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心中的慌亂
?他的眼澄澈又明亮,黑白分明的眼裏是濕漉漉的潤,就那麼觸不及防撞到了李薇竹的心底,他的那雙會說話的眼好似在無聲詢問,為什麼要鬆開他的手?等着李薇竹有任何的動作,他伸手自然而然地抓住了李薇竹的手,鼻頭皺起,就連眼底也彎着淺笑,好似在為自己的舉動得意。
笑容太過於絢爛,略略慌亂的心,因為他的表情和舉動而似凌霄找到了攀附之木,心有歸屬而爛漫開着花,洵美且異。李薇竹不會知道,她此時面上的神情溫柔到了極致。
謝懷溯被她的微笑鼓勵,仰着頭說道,“怡姐姐是我干姐姐,她待我很好。”謝懷溯搖着李薇竹的手,“她身子不大好,身子有些不利爽,頭便疼的難受,姐姐你會醫術,可以替她瞧瞧嗎?我掛心怡姐姐的身體,但……”他的語氣低沉,眸色也暗淡,“我是不能離開青雲寺,姐姐你替我去瞧一瞧她好不好?”
他的情緒寫在他的臉上,寫在他的眼底,他這樣的看着她,恍惚之中讓李薇竹想到了也曾有一個人,如此關心關切貝思怡的身體。兩人的剪影重合,復又匆匆分開,他們有相似的輪廓,卻有不一樣的眼。
好似所有的人都喜歡貝思怡,心中是思緒萬千,李薇竹卻分明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好啊。”聲音里是乾澀,如同磨礪在砂紙上一般。先前遇到貝思怡的時候,她便心中不喜,彼時不過是新生的葉片,細細繞繞撓在人的心底,此時瘋長成了一片草原,讓她想要拿出火把燒了這草。
“姐姐?”謝懷溯也聽出了李薇竹的聲音里的澀意,“你嗓子不舒服嗎?”把李薇竹的手攥的更近一些,他三步作兩步走,拉着李薇竹就想要往涼亭里站,“青雲山的山風有些涼,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的聲音里是毫不掩飾的擔憂,那擔憂淌在他的眼底,李薇竹的心中一軟,她不喜歡貝思怡,甚至第一次想要拋開醫者的身份,任性一回不去給貝思怡瞧病,但是她怎捨得讓謝懷溯擔心受怕?更何況她也有些好奇貝思怡的病症,窺其面色,並不像是沉珂在身,為何現有生母替她奪天山雪蓮,此時又有身子本不大好的謝懷溯心中挂念。
側眼瞧着謝懷溯,他的身子才當真不好。心念一起,柔軟的指腹壓在脈搏處,手指摩挲他細膩的手腕內側,如果是尋常孩童,就算是脈搏再淺,她也可以斷出大概,而謝懷溯的脈搏她在此時卻斷不出。長睫掩住了眼底的憂慮,清了清嗓子,溫聲說道:“我沒事,姐姐是個大夫,身子很好,你無須擔心。倒是你,身子不好,我替你看看脈,如何?”
聽到李薇竹的聲音恢復如常,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搖頭說道:“我在山裏頭跑來跑去,是習慣了的,別看我身子不大好,卻從沒有生過風寒。”伸手拉住李薇竹的食指,搖着她的手,“說好了,現在不把脈的。”
對於謝懷溯的撒嬌,她抗拒不了,只能夠應道:“那就晚些罷。”
菡萏見着兩人的互動,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怎的好似他們兩人才是一家人一般,眉眼並不相似,因為一個溫柔淺笑,一個搖手撒嬌,就覺得相似極了。甩開莫名的思緒,“不知道女大夫住在何處?”菡萏客氣說道,“回去秉了夫人與怡小姐,好讓人下帖子。”
菡萏的本意是要打發走李薇竹,李薇竹聽懂了菡萏的言下之意,只是攥着兀自懵懂的謝懷溯的手,怎麼也說不出下榻的客棧,提出告辭。
白芨開口便道:“我家小姐初至寶地,還不曾安頓下,修整一番后自會拜訪。你家小姐的病症也是老年曆了,想必也有用慣的方子,也不急在這一時。”
白芨的話讓菡萏心中有些不舒坦,也看輕了李薇竹,猜到了謝家的家事,所以攀附上謝家,若是正兒八經給人看病的,怎會說出不急在這一時的話語?畢竟醫者父母心。
看了一眼李薇竹抓着的謝懷溯的手。有心想要叮囑謝懷溯幾句,卻看到了他眼底濃濃的依戀之意。菡萏無法,只當做謝懷溯是小孩子心性,也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喜歡了李薇竹,這會兒怎麼都不肯鬆開李薇竹的手,也只能在李薇竹在場的情況下,細細把放在寺廟之中的包裹里的東西,告知給謝懷溯,假託是貝思怡的囑咐。
謝懷溯一一應了下來,山風灌滿了他的衣袖,吹鼓得如同一隻布袋裹住了瘦弱的驚人的他。他本是鼎食之家的富貴公子,應當是錦衣玉食的日子,如今這般餐風飲露,想到謝懷溯的壽數,菡萏眼底劃過了一絲憐憫,那憐憫如同飛燕掠過水麵,轉瞬即逝但到底留下了一圈圈漣漪,謝懷溯這般和李薇竹在一起是不妥當的,她也並不多說什麼,有誰會和將死之人,多計較些什麼呢?
