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殃打
人死後前呼出的最後一口氣叫“殃”,落在花上花就會枯萎,粘在身上人就會生病,如果整口氣都吞進肚子……
“小流,你都守了兩天了,歇歇吧。”
“不了嬸嬸,我還挺得住,就讓我再陪陪爺爺吧。”
我緊緊地握着病榻上爺爺的手。
我叫常流,20歲,名字是爺爺取的,細水長流之意。
在這個不年不節的冬天,我回了老家,名為探親,實為奔喪,因為我爺爺可能熬不了幾天了。
我爺爺是十里八村有名的陰陽先生,聽說年輕的時候是個道士。誰家人招了外病都來找他,受爺爺恩惠的村人不計其數,所以每天帶着禮物來探望的人不計其數。
天黑了,來做客的村人都走了,叔叔和阿姨都已經睡下,只有我還守在爺爺床前。
想到小時候爺爺抱着我掏鳥蛋、摘果子我就怎麼也睡不着,所以我就在他窗前發獃。
呼,一陣風起,也不知道是不是農村老家的房子透風,在聽到窗外的呼呼風聲之後我就覺得后脊梁骨發涼,於是我趕緊加了件衣服。雖然爺爺可能不行了,但是我還是得好好活下去呀。
奇怪的是,在這陣風起之後,病榻上的爺爺突然睜開了眼睛,我吃了一驚,要知道我爺爺已經病得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了。
“爺爺,你感覺怎麼樣,是要喝水嗎?”我趕忙端起一杯水問爺爺,畢竟我孝順嘛。
可是爺爺連看都沒看我手裏的水一眼,而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眼神中好像全都是無奈,還有這一絲絲的企盼。
作為爺爺最疼愛的大孫子,我趕緊往爺爺的水杯里加了塊方糖,情真意切地說:
“爺爺,這樣水就能喝了吧,我知道你是想讓我好好學習給您找個孫媳婦,您就放心吧,孫子在大學裏很受女孩歡迎呢。”
我原以為爺爺聽到這些會很欣慰,可奇怪的是爺爺頭上開始不停地冒冷汗,眼睛瞪得都出血絲了,眼神還努力的繞過我,好像在看我的身後。
而我知道,我身後是一個小柜子,裏面什麼也沒有,這是我早就確認過的。
“爺爺,柜子裏沒東西,真的。”
說完我還把柜子打開了給爺爺看,柜子裏真的什麼都沒有。
可是爺爺還不依不饒的看着空空如也的柜子,額頭上的冷汗像下雨一樣往下冒。
在這中間,我試圖往柜子裏放了一隻猴子公仔,稍微滿足一下爺爺那“柜子裏有東西”的強烈願望,可是完全沒用。
五分鐘之後,爺爺的眼睛不睜得那麼大了,也不再冒冷汗了,而是無力的癱在了床上,就像一灘爛泥。
而我能明顯的看到爺爺的抬頭紋在蠕動,並且逐漸打開,爺爺的額頭出現了一條條白色的條紋,那是平時藏在皺紋下沒有經歷歲月摧殘的白嫩皮膚。
看到爺爺額頭的變化,我嚇了一大跳,趕緊大叫:
“爸!媽!叔!你們快來,我爺爺抬頭紋開了!”
爺爺以前告訴過我,老人抬頭紋開了,就代表他體內生機已經逐漸斷絕,最後的人氣也散了,生命馬上就要終結魂歸地府了。爺爺跟我說的時候是當作鄉野奇談,想不到今天他自己的抬頭紋也開了。
可能是睡得太熟了,家人們聽到我的喊聲一時間都沒有過來。
這時,我發現爺爺的眉頭皺緊了,臉上儘是痛苦的表情,喉嚨像車胎漏氣一樣發出嘶嘶的聲音。雖然我不是學醫的,但是這點醫學常識還是有的,爺爺這分明是喉嚨被異物堵住,呼吸不暢就要憋死了。
據說很多老人都是這樣憋死的。
十萬火急,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我想起生理課上老師教給我們的知識,這個時候應該給爺爺做人工呼吸!
