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九十六家花店

對於戀情，蘇鏡和姜紹輝在外的態度，一直都是順其自然，不主動出櫃，卻也沒做過任何隱瞞。因此，很快該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對內，兩人才在一起的第一天，姜家人就憑他們敏銳的觸覺發現了這一切，並且有了一切盡在不言中的默契。怕兩人尷尬，主要是怕蘇鏡會尷尬害羞，不自在，所以都表現出了早就知道只是沒說破，你們倆終於在一起了的祝福姿態。不得不說，這確實極大程度地放鬆了蘇鏡的緊張感。

因為姜家人的祝福，這一段戀情並沒有受到任何排擠和歧視，蘇鏡也鼓足了勇氣，開始試探英嬸他們對同性戀情的看法，準備開始循序漸進、潛移默化，為將來帶姜紹輝回去見長輩做準備。

為了能早日達到這個目的，不止是蘇鏡，連帶着姜紹輝去餐館的次數都多了起來，不放過任何刷好感的機會。兩人都在努力，眼看着向目標越走越近，很快就能有個名分了，在這個過程里，卻出現了一點小小的意外。

其實也不算是意外，只不過存在感太低，實在是沒人想得起他。再加上，因為他的所作所為，早被排除出了家人的範圍，所以就算偶爾有人想到了，也沒打算通知他。因此作為姜家的一分子，姜紹輝的父親。小兒子有伴侶了，還是同性伴侶，還得到了家裏的認同，這麼重要的事，他竟然還是從外人嘴裏知道的，姜華心裏的憤怒可想而知。

所謂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雖然時代進步了，現在也越來越不講究這些，可這麼重要的事，居然沒人來問過自己這個當爹的！都沒人來問問他答不答應，同不同意，就宣揚得人盡皆知，這未免也太過分了，分明沒把他當自己人！

雖然即使來問了，他也肯定不答應，但這是態度問題，他們竟然連做個樣子通知一聲都沒有，姜華越想越氣憤，他姜紹輝眼裏，到底還有沒有自己這個當爸的了？

尤其是，姜華回想起死對頭懷裏摟着個小男生，不懷好意地走到自己面前問：“聽說姜二少也好這口？改天叫出來一起玩玩，我這個當叔叔的，可知道不少好地方，裏面多的是像阿哲這樣長得好，又懂事乖巧體貼的好孩子。”

說著，捏了捏懷裏小男生的臉，顯然那個阿哲，指的就是他。

“這些孩子可不像外面的那些人，一點規矩都不懂。要我說，也是二少太年輕，見識少，男孩子，玩玩也就算了，竟然還當正經的帶回家。你家老爺子也是，聽說還接納了？”

當時自己是怎麼回答的來着？

“放屁，什麼男孩子？你自己愛怎麼玩怎麼玩，別想帶壞我兒子，我兒子那是要給我生孫子傳宗接代的。我說你今天怎麼這麼好心，看到我竟然沒扭頭就走，還上來打招呼，敢情是離間我們父子來了。”姜華想起自己說完以後，死對頭那一臉故作驚訝的表情，臉都燥。

“怎麼？這事您竟然還不知道？”

“現在全普市誰不知道姜家二少和那什麼什麼花店的小老闆是一對啊，聽說都住一起了。我還想和你打聽，什麼時候讓二少把人帶出來見見，我也好看看對方是什麼姿色，魅力這麼大，能把我們一向清心寡欲的姜二少迷成那樣，都帶回家了。我以為就我們這些外人不知道，沒成想，您當人家父親的，竟然比我們還不清楚，嘖，這真是，得，算我多嘴！”

眼看姜華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怕惹急了自己也討不到好。達到目的后，來人見好就收，摟着小情兒哼着小曲，一手還搖晃着鑰匙圈，弔兒郎當地越過姜華，上了自己的車。

站在原地，本就因為死對頭話里透露出來的信息而怒火中燒的姜華，在被汽車尾氣噴了一臉以後，臉色更差了。

瞞着自己找了個男對象不說也就算了，還平白連累老子。媽的，面子都被人扔在地上死勁踩着嘲諷。姜華一向好面子，這又怎麼能夠忍得下去。尤其是，奚落他的，還是一向和他不對頭的何家小子。

兩人是同一個大院裏長大的。同一輩分的人，有根正苗紅一路茁壯長成社會棟樑、國家精英的，也有像他們倆這樣，根正卻耐不住自個長歪了，成了紈絝子弟的。尤其是家世擺在那，他們倆可謂是紈絝中的紈絝。吃喝嫖賭毒，除了一個毒字沒沾，哪樣他們沒碰過？