她的聲音越發溫和,叮囑讓謝懷溯行事小心些,若是有事情就託人捎信,便轉過身子。
李薇竹的手心一緊,便覺察到謝懷溯把她的手抓的更緊了一些,低頭看着謝懷溯,面上是難掩的失落與傷痛。
“怎麼了?”李薇竹蹲下身子,視線與謝懷溯平齊,孩童的眼是黑白分明的,瞳孔黑亮,眼白無一絲血絲,所有的情緒都寫在其中。
“我……”謝懷溯還想要勉強讓自己快活些,觸不及防,卻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的身上沒有貝思怡身上的脂粉香氣,沒有大姐謝薇梅身上的書香淡淡,沒有二姐謝薇蘭身上沾染的佛香裊裊,她身上是淡淡的苦澀的葯香味道,不似他身上的葯香那般濃厚,縹緲卻雋永,好似口中含着的綠茶葉片,初入口是苦澀,入味是回甘。
他想說出俏皮話,說怡姐姐不來看他也沒關係,想說等到他身子好了就可以下山了,剛一開口,卻是嗚嗚咽咽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的囈語,雙手環住李薇竹的身子,他的手是那樣的用力,抓皺了她的衣衫,小臉埋在她的肩頭,讓兩個丫鬟只見得到他抖動的肩膀,他頭埋着的地方一小塊的水漬擴大。
他的淚水潤了外衣,濕了內衫。李薇竹的手拍着他的背,剛開始是想讓他發泄情緒,等到後來內衫也濕了的時候,就擔心他哭得過多傷了身子,“好些了嗎?你要是再哭下去,這老天爺也跟着你一塊兒要哭了。”
原本是朗朗晴日,山風不知道吹了那一塊兒的層雲,層雲堆砌,掩住了日頭,山風越發料峭,便吹來了更多的雲,如此這般,晴日就多了陰沉,像是要下雨了。
謝懷溯自有記憶以來,便是在青雲寺中長大,聽着的是暮鼓晨鐘,入耳的是梵音佛語,低眉斂目心是寧和,從未有過這般的情緒大起大伏,打了一個哭嗝,心中有了羞意,抬手就想用袖子擦拭眼淚。還沒有來得及動作,就感受到了面上的細絹布,“我自己來。”哭過之後的聲音有些沙啞,謝懷溯從李薇竹的手裏接過了手帕,擦拭淚水,手帕上有着的是和她身上如出一轍的味道,嗅着這個味道,他的唇瓣翹起幾不可查的弧度。
李薇竹抱着謝懷溯,原先就知道他瘦弱的驚人,此時抱着他,更是覺得他瘦到只有一把骨頭,心中一陣陣酸意,只是把謝懷溯抱得更緊了一些。忽的有人碰了碰她的手,是白芨在朝着一個方向努嘴,李薇竹順着她的方向看了過去,便見着那着青衫之人臨風而立,正是沈逸風。
李薇竹站起身子,想要同沈逸風招呼,才驚覺懷裏的謝懷溯儘是淺淺睡了,他身子羸弱,這般慟哭讓他累極睡了過去,現在李薇竹一動,他就驚醒,長睫撲棱如同蝶翼,半遮住迷惘的眼,他竟是一時半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在風頭裏睡了不好。”李薇竹溫聲說道,“等會回房休憩。”
謝懷溯點點頭,看向了沈逸風的方向,眼底里有些茫然,像是想了一會,想起了沈逸風的身份,從李薇竹的懷中掙出,便對着沈逸風行禮,“沈哥哥。”
沈逸風知道謝家的稚子在這寺廟之中,之前卻從不曾見過,此時便打量這位謝家稚子,見其身材消瘦,小臉更是瘦到脫了相,唯有一雙眼依然是亮如星辰,如同初見時候見到李薇竹時候那般,於塵埃初卻難掩其光華。與其往來兩句,也是語言清楚,談吐有致,便予了他一塊兒串在手腕上的香珠。沈逸風送了物件,李薇竹身上並沒有什麼可以送的東西,還是在白芨的提醒下,想起了先前買的一塊兒玉佩,便遞給了謝懷溯。
沈逸風送的是黃碧璽帶珠翠飾十八子手串,黃碧璽是晶瑩錫透,珠翠是綠玉可愛,謝懷溯把手串繞在手腕上,手裏拿着的是李薇竹送的玉佩。並不是多名貴的玉,雕琢着的是兩尾靈動的游魚,綠玉不通透的地方被雕琢成了蓮葉,那一絲瑕疵被琢成菡萏初綻,一尾游魚恰巧似輕吻在花骨朵兒上。
李薇竹見着謝懷溯把玩她送的玉佩,心中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這不過是在邊陲小城裏趕早集的時候,花了三兩銀子買下來的,清了清嗓子,道:“這玉不大好,你拿着玩,等到過些時候,我得了好的,再送你。”
“它很好。”謝懷溯的聲音細細小小,他抬起頭,兩靨暈上淡淡的紅,笑意到了眼底漾了出來,“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