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百密一疏(二)
池小影買了一台新款的九陽豆漿機,每天晚上泡點黃豆、核桃、杏仁,到了早上磨新鮮豆漿帶給宣瀟喝。她覺得宣瀟的胃雖然現在不再出血,但還是要細心呵護。中飯,她都叮囑田華找來的小保姆,精心地做菜:兩渾兩素,一個湯,飯要煮爛點。晚飯是她親自熬的五穀雜米粥。飯後一定得到住院大樓下面的花園散個步。在醫生的精心醫治和池小影的精心調理下。宣瀟很快就恢復得有模有樣了,雙腿在樓梯里上下自如,胳膊已經能夠平舉,手部的力量也已經恢復到以前的三分之一。人也開朗了許多,可以和來看望的人說笑、打趣。
6醫生早晨來看望宣瀟,昨天宣瀟又做了一次全身檢查,“明天宣總可以出院了,手臂上的石膏一個月後來拆除,以後再吊一個月,就能完全恢復自如。但腦部血管還很脆弱,千萬要保持心情平和,不要情緒激動再次引腦出血。”
站在窗口的池小影正拿着手機翻看日曆,聽了6醫生的話,手一抖,手機“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撿起來一看,殼摔出了一條縫,幸好功能還正常。
“小影,我終於能回家了。”6醫生走後,宣瀟下了床,給了池小影一個大大的擁抱,他貼着她地耳根說。他的氣息讓池小影感到陌生。她不着痕迹地讓開,“回家也不能急於工作,還是要好好休息,醫生的話你聽到沒有?”
“醫生的話我沒有聽到,我只到老婆的話。”宣瀟強調。
她訕訕地撇了下嘴。
明天出院,今天要做的事就很多了。
黃昏時分,田華把池小影喊到了病房後面的陽台上。
“你們那個家空很久了,宣瀟回到家,看不見你一件衣服,廚房裏冷鍋冷灶,一定會有所懷疑。小影,醫生說要讓他保持心情和平,我是不是先回家整理一下?”田華小心翼翼地看着池小影的眼睛。
池小影一愣,“阿姨,宣瀟是失憶了,可是現在已經是二oo八年,他知道的。生的事,我會挑合適的機會告訴他,我。。。。。。還是住在外面好。”
田華好半天沒說話,重重嘆了口氣,“再合適,對宣瀟,也是個強大的打擊。知道你堅持這樣,當初你不如不來好了,現在,你讓我怎麼和宣瀟說去?”
她轉身走進病房,一邊肩高一邊肩低,看上去象衰老了許多。
池小影悵然地看着西方酡紅的晚霞,正在被夜色一點點地侵襲,一天又要過去了,日子快如光梭,秦朗都走了一周了。
結果,她還是來到了她從前的家中。
她沒有讓田華過來,只帶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因為宣瀟不會閑得無聊打開衣櫥看她有幾件衣服的。
她打開窗戶,把屋子徹洗清掃了一遍,她收拾了卧室,也收拾了客房。
收拾卧室時,她在床頭櫃看到宣瀟日曆板上寫着的一行行“小影離家二十天。。。。。。小影離家一百六十八天。。。。。。”
她把日曆板合上,塞到了書房放證件的抽屜里,然後又去了趟市,把冰箱裏的食物塞滿了,才關門回寧貝貝的寓所。
街上人還很多,店鋪也沒打烊。
她沒有打車,沿着街道慢慢地走。手機響了,是秦朗。
“休息了嗎?”秦朗的問話還帶着笑意。
“沒有,我在外面走。”她停在一個櫥窗前,看到玻璃映出自己的臉,是那麼平靜。那種平靜,是從裏到外的平靜,是將一切都深埋着的無法探到底的平靜。
“小女子這麼晚在外面,要注意安全。”秦朗說道,“小影,院子裏那棵石榴樹今年結果很多,累累的,果實也很大。”
“真的呀!”她笑了,彷彿自己親眼看見了一樣。
“再有兩個月,應該就能吃了。我今天去療養院看阿姨了,她蠻好的,寫字的度很快,差不多跟上我的語,皮膚也比以前白凈,稍微胖了點,病號服現在換了大一號的。我們一起吃了午飯,聊到下午,我才回家的。從明天起,我要正式回醫院上班,那份工作可不是在濱江,忙得象打仗似的。”
“何必要這樣累自己?”