雖然沒壞得太徹底，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精英和紈絝，那也是涇渭分明的，各有各的圈子。且不說這個，就是紈絝和紈絝之間，也不定能玩到一起。他和何家那小子，就分別是兩個紈絝子弟圈子裏的領頭人，一向針鋒相對。

畢竟普市就這麼大，好吃的好玩的總共就那麼些地方，吃喝玩樂的時候難免會撞到一起。大家都是要面子的人，最開始可能還是巧合，同一家餐廳最好的包廂，同一家夜店最美的妞，趕巧遇上了，雙方都想要，誰也不讓誰，誰也不願意將就着忍受次一等的，自然就會起爭執。

這樣的事遇到的次數多了，各自心裏都憋着氣，難免就會暗中打聽了對方的行程，好故意上門找茬。時間久了，這梁子也就結下了。兩個圈子誰也看不上誰，作為領頭人，他和何家小子自然也互相看對方不順眼。

不過一直以來，因為生了兩個好兒子，都爭氣，出門在外，姜華的底氣也足些，向來都能壓何家那小子一頭。

但現在，自己別的地方沒輸，一向最得意的地方卻讓人抓住了把柄。要知道，何家小子換口味改玩男人的時候，他可是逮着嘲諷了許久，誰知道這才沒幾年，風水輪流轉，就被對方揪着小辮子回敬了回來。這口氣姜華又怎麼可能忍。

誰讓他不自在，那誰也就別想自在。何家那小子該教訓，可自己兒子，也必須教育。好好的嬌嬌軟軟的女孩子不愛，找個硬邦邦的男人算怎麼回事？抱起來不舒服不說，還不能生孩子。而且找就找了，竟然連通知都沒通知他一聲。外人都知道了，他這個自家人卻還被蒙在鼓裏。想到剛剛死對頭那一臉的故作驚訝，姜華心裏就窩氣。

想是這麼想，但紈絝了這麼久，姜華其實也沒什麼本事。姜老爺子餘威甚重，他是根本不敢回家鬧的，真要這樣做，非得被老爺子打出去不可。他都這麼大歲數了，再被老爺子打，這說出去可不好聽。

不過混了這麼多年，手裏又有錢，再怎麼沒本事，狐朋狗友，姜華還是有幾個的。姜紹輝和蘇鏡的事，又不是什麼隱秘，大把的錢撒出去，姜華很快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這一查之下，知道蘇鏡就是那個目前很火，被傳得神乎其神的花店店主以後，姜華一向自視甚高，也沒放在心上，只覺得肯定是炒作，誇大了講的。這要是個女老闆，那配他小兒子倒是剛剛好，雖然身份低了些門不當戶不對，不過孩子喜歡，自身又有本事，也就沒那麼多計較。

可偏偏是個男的。

姜華皺起了眉，看着蘇鏡的照片，怎麼看怎麼不順眼，越看越不爽。長這麼好看，難怪把紹輝勾得魂都沒了，暈頭轉向地就帶回了家。個男狐狸精！連老爺子都被迷惑了，這麼荒唐的事竟然也鬆口答應。

這一刻，姜華有種全家皆醉他獨醒的驕傲感，太丟人了這事。看來姜家的名譽，還是只能靠他來守護。正好也藉機讓老爺子他們看看，他也不是一事無成的。

想到這，姜華動作很快，當天就打電話把姜紹輝約了出來。他可不是電視裏那些狗血劇情中的長輩，會甩着支票讓人滾。更何況，雖然說出來有點丟人，但他一個無所事事的人，遊手好閒慣了，手裏也沒什麼產業，平常靠領生活費過活的，即使是長輩，也確實沒有當老總的姜紹輝有錢。

那小老闆要真是個貪財的，那自己拿出來的支票，數額也不可能讓他滿意。畢竟他每個月的生活費高是高，但他一向揮霍無度，根本存不下來錢，這時候能拿得出來的，也就這個月還沒花完的生活費。那總共才多少，即使這個月才過了三四天也一樣，數額根本高不了。

長了眼睛的，有點腦子的都知道，和支票上的那點字數比起來，明顯還是把他兒子抓在手心裏，獲得的會更多。姜家家大業大，集團又在他兒子手裏，成功登堂入室了，要什麼還能沒什麼？別說他一個月的生活費，再多的，只要他兒子願意，那還不是要多少要多少。

腦子得多抽筋，才會目光短淺到選擇拿支票。那不是為了撿粒芝麻，把西瓜丟了嗎？傻子也沒這麼乾的。

接到姜華的電話，姜紹輝原本是不打算接的，反正這個月生活費都按時打過去了，多的沒有，他電話再怎麼打也一樣。只是不知道怎麼的，以往偶爾有過這樣的情況，姜華打兩次沒人接聽也就放棄了，今天卻特別有毅力，這都小半個鐘頭了手機還在響，顯然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別是真出什麼事吧，這可才月頭，開銷再怎麼大，也不至於這個時候缺錢。姜紹輝想了想，還是接了起來。

