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鬧劇

33.鬧劇

只不過,那都是些陳年往事了,趙氏並不想再翻出來。

她也算是看透了,一個男人的心若是不在你身上了,任你再怎麼哭鬧,再怎麼哀求,也於事無補,都只是給他人徒增事後閑聊的話題罷了。

因而她也無意在這些舊事上多做糾纏,只是稍顯納悶:“老爺這是怎的了,凈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可是喝多了?”要不然怎麼有這等閑情,開始憶起往昔了?

“無事,只不過貪多了幾杯,酒意上頭突發感慨。”謝襲頓了頓,又狀似不經意的提起,“今日負責護院的是誰,怎的如此大意,讓人闖了進來!”

其實,謝襲並無醉意,就算有,也早在得知事情的真相后,頓然消散。

相反,他清醒得很,但也糊塗得很,這麼多年來,他真的認清過眼前這人嗎?

一夜夫妻百日恩,他並不願因着外人的一席話,便輕易定了趙氏的罪,可物證在他懷裏揣着,由不得他不信。

但她始終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的夫人,在他心底,多多少少是不同於其他人的,這一點,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他決定給趙氏一個機會,她若是就此罷手,她便依舊是他的夫人,是謝府的大夫人。至於安娘,他自會想辦法將這事的影響擺平,在其他方面予以補償,替她尋一個好人家,讓她風風光光的出嫁。

謝襲眼尾掃至一旁的謝安娘,這才驚覺不對勁,狐疑的打量着趙氏:“這是怎麼回事?”

他來的匆忙,只看到趙氏身邊的人,與謝安娘常帶着的小丫鬟起了衝突,至於發生了何事,卻是茫然不知。可這會兒謝安娘就如同木偶娃娃般,整個人毫無反應,怎能不叫他多心,莫不是趙氏又做了什麼手腳?

趙氏聽着這聲質問般的語氣,再看謝襲明顯懷疑的神色,心底說不清什麼滋味。

她倒是不知謝襲已經知道了整件事的幕後黑手,她也確實沒有直接對謝安娘做什麼,遂理直氣壯地回著:“妾身怎會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謝襲厲聲指責,“連天煞孤星那等陰毒的法子都能想得出來,你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他也是氣急了,聽聽,趙氏那事不關己的涼涼語氣,他到底是高看了她,真是不知悔改!

趙氏聞言,瞳孔倏地睜大,她驚疑不定的了瞅了眼謝襲,見他怒氣衝天的模樣,不由心下一沉,這是知道了多少?又或者只是虛晃一招?她,決不能承認!

只見她故作懵懂,嘴硬回道:“老爺這是說的什麼話!安娘命格不好,那是大師算的,與妾身又有甚麼關係!”

簡直是死不悔改!

謝襲是徹徹底底的失望了,他也不想再費嘴皮子爭辯些什麼,直接將證據甩了出來:“你自己好好看看,這是什麼!”

趙氏一下子蒙了,心裏不由慌亂起來,可到底還算鎮定,只是當她的手,觸碰到那張輕薄的宣紙時,卻還是抑制不住的微微顫抖着。

遲緩地,將那張輕得可以的宣紙接過,她的視線卻怎麼也無法聚焦,只覺得上面模糊一片,待到好不容易看清了,心中最後一絲僥倖,就似是那枝頭搖搖欲墜的枯葉,在掙扎無果后被無情吹落。

清風乍起,將她手中的薄紙吹得振振作響,趙氏緊攥着這證物,骨節發白,良久不曾說話。

一時間,這小徑上,倒是安靜得可聽到風吹落葉的聲音。

處在這裏的下人們,一個個都將頭埋低至了頸側,相信這地上要是能開個洞,想必他們會齊齊跳下去,然後填土將自己掩好,只恨不得不曾出現在此處。

這可是用生命在聽八卦呀,他們一點也不想知道!

倒是候在一旁的雲璫,聽得雲裏霧裏的,她虛虛扶着謝安娘,偷偷抬頭,不明就裏的覷了眼僵持着的謝氏夫婦。隨即腦海中靈光一現,難道一切都是趙氏搗的鬼!

卻只見趙氏盯着那張宣紙,赫然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

漸漸冷靜下來的謝襲,聽聞這古怪的笑聲,不禁打量着垂着頭的趙氏。

“笑那可笑之人!”趙氏抬起頭,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只是語氣中諷刺之意,擋也擋不住。

是笑她自己,也是笑他謝襲。

他們都不過是只可憐蟲,卑微得像個乞丐一樣,一直伸着手,祈求那得不到的東西,怎麼也不願收回。

謝襲卻不打算扯東扯西的,直截了當的詰責着:“你這做長輩的,為何要與個小輩過不去?”

沒理會謝襲眼底的疑惑,趙氏自顧自的說著:“謝襲,你摸着良心問問,我趙如慧自從十六歲嫁入你謝家,為你生兒育女,照顧婆婆,幫扶小弟,操持這一大家子二十來年,哪回不是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的。可是就算我做了這麼多,又能怎樣,不還是比不上那人的一顰一笑!”

聽聞這話的謝襲,眼中卻是染上了怒意,“你扯這些幹甚麼!難道還是我冤枉了你不成!”