“我想讓自己累一點。”
兩個人突然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秦朗又想起了另外一個話題,兩人扯了會。掛電話前,池小影說道:“還有二十三天。”
秦朗沒有接話,掛上電話。
她默默地看着櫥窗里的自己,突然覺得很陌生。
有許多情節在她的生活里一再重複,她不知是麻木還是無能,只能疲憊地應對,無法改變太多。
其實她知道,父親的早逝,母親無知釀成的後果,親戚們的涼薄,燕南南的背叛,宣瀟對她的傷害,她早已成了一隻驚弓之鳥,她害怕再生什麼,把她生命里已經可憐的不能再可憐的東西再奪去。
她渴望寧靜,渴望被愛,渴望她在意的每一個人都過得很好。
命運就象和她作對似的。越是她渴望的,越是最難得到的。許多無形的壓力,重得她快踹不過氣來。
她從不想傷害任何人,也重承諾,為人真誠,待人尊重。可是她還是避免不了傷害了人,最最傷害的就是自己。
對不起,小影。她默默地對着自己說。
我不是沒有努力,只是我太無力,看在我們都很可憐的份上,請原諒我吧!
二天的下午,宣瀟出院。法院和工作室都派了汽車過了,象個車隊似的浩浩蕩蕩地開進了小區。
田華讓劉會計在樓下放了許多許多爆竹,震得樓梯間都嗡嗡迴響。
宣瀟一出電梯,急不可耐地衝進家門,換好鞋,他象個孩子似的,興奮地一間一間地把門打開,進去轉上一圈,最後他來到廚房,看到正在做飯的池小影,從後面抱着她,頭擱在她的頸間,一遍遍地喊着:“老婆,老婆。。。。。。”
池小影怕癢似的躲個不停,“別鬧,我在做飯呢!”
“我給你當下手。”
“不要了,你去沙上坐坐,吃點水果。”她把剛洗好地一碟草莓遞給他。
他沒有走,把碟子放在灶台邊,用牙籤戳了一顆放進嘴巴里,又戳了另一顆遞到她嘴邊,“很甜,你嘗嘗。”
“我一會再吃。”池小影搖頭,讓自己專註於水池裏地幾顆青菜上。
“不會耽誤你做事的,吃一顆。”宣瀟很固執。
她沒辦法,只得含下牙籤上的草莓。
宣瀟笑了,倚在灶台,邊吃邊看她做菜,時不時戳一顆草莓硬塞進她嘴裏,用各種理由逼着她咽下。
坐喜愛餐廳里的宣院長和田華對視一眼,由衷地鬆了口氣。
吃過晚飯,田華和宣院長就告辭了。
宣瀟今天沒有午睡,池小影想着讓他早點上床。收拾好一切,就進了卧室給他鋪了床,把空調打到適宜的溫度,找出他的睡衣,給他把打着石膏的手臂用保溫膜包紮了下,讓他去洗澡。
聽着嘩嘩的水聲才響了一會,宣瀟突然在裏面大聲喊道:“小影,你過來一下!”
“幹嗎?”池小影站在洗手間門外問。為了能讓他獨立洗澡,她都是白天給他洗頭。
“你快進來。”宣瀟的聲音很興奮。
她推開了門,看到他站在花灑下,身上雖然疤痕滿布,但遮不住他地俊朗和帥氣。
“幫我後背打下浴液。”他把身子轉過去。
她咬了咬唇,拿過浴液,輕輕塗抹在他的後背上。宣瀟突然轉了過來,抓住她的手,慢慢地往下按。
她愕然地瞪大眼,在他的兩腿之間,她感到自己握住了一炬堅實的灼熱,她慌亂地鬆開。
“小影,我沒問題。”
“嗯!”她點了點頭,“但現在不行,你的身體不允許。”
“也好,等我再恢復得再好些。”宣瀟濕漉漉的手攬住池小影,吻了吻她的臉。
他還好,他沒問題。
池小影出了浴室,感到心頭輕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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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百密一疏(三)
池小影又失眠了。
客房的床太硬,屋子裏的空調聲太響,對面卧室的床上宣瀟翻來覆去的嘆息聲,好像都是干擾她睡眠的理由。
她聽得出來,宣瀟也醒着。
晚飯後,她是這樣對宣瀟說的,你手臂還吊著石膏,為了怕碰到你,我到客房去睡。
宣瀟瞟了眼卧室里寬大的床,又低頭打量了下自己,“沒那麼誇張吧!我要是晚上想喝個水,還得到客房叫你,多麻煩,就睡大床好了。”
她搖頭。
再柔弱的人也有固執的時候。
兩個人爭執了好一會,最後宣瀟一扭身,獨自進了卧室。
她默默看着他,轉身進了客房。
白天裏,她站在陽台上晾晒衣服時,她在想秦朗現在在門診還是在病房?