“請吃飯？”都做好了如果不過分，在合理範圍內為他那個名義上的父親擦屁股的心理準備，結果接起來后，竟然就只是為了這事。但基於姜華以往的黑歷史，姜紹輝心裏根本沒存僥倖心理，只覺得這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雖然以往那人鬧歸鬧，但還算有分寸，可今天這架勢，這麼多年了頭一次聽他說要請吃飯，姜紹輝實在是不敢往好的地方想。他的人生經驗已經夠豐富了，可不想再添一筆送自己老子進去吃牢房的光榮履歷。

最終，姜紹輝還是決定去看看姜華到底幹了什麼事。

吃飯的地方是好地方，鬧中取靜。餐廳也是好餐廳，在普市即使算不上是第一，卻也是前三裏頭的。訂的位置也是好位置，雖然不是包間，但勝在居高臨下視野好，臨江，景色優美。座位周圍又有花草做屏障，隔開了別人的視線，私隱性也強。菜品的味道也好，大廚是特意從國外高薪挖來的，一手做西餐的廚藝算是登峰造極。可以說，這一切都挑不出什麼毛病了。

唯一拉低評價的就只有坐在對面，正拿腔作調舉着高腳杯喝紅酒的那個人。

那樣子，這麼多年了，姜紹輝也還是看不慣。

地方是姜華定的，他來得早，給雙方都點了食物。這會兒正是飯點，正事要辦，不過肚子也要填，不管怎麼樣先吃飽了再說。哪怕姜紹輝並沒用餐的意思，他也不在意，自顧自地切起了鵝肝。反正他把人叫來，也不是為了吃飯的，愛吃不吃。

看他這悠然自得的架勢，顯然沒出什麼事。既然沒事，姜紹輝抬腿就打算走。現在還不太晚，走快點路上不堵車的話，說不定還趕得及和蘇鏡一起吃中飯。

“站住！”姜華威嚴地開口，才說完就看到姜紹輝回過身來的眼神，剛攢足的氣勢，一下子沒憋住，泄了。

“有事找你呢，坐回去。”不過即使這樣，姜華也還是強撐着，盡量擺出了長輩的威風。只不過這回，他把面前的餐盤推到了一邊，沒在進食。

來之前做的那些功課，屁點用處都沒有，還盡拖後腿。什麼不先開口說話，沉默地吃東西能夠給人造成一定的心理壓力。這麼不靠譜的東西，自己竟然還信了。

吃了這麼會，姜華也算是混了個半飽。既然策略沒起效，還造成了反效果，那就先談事。談完了再吃也不遲，他也不差這麼會兒功夫。

然而姜華想說了，姜紹輝卻已經不想聽了。反正看這樣子也不是什麼大事，還是回家吃飯比較重要。

姜紹輝繼續往外走，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姜華一看，急了。眼看着人越走越遠，大庭廣眾的他也不好大聲喧嘩，能吃得起這家餐廳的，哪個沒點身份？他可丟不起這臉。姜華顧不上別的，連忙站起來，快步追了上去。

“我告訴你，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那小情兒，不管怎麼樣，總之我不同意，我不答應。性別不對，就不能進我姜家的門，你趁早給我分了啊！”

“小男生，玩玩也沒什麼，這圈子裏誰不玩？說實話，我也嘗過一兩回。但是我警告你，玩歸玩，娶妻生子什麼的，還得給我規規矩矩的來。娶妻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生子。你說要是當年我找了男的結婚，還能有你們？你這歲數也大了，老實點找個好姑娘結婚。有了孩子以後愛幹啥幹啥，我也不管你。聽到了沒有？”

姜華追在姜紹輝身後，越說越起勁。他原本就只是為了把小兒子導回正道，好把在別人那邊掉下去的顏面撿回來。畢竟浪子回頭金不換，也算佳話。但說著說著，姜華心裏就有了優越感，越說越痛快。

你也有今天！

說到姜家，人人提起姜老爺子和姜紹輝兩兄弟，那都是豎起大拇指誇讚，可提到他姜華，卻又個個撇嘴。但現在，被眾人交口稱讚的姜紹輝，他犯錯了。被所有人看不起的姜華卻做對了。

沒成想，他姜紹輝也有這一天，也有不如自己的這一天。姜華越說心裏越美，說到激動的地方，還掏了面小鏡子出來，塞到了姜紹輝手裏。

“你要是不分，我可不敢保證哪天你那小情兒，就像這面鏡子一樣了。”

