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天上下着雪,洋洋洒洒得像是飄落的飛絮,格外好看。
可瑟瑟這會沒有心思多看,想到自家小姐唐若瑤大着肚子一個人賞雪,她急得不行,腳步越來越快,生怕自己晚到主子會餓,更怕愛妻如命的公子蕭謹寒心疼。想到把自家小姐捧在手中怕摔着,含在嘴裏怕化了的蕭謹寒,瑟瑟又是開心又是羨慕。
開心的是她身為貼身婢女,自從隨着唐若瑤嫁到潁州,唐若瑤與蕭謹寒的關係越來越好。羨慕的是……對他們你儂我儂的相處看得多了,她們這些在唐若瑤身邊伺候的婢女們都覺得羨慕,就連她都有些生出別樣的心思,不知道這世上有沒有心疼她的人。
可想想自己婢女的身分,瑟瑟又沮喪起來,她大概以後也會配一個靠譜的小廝,不過能在小姐身邊陪伴一輩子也不錯,就這樣吧。
從廚房到後花園亭子要繞一個大圈,瑟瑟想到唐若瑤正餓着,她決定走小徑,穿過梅林,繞過聽雪亭過去。這裏向來僻靜、少人,瑟瑟護着懷裏溫熱的食盒往亭子走,她着急,拐彎的時候沒看路,誰知道意外就突然降臨,像是撞到什麼。
「呀。」瑟瑟摔倒,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是撞了人。來人比她高得多,胸膛堅硬,瑟瑟吃痛輕呼的時候還不忘把食盒緊緊抱在懷裏,小姐還等着,她可是盡忠職守的好丫頭,絕不讓小姐挨餓。
高大的男人動作很快,疾風一般伸手拉起她,攬住她的腰,聲音略帶笑意,「慢一點。」
這聲音真的很好聽,像是一股泉水般清澈又溫柔,讓人聽過一遍就很難忘記,卻又有些耳熟,瑟瑟幾乎是手忙腳亂地退後一步打量撞到的男人,他真的好高,她要抬頭才能看清楚他的臉。只是這一眼看過去,她如同被雷擊一般愣在那裏,是他嗎?
眼前男人的皮膚比她記憶中的公子略黑一些,雖然不是京都流行的美男子模樣,卻更讓人側目,眉眼刀鑿般深邃迷人,挺直的鼻像是被雕刻過,薄唇噙着一絲淡笑,將滿身的凌厲氣息掩飾去一些,可即便他是笑吟吟的,那股氣勢卻渾然天成,像是一柄隨時準備出鞘的劍,寒光閃爍。
這會天已經冷得令人發抖,可這個男人穿得卻有些單薄,只有那件大氅還算可以擋風。
心突然就怦怦地跳得飛快,瑟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眼前這張臉和記憶里幾乎一模一樣,沒有任何差別。聲音熟悉、模樣一樣,會是巧合嗎?瑟瑟幾乎是急切地把目光落在男人的左邊臉頰上,看到那道疤痕的時候,深深印在腦海中的回憶拚命地翻湧起來,心底充斥着喜悅、感激和意外。
這一刻,她忍不住感激上天,她竟然還能見到這個男人。他更俊朗了,眉眼模樣未變,眼睛裏銳利更勝從前,不只是貴公子的高貴,更添了幾分懾人的氣勢,凌厲得讓人顫慄。
蕭謹嵐同樣在打量眼前的人,矮矮小小的一個小丫頭,年紀看着不過十幾歲。他早已習慣別人的目光落在那道疤上,然後露出害怕或遺憾的表情,他並沒有覺得被冒犯,反倒繼續笑着,「怎麼,嚇到你了?」
再一次聽到熟悉的聲音,瑟瑟終於回神,低下頭有些羞赧,反省自己盯着男人瞧的行為。卻又忍不住抬頭,眼睛明亮,「沒有,我不害怕。」
蕭謹嵐不過隨口一問,可看到那雙明亮眼眸的時候,愣了一下。她怯生生的,像極了記憶里的晏眉。也許是這種意外的發現,蕭謹嵐的神情更溫柔了,忍不住開口,「你的眼睛很漂亮。」
瑟瑟看着他不知所措,不懂他突如其來的話是什麼意思,更不知道該做出何種反應,只是一種隱隱的歡喜湧上心頭。從來沒有一個人讚美過她,這麼直白而坦然,她只是唐家一個小小的婢女,儘管後來隨着她的小姐嫁到蕭家,也是默默無聞,從沒有人誇讚過她。尤其是被蕭謹嵐說出來,這讓她受寵若驚。
「你……」瑟瑟突然有種瘋狂的念頭,想問他是否還記得自己,話未出口,又沒有勇氣。
「為什麼不敢看我?」已經習慣小姑娘被自己看一眼就嚇跑,瞧着瑟瑟緊張卻不逃跑的樣子,覺得好玩,蕭謹嵐也不知道怎麼突然冒出一股逗她的心思,語帶打趣,「不害怕的話,你發抖做什麼?」
「我沒有發抖,真不害怕。」她怎麼會害怕呢,她是高興。
也許是回到了故鄉,蕭謹嵐的心情極其放鬆,「你叫什麼?」
他一點都不記得自己了嗎,心裏冒出一點失望,開口相認的衝動一下被擊潰,瑟瑟只覺得心裏酸甜苦辣五味俱全,高興的是再見到他,苦澀的是他不記得她……不過,這沒關係,只要她還記得他就好,能再見面已經是莫大的驚喜。
把心底的所有情緒都壓抑下去,瑟瑟看那道傷疤,像是被鼓舞了勇氣,終於出聲,「我叫瑟瑟。」
眉梢一挑,蕭謹嵐沒聽清楚,「什麼?」
深吸一口氣,瑟瑟猛地抬頭,語氣堅定,「我叫瑟瑟。」
她情緒變得這麼快,蕭謹嵐吃了一驚,又覺得十分有趣,笑意更濃,「我不過是問你的名字,緊張什麼。瑟瑟,是瑟瑟發抖還是琴瑟和諧?」