她在廚房裏做飯是,她想起秦朗喝粥的樣子。
她在整理屋子時,會想起四合院裏那個溫馨的小院。
這樣的深夜裏,她躺在床上想秦朗是醒着還是睡了。
一切都是情不自禁的。
想太多,呼吸都像會停止,她只能不停地讓自己忙碌,讓自己麻木。
但不知怎麼的,她知道終有一天她麻木的四肢會蘇醒起來,像春天的楊柳枝,伸腰展臂,綻出新芽。
早晨醒來,兩個人的眼睛下面都是黑黑的,默默對視一眼,又急急分開。
她給宣瀟煮早飯、洗衣服,宣瀟站在陽台上看風景。
劉會計來彙報工作時,她說去設計院一下。
她正式向院長辭去了秘書的工作,院長從寧貝貝那裏聽過了她所有的事,看了她好一會,問她真的考慮好了嗎?
她堅定地點了點頭。找了個紙箱把自己所有的東西裝好,和每一個同事打過招呼,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設計院。
現在雖然沒有鐵飯碗一說,但設計院的工作肯定不是一隻泥飯碗。有了這份工作,可以讓她有一份穩定的收入,在社會上得到應有的尊重。就是全世界都把她放棄了,她也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現在辭去,不是為什麼事,也不是為那一個人。如果從前是一幅鉛筆畫,現在,她手中高舉着一塊巨大的橡皮,正在一點點地把畫擦去。
宣瀟心情還算不錯,因為他每天一睜開眼,就看到池小影在屋子裏轉來轉去的身影。心情好,身體就恢復得更好。
他決定去工作室上班。半天上班,半天休息,對身體沒什麼影響。
他要求池小影和他一起去工作室,池小影搖搖頭,說自己還有事做。
池小影把筆記本帶了過來現在閑的時間多,她又開始寫專欄了。照顧宣瀟的這些日子,她沒辦法上網,專欄的許多讀者催着更新的帖子都堆成了山似的。
她不再寫一些簡短的隨筆,而是嘗試寫一篇小說,淡淡的,情節起伏不大,但就像生在你我身邊一樣,在故事裏,她把自己對愛情的體會和感想加了進去。才寫了幾章,點擊率就飆得很高,很快,就有出版社的編輯關注到她。
她寫得不快,可是寫得很用心。寫的時候,整個人都沉浸在裏面,有時歡笑,有時流淚,痴痴傻傻的。
宣瀟問她在忙什麼,她說在聊天。
“幹嗎要和素不相識的人聊,你想聊什麼找我呀!”
“因為素不相識,才可以說真話。和太熟悉的人聊,有的話是不能說的。”
宣瀟看了她好一會兒,走到她面前,蹲下來,握住她的手,“小影,你心目中的完美丈夫是什麼樣子?”
她不說話,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
“沒關係,說吧,我不生氣的。我知道我這幾年太專註工作,疏忽了你。你說出來,我會以此為標準,好好改正自己。”他起身,挨着她坐下。
她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的眼睛,問道:“一定要回答嗎?”
“當然!”
她咽了咽口水,“他不一定要完美,可以犯錯,可以有脾氣,可以怕做家務,偶爾就幾句氣話讓我流淚都沒什麼,但他一定要給我安全感,讓我覺得他可信任,可依賴,可包容,沒有欺騙,我可以把全部感情放在他身上,他一定要鄭重地用手托住、珍視。”
“那你現在覺得安全碼”宣瀟皺起了眉頭。
“這是另一個問題了。我該去陽台收衣服了。”她從他身邊站起,像一朵雲似的飄走,抓都抓不着。
平靜的日子如潺潺的流水,稍不經意,宣瀟已經出院二十天了,也就是說離一個月的期限沒有幾天。
隨着日子的臨近,池小影沒有焦躁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反而非常平靜。
宣瀟被刺一案,正式由公安局向司法部門提起訴訟,所有的人犯全部交待了犯罪的事實。劉大隊親自過來把情況告訴宣瀟,宣瀟臉上沒什麼表情,好像是和他沒什麼關係的事。
但這事涉及到了燕南南,因為是由一條內褲引出的血案,她必須作為認證要出席審判。聽說她在省城傍上了一個品牌汽車四s店的老闆,來濱江這天,她打電話給池小影,約了在地鐵站附近的麵包店見面。
池小影一走進麵包店,嚇了一跳,燕南南肚子挺得很高,像是快要臨產了。
“你結婚了?”池小影訝異地問。
“沒有。”燕南南胃口很好,說話的時間,一刻不停地往嘴巴里塞吃的。“所以才着急要生個孩子鎖住他。我做過B了,是個兒子。他現在正與前面的老婆離婚。等我一生下來,他就和我去登記。我來濱江,他不知是因為以前的事,我騙他說是來看朋友,來,我們合個影,這樣他才會相信我。”
燕南南掏出手機,湊近池小影,咧開嘴,笑得很燦爛,一按鍵,照片印在了屏幕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池小影無法評論。其實她也無權評論,她生活得就算好嗎?
