柔的撫摸着,柔軟香甜的唇瓣溫柔地覆上了他的脖子。
“玉荷……”
美人的投懷送抱令他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他忍不住一個翻身將她壓到身下,玉荷卻瞅着他柔情款款地笑了起來。
回眸一笑百媚生,月黑風高殺人夜。
這兩句話原是不該放在一處說,可玉荷心裏卻確實存着不叫他好的心思。這榮少樓原是個風流風雅之人,卻也不至於沉迷美色需求無度,可如今榮府眼看着大廈將傾,他怎麼還有心思整日纏着美妾做那些事呢?原因只有一個,有人在背地裏給他下了葯。
原來自從榮少樓寵上了玉荷並知道了青鸞不忠的事實后,對青鸞就越發厭惡不滿起來,若他能所幸就當她死了也就完了,偏生他心裏氣不平,總想着折磨折磨她來挽回自己錯付的一片痴心,出一口惡氣,因此總是有意無意當著眾人的面在言語上叫她難堪,那些都是小事,更有甚者就是夜裏在房中,背着人的時候,自然有一番暢快淋漓的發泄。
青鸞心中恨他恨得生出了毒,再說又有了對榮少鴻的想頭,一時竟巴不得他這個大爺快點歸西才好,因此和劉婆子二人偷偷摸摸地買通了他身邊的大丫鬟秋吟,給他每日都喝的養生茶里下了料。
其實也不是什麼要人命的毒藥,這種葯窯子裏常見,每每有尋歡客到來求歡,窯姐們就會給他們吃這種葯,當然分量是極少的,服藥后整個人渾身火熱極度與人親熱,腦子裏也會生出許多平時想也不敢想的香艷旖旎景象,十分助興。
所謂是葯三分毒,何況這種違背倫常的東西,一次兩次無礙,吃多了可是能要命的,畢竟那種事多了可是最損陽氣的。
秋吟一早收了玉荷的好處為她留意大爺身邊的一切動靜,如今青鸞收買她,她自然也是要告訴玉荷的,誰知玉荷竟不動聲色,也不聲張,只叫秋吟照着青鸞的意思去做,秋吟一個丫頭哪裏知道這葯的厲害,以為是青姨奶奶為了爭寵搞出來的手段,也就不理論了。
一來二去榮少樓服藥也有了兩個多月,幾房姨奶奶那裏是去得越發勤快了,自然還是玉荷那裏最多,而他整個人的腳步也比過去虛浮了許多,面色一日不如一日。
直到榮妃的事情出來,他心裏又急,人也確實操勞,這身子就越發虧了下去。
這一夜和玉荷在床上折騰得汗流浹背,下面那位兄弟卻總是懶懶的怎麼也不肯抬起頭來,急得他滿臉潮紅整個人劇烈地咳嗽,玉荷忙體貼地給他揉胸拍背,端茶遞水,一面悄悄說著體己話安慰他。
“爺只是近來累壞了,都是玉荷不懂分寸,這個時候還要纏着爺。玉荷實在也該跟青姨奶奶好好學學,一心給爺調理身子才是。”
“青鸞?調理身子?她做了什麼?”
榮少樓聽到玉荷莫名其妙地提起青鸞不由一怔,他已經好幾天沒去她屋裏了,她又是如何給他調理身子了?
玉荷順勢倒入他懷裏撒嬌,一面摟住他含羞帶嗔道:“爺可是嫌棄玉荷不及青鸞姐姐體貼乖巧?這事有什麼不能叫玉荷知道的,偏就你們兩個親熱,她天天晚上叫秋吟弄補藥給你吃你做什麼瞞着我們?我就知道你對她偏心,不疼玉荷了。”
“補藥?!”
榮少樓聞言立刻後背一陣發寒,想起今日來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剛才竟然……竟然連房事都……莫非這裏頭有鬼?
當即便沉下了臉,起身披起衣裳就走,玉荷在床上怯怯地問怎麼了,他只隨口說了聲快睡吧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留下玉荷一人饒有趣味地坐在黑暗中冷笑。
青姨奶奶,你對咱們格格和大奶奶的恩德,玉荷總是要替她們湧泉相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