「不知道。」瑟瑟很坦白地搖頭,她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的事情,破敗的兩間屋子,父母親生了她們姊妹五個才生出弟弟,父親本來就不重視女兒,恨不得一生下來就丟掉,大概是因為母親總是哭才留下她們,可最後鬧了災荒,還是要把一個女兒賣掉。
她是主動要求被賣掉的,因為四個妹妹都瘦弱得一陣風都能吹倒,也賣不出好價錢,她當時只想着賣了自己能養活一家人也不算虧,就主動要求被賣了,可等到人牙子真的來的時候才後悔,那時候卻什麼都改變不了,只得哭着離開家。
想到自己離開后不知道家人如何,能不能活命,瑟瑟的情緒有些低落,低着頭,「我識得的字不多,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敏銳如蕭謹嵐怎麼會看不出她因為自己一句話變得消沉的情緒,話脫口而出,「有機會我教你。」
眼睛一下子又亮了,瑟瑟仰頭看他,目光卻還是流連在那道疤上,「真的嗎?」她從來不是胡鬧的性格,雖然這些日子被她家小姐帶着,也會產生一些玩鬧的想法,可比起小姐還是規矩的,可不知道為什麼,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她平靜的心像是被撥動了一樣,竟然真的開始期待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有機會的話。」蕭謹嵐也很意外自己的反應,卻維持着微笑。
「嗯。」
「你怎麼總是低着頭。」
「沒有。」
「抬起頭來。」
蕭謹嵐含笑命令,瑟瑟下意識抬頭,卻始終不敢對上他的目光,只是游移在那道疤痕上。
她的反應實在是出乎蕭謹嵐的意料,為什麼她總是盯着他的傷痕?偏偏那目光里沒有絲毫的害怕,倒像是看到什麼熟悉的東西,蕭謹嵐本沒有多問的想法,不過是萍水相逢一個有趣的女子,可看她盯着自己的臉表情複雜,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你為什麼總是盯着我臉上的疤瞧?」
他問得突兀,瑟瑟臉紅,「沒有。」
「為什麼?」蕭謹嵐從來就不是委婉的性子,也不理會她的掩飾,直接追問。
要說嗎?還是乾脆不提這些事?可最終還是耐不住內心的激動,心底懷着一種期待,瑟瑟緩緩開口,「你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什麼時候?」
聽到這話,並沒有半點意外的情緒,蕭謹嵐也沒有介懷,只是一臉平靜,「五年前,不小心碰傷了。」
「原來是這樣。」蕭謹嵐輕描淡寫的口氣讓她失落一下。
「怎麼了,你很好奇?」
「沒有……」瑟瑟有些鬱悶,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把說穿的念頭徹底壓抑下去。
不想追問下去,蕭謹嵐並沒有多說,把目光掃向她懷裏的食盒,「這裏面是點心嗎?」
說到食盒,終於想起自己還要快點去涼亭陪着她家小姐,瑟瑟表情緊張,「我要走了,小姐還等着點心呢。」
不以為意地攔住她,蕭謹嵐一笑,「不如把東西留一些給我,我也餓了。」
「這都是小姐要吃的。」瑟瑟緊張了一下,像是猶豫到底要把東西給誰。
不過是個玩笑,蕭謹嵐並不當真,「快去吧。」
看他一眼,瑟瑟鼓起勇氣輕聲開口,「我能問問你叫什麼嗎?」
「蕭謹嵐。」
「蕭謹嵐……有些熟悉。」
身在蕭家卻只是對他的名字有一些熟悉,蕭謹嵐幾乎要笑出聲,這丫頭還真是笨得可愛。
「啊,你是大公子!」默默想了一會,瑟瑟驚叫出聲,她在小姐身邊聽過這個名字好幾次,這會才想到他是蕭家老大,蕭謹寒的大哥。
不以為意,蕭謹嵐點頭,「去吧,你的小姐還等着呢。」
「我、我走了。」沒想到那時救她的他會是蕭家大公子蕭謹嵐,瑟瑟猶豫一下,「待會再給你送吃的。」
「好。」他隨口一應。
朝着她家小姐所在的涼亭的方向走過去,瑟瑟的心情卻依舊激動得要命,像是要跳出來……竟然還能遇到他,那個救了自己的男人,那個讓她心心念念了五年的男人。雖然他像是忘了那件事,可只要能看到他,只要能默默地報答他的恩情,就算對方不知道也好。
儘管五年過去,瑟瑟對那一天的記憶依舊清晰。那是在鎮上一家醫館裏,喝了葯的她時而昏沉,時而清醒,可只要她睜開眼,救她的男人就會安慰她,一遍遍地保證會讓她好起來。
這一病她足足在醫館待了兩天,男人守了兩天,在大夫說無礙的那一刻,似乎聽到男人舒了一口氣,瑟瑟也很高興,想要說出心底無盡的感激,可知道自己不會死,還能有很多機會報答男人,緊繃的心安定下來,睏倦感立刻襲來。
你別走,這是她睡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可惜,一場好睡醒來,男人走了,留下一些碎銀子和一句囑咐,說如果她醒了就好好活着。
瑟瑟還清楚記得那一刻的失落,不敢相信救命恩人就這麼離開,甚至忘了問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