“聽說你和宣瀟復婚了?”燕南南問道。
“沒有,我是在照顧他。”
燕南南曖昧地推了她一下,“這有區別嗎?沒情意,你幹嗎管他?唉,要是知道你們倆愛得這樣海枯石爛似的,我當初也不使壞了,現在也不會落得這種樣子,柏遠說不定也不會死。”
她苦澀地對池小影笑笑,語氣無比後悔而又辛酸。“我總是妒忌你運氣好,於是總想搶一點過來。其實,別人的運氣你就是搶過來,也不可能成為你的。每個人的命都是註定好了。我搶了柏遠做老公,結果離了。我想搶宣瀟做情人,結果失了工作、丟了一切。而你什麼也不要搶,就靜靜站在那兒,一切都還是你的。”
“你錯了,站在原地等候的人,失去的比你相像到的多得多,說不定連自己都找不到了。我很羨慕你的真,你的敢,你想要什麼都會不顧一切地去爭取,而我沒你這份勇氣。”
燕南南直眨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池小影笑笑,她不指望燕南南懂她的話。
兩人分開后,手機響起,她不要看號碼,也知道是宣瀟催着她回家。
“我要去趟市,然後就直接回家。”她說完掛了電話。
手機又響起,她的心一驚。
在離期限還有一周時,秦朗就再沒和她聯繫過。
她看看來電顯示,是加拿大的號碼,去夏威夷度蜜月的寧貝貝回家了?
“喂,池小姐,你知道明天就是你和秦朗約定的最後一天的期限了,你現在人在哪,最好告訴我你正在北京的街頭。”寧貝貝一開口,就像爆豆子一般。
池小影笑了笑,“我是在街頭,但是不在北京。”
“那你是選擇宣瀟了?”
“你看過楊絳先生的《洗澡》嗎?我想我現在可能需要從裏到外徹底地洗個澡。”
“別和我說那些玄玄的話,我只聽過一歌,叫《最浪漫的事》,到你老的時候,有個男人還將你視若掌中的寶,而這個男人,你一腳踢開了,投向了一個曾把你視作草的男人。小影,你就這樣沒有自我嗎?你活着就是為了一個宣瀟嗎?如果他以後再犯同樣的錯,再和別人玩曖昧,再在你最困難的時候,把你推開,你還要不要原諒他?”
“貝貝,幹嗎想太多以後,做好現在就行了。”
“池小影,你就是一隻百分百的大鴕鳥,你根本不敢深愛一個人,你沒有勇氣接受新的感情,所以你才一而再,再而三的留戀過去。告訴你,你這是在做大頭夢。”
寧貝貝氣呼呼地掛斷了手機。
池小影吁了口氣,繼續向前走去。
她帶來的衣服不多,這幾天又一直下雨,晾曬的衣服都沒幹。洗澡時,池小影現自己快沒睡衣換了。
她打開行李箱,看能不能找一件長襯衫替代。
“找什麼呢,滿頭大汗的?”宣瀟站在門口問。
“我睡衣全曬在陽台上了,我找件襯衫穿。”
“怎麼會沒睡衣呢,我們在北京逛內衣店時,不是買了家居裝還有好幾件睡衣嗎?”宣瀟一說完,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
池小影背對着他的身子一僵,她緩緩回過頭,死死地看着他,“你剛才說什麼了?”
宣瀟急急轉過身,“你沒聽見就算了。”
“我聽見了,可是我想再聽一遍。”她雙手控制不住的顫抖,臉上的肌肉抽搐着。
“可是我不想再說了。”宣瀟突然來了氣,踢了門一下,走向客廳。
池小影盯着他的後背,一字一句說道:“宣瀟,其實你根本沒有失憶。”
宣瀟驀地回過頭,抓狂地揉亂了頭,“那個有什麼關係嗎?”
她閉了閉眼,什麼也沒有說,直直地越過他,把陽台上濕漉漉的衣服從衣架上拿下來,然後拉出行李包,把屬於她的所有衣服全胡亂地塞了進去。
“小影,你要幹嘛?”宣瀟衝過來抓她的手。
她平靜地閉了閉眼,“宣瀟,你已經全部好了,我該走了。”
“走,去哪裏?”宣瀟急道。
“去我該去的地方。”
“你該去的地方就在這裏。”
“現在不是了。”
“小影,你不要無理取鬧。好,我承認,我是假裝失憶,那是因為我想留下你,我愛你呀,小影!”