“哈哈,你問我為什麼?真是好笑!”趙氏笑着笑着,眼淚都泛了出來,已經三十有餘的她,保養得再好,也抵不住歲月的侵蝕,這麼一笑,眼尾的細紋便一條一條的跑了出來。

有些話,憋在心底太久,久得她以為一輩子也不會說出來,卻終究還是因着那份隱忍的不甘,而紛紛訴諸於口:“我本來不想說的,扯那些個兒舊事,也沒甚意思。只是,你既然想求個為什麼,我便回答你!

你以為你那點骯髒的心思,隱藏得很好!我告訴你,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你敢指天發誓,你對許氏不曾動過心?!”

“你……”

謝襲卻不防她來這麼幾句,臉上的震驚不帶半點摻假,眼中還盛滿秘密被公之於眾的惱怒!

不知為何,看着謝襲眼中快要燒起來的怒火,趙氏有那麼點想笑,她也很不客氣的笑了出來:“現在知道了吧,這就是理由!她許瑤光就是死了,也還留着個女兒給人添堵!我當然是欲除之而後快!省的礙……”

“啪”的一聲,突兀的響起,阻斷了趙氏不管不顧的瘋狂言語。

這回是真被人打臉了。

怒火中燒的謝襲,終是剋制不住的給了趙氏一巴掌,滿嘴的胡言亂語,瘋了吧!

鬢間發簪松落,臉稍向右斜歪的趙氏,半晌,才緩緩將頭迴轉,她的眼中儘是不可置信,隨即便是一陣大笑,笑聲中滿是酸澀與悲涼。

儘管嘴角扯着痛,可她還是停不下來:“你生氣了?是氣我說中了你的心事,還是氣我不該罵了你的心上人,抑或是兩者都有?”

她手裏抓着的那張宣紙,“嘩啦”幾下,很快就被撕了個稀巴爛,似是嫌還不夠泄憤,又使勁兒的撕了又撕,繼而揉成一團,狠狠的砸向了謝襲。

那團碎紙在謝襲臉上炸開,隨風揚了一地,遠遠地瞧着,倒似是凋零在地上的杏花,風一吹,又往遠處移了些。

謝襲閉了閉眼睛,復又睜開,他告誡自己,要冷靜,冷靜!

然而已經豁出去的趙氏,卻沒打算就此了事,她瞥了眼不遠處的謝安娘,又望了眼額角青筋暴起的謝襲,不由冷笑一聲:“怎麼,連許瑤光的種都這麼關心,還費盡周折的為她找婆家,你對宛娘可都不曾如此上心過,難不成……”

“閉嘴!”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謝襲的一聲怒吼打斷。

眼見謝襲的巴掌又要落下,卻被尋人而來的謝宛娘一把抱住:“爹,您別打娘!別打了!”

她本是在席間,聽了慧遠大師的批語,便迫不及地想將這好消息告之謝安娘,卻不料,撞上了這樣一段密辛。

趙氏怔怔的看着護在她身前的謝宛娘,眼中熱意上涌,水汽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喉頭一哽,喃喃的喊了一聲:“宛娘。”

謝襲望了眼苦苦哀求的謝宛娘,終是沒有再一步動作,只是沉聲下令:“來人,將夫人帶回正德堂,沒我的允許,不準出來!”

說完,眼含凌厲,滿是威嚴的從下人身上一一掃過,盯得人腿肚子直打顫。

“慢着!”

卻是不知何時恢復神智的謝安娘出聲了。

其實,早在趙氏初次提及‘許瑤光’三字時,謝安娘的眼珠便動了動,只是眾人的心思都被謝大老爺兩人牽引着,沒人注意到。

她本是被困在那無聲無光,靜止不動的空間裏,等着她爹娘帶她一起走,隨着時間的推移,她也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經,可就是無法從中掙脫,直到意外的,聽得了她娘的名字。

那大概是身體還殘存的本能,捕捉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名字,因而打破了那無聲的桎梏,讓她深陷自我的意識,逐漸清醒。然而,待到神智逐步回籠,她卻聽到趙氏最後的詆毀。

為人子女的,或許自己嘴上會念叨父母的不好,可卻不允許他人的口出無狀。

謝安娘一步一步的逼向趙氏,眼中不帶絲毫溫度:“你胡說!”

她現在總算是明白了娘為何總是避着大伯一家,真相,竟是這樣么!怪不得大伯待她如同親身女兒,原來,只是愛屋及烏。

攙扶着趙氏的謝宛娘,卻是神色複雜的看了眼謝安娘,她以前總是沒心沒肺的,出了什麼事都有她娘兜着,可如今,她大了,也該換她來保護娘了。

她與安娘,終究還是站在了對立面。

而瞧見謝安娘終於不再獃滯的謝襲,也趕忙補救着:“安娘,你別聽你大伯母的,她已經神志不清了,這才胡言亂語。”想必明日過後,謝府主母病重,需要卧床的消息便會傳出,這也算是變相奪了趙氏的權,禁了趙氏的足。

說著,謝襲不由想近前仔細瞧瞧,卻因着謝安娘眼中的冷淡,而不由止住了腳步。

“是嗎?”謝安娘半斂眼眸,輕聲問着。

她心裏卻恍若明鏡,這不過就是託詞罷了。過個十天半月,最不濟個把月,怕是趙氏這病又得“轉”好了,這謝府的當家主母,可不能長期病着!

這謝府,終究不是她謝安娘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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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氏見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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