我掰開爺爺的嘴,用紙巾隨便清理了一下,不得不說我爺爺挺乾淨的,嘴裏不但沒有其他將死老人的那種惡臭,反倒有着一股清香。
我吸了一大口氣,嘴對着爺爺的嘴就吐進去了。人工呼吸也有講究,那就是呼的一定要是新鮮空氣,還要一邊呼吸一邊擠壓胸腔。
我給爺爺呼了幾口氣,爺爺喉嚨里不再發出嘶嘶聲了,還睜開了眼睛看着我,好像精神了不少。
我頓時有了一種正在把爺爺從死神手裏往出拉的感覺,於是我更加賣力的給爺爺做人工呼吸,爺爺好像也在一點點變好。
就在我又一次吸滿了氣,要往爺爺嘴裏呼的時候,我爸媽和叔叔阿姨終於來了,他們一進屋看到我在給爺爺做人工呼吸,就都急忙叫了出來:
“小流不要!”
“笨孩子,快停下!”
“你爺爺不行了,別白費力氣,把自己搭進去啊!”
他們的語氣就好像踩在鬼門關上的不是爺爺,而是我一樣。
這時候我也察覺到有點不對勁了,可是人的動作是有慣性的,哪怕我心裏感覺不對勁想要往後退,可是嘴巴還是很誠實的印到了爺爺的嘴上。
於是我就看到爺爺額頭上的抬頭紋一下子全開了,整個臉皮也從重病的緊繃變得鬆弛,眼珠子瞪得像牛一樣,瞳孔里照着我的身影,還有一層濃濃的絕望。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我就感覺一團冰冷刺骨的氣兒,從爺爺嘴裏竄上來,無遮無攔的進了我嘴裏,而且還在一直往下鑽。
一瞬間,我就覺得自己像掉進了冰窟窿一樣,而且頭重腳輕,腔子裏的五臟好像也灌了鉛一樣,重得厲害。
我爸媽把我攙了起來,問我感覺怎麼樣。可是我雖然能看到他們,卻好像沒有了知覺,最糟糕的是我連張嘴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驚恐的看着他們,他們無奈的看着我。
我爸探了探爺爺的鼻息,嘆了口氣搖搖頭,右手在爺爺臉上從上到下一抹,我知道他是在幫爺爺閉眼,爺爺死的時候眼睛是睜着的,眼睛裏還有我的影子。
我媽抱着我哭,邊哭邊說:
“我就說不讓小流來你不聽,非讓他來,這下小流倒了你高興了吧,還不快送小流去醫院!”
我媽是大家閨秀,學歷高,對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比較反感,所以第一反應就是送我上醫院。
我爸皺着眉道:
“他媽,依我看小流這病是外病,上醫院看也未必能好,咱還是去請個陰陽先生來吧。”
提起陰陽先生,我媽火一下子就上來了:
“陰陽先生?公公當了一輩子陰陽先生,他死了還得禍害我們小流一下,你還要找陰陽先生,你是想害死我兒子嗎?”
由於我媽的堅持,我到最後還是被送到了醫院,醫生給我做了全身的檢查還是沒有用,我依舊渾身發冷,口不能言,動也不能動。
醫生只能給我吊上葡萄糖,在我身邊擺了六七個火爐,讓我媽等待奇迹出現。
我媽早已泣不成聲了。
我躺在床上發冷不能動,我爸也心疼,他來了狠勁兒,給我叔使了個眼色,倆人扛起我就往外跑,我媽在後面跟着,愣是跑不過這倆人。
我叔邊跑邊說:
“哥,我看小流這是被殃打了,去村西楊老婆子家,她會挑殃!”
於是他倆扛着我就往楊老婆子家去了。
我叔說的殃打,我爺爺生前也跟我說起過。
人死亡時呼出的最後一口氣叫“殃”,呈綠色,是人體生機散盡后最後一口濁氣,煞氣很重。這口氣會根據人死的時辰,落在一個特定的方位,粘到花草則草木枯萎,粘到人輕則大病一場,重則危及生命,這就叫做殃打!
而我的情況可能更嚴重些,因為我是直接把那口殃氣咽下去了呀!
楊老婆子很快開了門,她的臉老得像樹皮一樣,翻出眼白看了我一眼就說:
“是被殃打了吧?進屋吧。”
我爸和我叔趕緊把我抬進楊老婆子家炕上,這時候我媽也追來了,在後面喘着氣喊着:
“站住,常富貴,你給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