這句滿含威脅的話，卻半點沒被姜紹輝看在眼裏。他徑直坐進車裏，看都沒再看姜華一眼，就踩了油門離開。

又一次被汽車尾氣噴了一臉，還是親兒子開的車。姜華氣恨，這他媽的都是什麼意思？好言難勸該死的鬼，這要不是自己兒子，管他去死，誰還會在意他有后沒后！

這都是什麼意思？同樣想說這句話的，還有姜老爺子。

老爺子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小面，打開了蓋的鏡子，氣得不行。

鏡子是面很普通的鏡子，雖然貴了點，但它還是面小巧的，普通的，可以隨身攜帶用來整理儀容的帶蓋鏡子。唯一特殊點的地方就是，這是面碎鏡，併發揮不了它應有的功能。

巴掌大的鏡面，碎成了一小塊一小塊，沒碎的地方也滿是裂紋，沒掉出來就算好了，更別提照人。要不是因為有蓋子蓋着，那些碎片估計早就四散開了。

面對老爺子的問話，姜紹輝也沒添油加醋，只是把姜華的原話從頭到尾地複述了一遍。得虧了他的好記性，一字沒漏。

當時說的時候，姜華心裏有多痛快，這會兒老爺子聽着，心裏就有多憤怒。哪怕姜紹輝複述的時候語氣平板也一樣，甚至就是因為這樣，老爺子的火氣反而更大。

一點都不盼着自己兒子好！幫不上忙也就算了還凈添亂。這是威脅吧？赤裸裸的威脅！

小鏡的名字帶了個鏡字，他就送了面碎鏡子過來。這是什麼意思？他這是翻天了打算違法亂紀了？

老爺子越想越氣。好不容易盼來的孫子對象，聰明懂事長得好，還和全家都處得來，最重要的是，小孫子自個喜歡。多難得啊！

就算那蠢貨一事無成，這事估計也就只是威脅，根本辦不成。可小鏡不知道啊，要是他誤以為姜家不祝福這段戀情，好端端的一樁美事平生波折，這影響也太惡劣了！

尤其是，瞎貓碰到死耗子，蠢兒子是蠢了點笨了點傻了點，可萬一運氣好真讓他做到了，這樣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不過姜老爺子是絕對不會讓這事發生的。

姜華被家裏的保鏢逮到的時候，正吃了午飯準備換場子醉生夢死。他原以為自己做到這份上了，為了那小情兒的安全，姜紹輝回去后肯定會老老實實地分手。就算有意外，估計也是集結力量，來為他的愛情做最後的抗爭。針對這個，後手他都準備好了，誰知道根本沒用上。

說好的商場上的男人，就用商場上的手段來解決呢？他都做好了被經濟制裁，凍結所有銀行卡的準備，早就和前妻聯繫好了，到時候由她來支援。總之摒棄前嫌，兩個因為兒子出櫃而倍失顏面的人剛打算合作一把，共同渡過難關，結果就遇到這事。小兒子他根本不按計劃來！

幾歲了都？他姜紹輝還小啊，竟然還告狀！簡直了。

姜華壓根沒想到這一點，被捆回去后，什麼都還沒來得及說，就棍棒加身。

近年來老當益壯，身體被花草滋養得越來越好的姜老爺子，渾身都是力氣。這會兒在怒氣的加持下，下起手來毫不留情，越打越有勁，一邊打一邊罵，愣是把人罵的體無完膚，也打的體無完膚。

被保鏢按着的姜華，動都不能動，只能被動挨打。躲都躲不了，更別提還手，只能討饒，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反正死道友不死貧道，為了老爺子下手能輕些，他更是毫無下限地把責任都往前妻身上推，硬生生把自己塑造成被唆使拖下水的無辜群眾，哭訴只是一時犯了糊塗。

可老爺子誰啊？還能不了解他。一聽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下手只有更重的份，壓根就沒留情的餘地。

一頓單方面的毆打結束后，姜華連和前妻通口氣的機會都沒有，直接就被送進醫院病房裏關着去了。接下來整整三個月，他愣是連病房門都沒能出。出不了，也出不去，更不敢出去。

姜華徹底被老爺子下的狠手嚇到了。上一次被這樣打，還是剛和前妻離婚，到處逍遙不管孩子的時候。

小兒子愛啥啥吧，反正這一頓打之後，自己的面子也早沒了。為了以後的日子能好過，姜華徹底地安分了下來。而他前妻，在被他供出來以後，也很快得到了關禁閉的待遇。兩人的計劃徹底告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