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東方的天空露出了魚肚白,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已經過去。
梅園,葯廬。
鄧九如一早起來就在擺弄他的藥材,點根蠟燭,藥材整整齊齊的碼着,眯着眼睛一樣挨着一樣的分辨查驗,然後提筆在手稿上做記錄。
這是他退隱之後每天必做的內容,從未間斷過。
庭院裏有個布衣男人氣定神閑的打着長拳,三四十歲,嘴唇上一道認真修整過的小鬍子,清俊儒雅,薄衫下的身軀結實強健,肩寬腰窄,身材相當不錯。
他是鄧九如的同門師弟,武明,是個行蹤不定的游醫,不過每年都要來鄧九如這裏住一陣子再走。
林間的小徑上走來一名少年,他穿着短衣,扎着腰帶,打着綁腿,衣着打扮簡單幹練,便於行動,頭髮也用布包着,單手拎着一隻簍子昂首挺胸的從武明身邊走過。
“嗨,明叔,早!”
武明專註的打拳,彷彿對此早已習以為常,慢悠悠的說:“早。”
少年直接推門進了房間,眼睛還沒看清楚房間裏的人就隨意的打招呼:“九爺,早啊。”
“嗯。”鄧九如皺着眉繼續研究他的藥材,少年熟門熟路的把簍子裏新挖的草藥放在該放的地方,翻開一本冊子,提筆把今天挖到的草藥名稱和數量一一記錄下來,然後放回原位。
“我走了,九爺。”
鄧九如依然是一聲:“嗯。”
少年走到院子裏,大大的伸了個懶腰,髒兮兮的臉上露出愜意的笑容,他站直了身子微微眯着眼睛往東邊看,太陽快出來了,該回家了。
“明叔,我回家了。”他照舊給武明打了個招呼,身體依然挺的筆直,一陣風似的從武明面前走過去。
武明轉過頭,盯着走起路來風風火火的少年,心想:她就不能斯文點嗎?跟個男孩子似的。
“你一個小姑娘,總是跟個野孩子似的風裏來雨里去的進山挖葯,你家到底有多窮?”
少年頭也不回:“特別窮!別八卦了明叔,給窮孩子留點面子吧,我後天來記得把上個月的帳一起給我結了啊。”她揮揮手,邁開腿在小徑上飛奔起來,身影如同嬌小的燕子一樣輕盈迅捷,眨眼間就消失在重重疊疊的樹影中間。
武明搖搖頭,繼續未打完的長拳。
卓文靜趕在太陽出來之前從秘密通道回到了城內,健步如飛的身影悄無聲息的穿過一個又一個安靜的小巷,在北城的一座府衙外停下,動作利落的爬上高高的圍牆,從圍牆上一躍而下。
等了一會兒,確定周圍安全后,她從花叢中爬出來,避開了府內所有守衛巡邏的眼線溜進了后宅的一座小院內。
卓文靜回到房間,鎖好門,脫了身上的臟衣服揉成一團扔到高高的櫃頂,簡單粗暴的用冷水擦洗了一遍身體,換上乾淨的衣裙。
天色大亮,她對着鏡子穿戴整齊。
鏡子裏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嫩的能掐出水來,眉目如畫,唇紅齒白,不用塗脂抹粉就已經很漂亮了。卓文靜撥了撥劉海,把文弗送的簪花插在髮髻上,卓君蘭買的玉鐲子戴上,打開門,裝作才起床的樣子走了出去。
卓君蘭被任命為京兆尹開始他們就搬到了官邸,至今已有五年。
對卓文靜而言,卓君蘭和文弗在,住哪兒都是一樣的,何況京兆府的眾人都很好相處。卓君蘭治府嚴謹,在京兆府內從來沒有那種烏煙瘴氣的糟心事發生,心術不正的早就被淘汰掉了,留下來的都是通過考驗的或者識趣的聰明人。
“爹,早。娘親,早!”卓文靜和往常一樣和父母打過招呼,在餐桌前坐下。
文弗小口小口的用勺子喝粥,目光在卓文靜身上轉了一圈,看到她頭上戴着自己剛剛送的簪花,眼睛裏露出愉悅的神色:“早。”
“晚上睡的好嗎?”
“好,我爹怎麼了?晚上沒睡嗎?”
卓君蘭不停的打哈欠,兩隻眼睛下都是青黑,青色的鬍渣也冒了出來,平日裏一向很注重外在形象的男人此刻看上去略顯頹廢,然而這絲毫無損那張臉的英俊程度。
卓文靜直言不諱:“卓大人,你老了好幾歲,看着和我娘差輩兒了。”
卓君蘭:“……”
文弗只是笑:“你爹遇到一個難辦的案子,看了一個晚上的卷宗。”
“什麼案子?”卓文靜捧着碗大口喝粥,用筷子夾了一個小籠包吃,邊吃邊用充滿求知*的眼神盯着卓君蘭。
卓君蘭瞥了眼妻子,輕聲說:“等你娘吃好了再告訴你。”
卓文靜說:“好。”
除非是小偷小摸的案子,否則卓君蘭是不會當著妻子的面和任何人討論案情,一個是不想把家裏也變成處理公事的地方,另外一個就是有些案情的內容實在太血腥,文弗聽了恐怕會受不了。
卓文靜不一樣。
他這個女兒好奇心重,從小就展現出遠遠超出尋常孩子的頭腦和心智,別的孩子只顧着玩的時候,她卻對各類案件表現出超乎尋常的關注和興趣,膽量比他那些常年接觸死屍和各類凶殺案件的下屬都大。
最初卓君蘭心中稱奇,但想到她的身世,或許她身上那些的特質是源自家族,漸漸地就不把她當成普通孩子來對待。像今天這樣和她正經的談論案情也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一方面在講述的過程中可以重新梳理一遍案情,另一方面卓文靜總能從其他人想不到的角度去思考問題,好幾次都幫了卓君蘭大忙。
一家人和諧的用了早飯後,文弗便帶着侍女出門去了,她的手帕交孟夫人約她踏青賞花,順便到附近有名的一座觀音廟裏逛逛什麼的,黃昏才會回來。
文弗出門若是約見哪位夫人,總是想帶上卓文靜,尤其是卓文靜滿了十三歲之後,文弗就更加熱衷於帶她參加各類邀約聚會,可卓文靜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不去。
文弗失望,卓文靜也是有壓力的。
十三歲,放現代就是一小學剛畢業才上初中的學生,在這裏卻已經可以定親了。
遲早有一天要面對的,然而卓文靜現在只想着能躲一時是一時。
府衙書房。
卓文靜手上拿着卷宗和驗屍記錄翻看,卓君蘭不打擾她,讓人起了個小茶爐泡茶給閨女喝。
曹參軍敲門進去,一進屋滿室茶香便撲面而來,同時還有一個熟悉的聲音鑽進了他的耳朵里。
“……容貌不明,死因不明,年齡不明,身份不明,性別不明。卓大人,您讓誰驗的屍,李大娘嗎?”
李大娘,京兆府的廚娘,目前單身,有一兒子名不明。
曹參軍:“……”
卓君蘭:“……”
短暫的沉默過後,曹參軍咳了一聲:“大人。”
曹參軍正好姓曹,單名一個先,二十八歲,有一女,只比卓文靜小一歲。
古代早婚早育的標準例子。
曹先是個很可靠的人,忠心耿耿,不遺餘力的為卓君蘭效力,關鍵時刻甚至可以毫不猶豫的舍掉性命來保護卓君蘭。
或許是因為知遇之恩,或許是因為卓君蘭值得他如此。
卓文靜窩在對她而言顯得有點寬大的太師椅中,很隨意的舉着卷宗打招呼:“喲,老曹。”
“不得無禮。”卓大人威嚴的教訓她。
卓文靜聽話的點頭:“好的。”然後狡黠的沖曹先眨了眨眼睛,曹先忍俊不禁。
卓君蘭清清嗓子:“曹先,時彥何在?”
關於卓君蘭身邊的得力幹將,外頭有個說法,武曹文彥,曹就是曹先,彥指的就是京兆府少尹時彥。
時彥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學富五車,博聞強識,會的東西很多,而且每一樣單拿出來都比大多數人更加出色,可怕的是他才十九歲,是大齊最年輕職位卻最高的一名朝廷官員。
他的性情也毫無意外的高冷不合群,除了卓君蘭,也只有曹先說的話他才會聽一點,其他人也都不怎麼願意和時彥共事。
“卑職方才到時大人的院子裏看過,他昨晚似乎並沒有回府。”
“他一個人嗎?”
“小魏跟着他。”
卓文靜放下卷宗站起來,軟底的布鞋走在石磚鋪的地板上沒發出一點聲音,打開門要走出去時卓君蘭才注意發現:“靜兒,你哪裏去?”
“你們慢慢聊,我回房了。”卓文靜做了個拜拜的手勢,體貼的關上門,也把卓君蘭想要說的話一併堵了回去。
卓君蘭疑惑的看着桌子上的卷宗,這就不管了?這一點都不像他閨女的作風。
曹先:“大人?”
“無事。”卓君蘭暫時壓下心中的疑問,“你繼續。”
卓文靜溜溜達達的回到自己的院子,院子裏沒旁人,只有一名少年蹲在花圃外給花花草草澆水。卓文靜看到他露出一個壞笑,躡手躡腳的的走到他背後,彎下腰在他脖子後面輕輕地吹了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