池小影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迎視他灼熱的目光。
“我從來沒有否認過你對我的愛,宣瀟。但是你的愛還是建立在你為優先的目的上,你還是沒有顧及我的感受,這就是你和秦朗的不同。你對我的愛讓我覺得我像一隻在狂風吹吼的石頭上滾來滾去的雞蛋,雖然愛得熾烈,但隨時都有粉身碎骨的可能。而秦朗他不是,他是一管洞簫,隨風吟唱,令我安寧、平靜,我可以時時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宣瀟,我不是個強悍的女子,守護不了你的愛,我們不適合。”
“適合?你是不是在說你現在愛的那個人是秦朗?”宣瀟勃然大怒,不可遏止地想大喊大叫。
那個老男人不是灰溜溜地回北京去了嗎,怎麼還像道陰影擋在他和她之間?
“不是現在,在我告訴你我要結婚時,我說每一句都是實話,那不是示威,也不是賭氣。宣瀟,在我們離婚時,在你把我推開時,我變心了。”
“那你留在這裏說明了什麼?”他歇斯底里問道。
池小影低下頭,“宣瀟,你說呢?”
“不要告訴我你是在報我所未還的那些債務?”
“我還報的不是債務,而是你的心意。”她抬起頭,“你在我危難時幫助我,我在你危難時怎麼能走開?”
“可是我現在恢復得很好,你見鬼的怎麼還留下來,沒和那個老男人走,不就是因為你心底里真正愛的人是我嗎?”
“你失憶了。為了不再次引起腦出血,不能讓你情緒激動,我不能提這幾個月生的事。我也擔心你這次受傷有可能讓你失去做男人的功能,那會讓你生不如死。”
“如果我真的失憶,真的不舉,你會一直留下來嗎?”宣瀟的眸子黑得晶亮。
“會一直留在濱江,但我仍然會在你完完全全康復,可以接受一些訝異的事時,把一切告訴你,我會選擇做你的朋友。這些都和有沒有秦朗無關,過了明天,我和他就再沒有可能了。心裏面會疼,但我不後悔,也許是我不配得到他那樣好的人。宣瀟,其實我已做好準備回到老家去找工作了,在我長大的地方再一次重生吧!”
宣瀟,我愛過你,真心地愛,愛得願意放棄自我,現在,讓我好好地愛自己吧!
“我原以為我贏了,現在才知道真正輸的那個人是我。”宣瀟狂地大笑,笑得噴濺出滿眼的淚花,“小影,你就像是個養豬的,精心把我養肥,為的就是一刀把我捅死。為什麼不在當初時就把我殺了呢?哦,你殺了,是我不死心,又跳彈起來,引了你的同情心泛濫。天意呀,天意,為什麼偏偏是在今天呢?”
他突然跳了起來,用他那隻完好的手臂緊緊地鉗住她,“不,不,即使你這樣,我還是不能放你走。你現在愛偏離了,但以後說不定還會回到軌道上,只要我們努力。”
池小影沒有掙扎,神情很鎮定。
“宣瀟,做你妻子四年,我在身體和情感上沒有背叛過一點點。現在我是秦朗的未婚妻,我轉身投進你的懷裏,這樣一個始亂終棄的女人,你要嗎?以後如果我再為誰動心,我說對不起宣瀟,我愛上了別人,可以嗎?愛情的開始是動心,然後是承諾、責任,才能讓愛走得更久。我最不想欺騙的人就是你,現在我就是留下,那也只是軀殼,我的心裏面腦子裏裝的都是秦朗。”
“你欺騙呀,我可以信以為真……”
“只要是欺騙,總會有一天會被識穿的。宣瀟,你如此優秀,如此驕傲,不要這樣委屈自己,我會難過。”她輕輕推開了他。
“現在難過的人是我,是我……”他揪着胸前的衣服,痛楚地嚷嚷。
“宣瀟,對不起……我只能為自己而活……”
她拎着行李包,從他身邊走過,打開了門。
“小影……”宣瀟扶着牆壁,喊着她。
她拚命地咬着唇,沒有回頭,“嗯!自己保重!”
門輕輕地關上,宣瀟盯着堅固的大門,跌跌撞撞地跑過去。他只是趴在門上,卻沒有力氣打開。
有緣相愛,無份相守的兩個人,傷害是難免的。
他放任地任疼痛瀰漫全身。
這一回,小影再也不會回家了。
二天是個少有的微風輕拂的涼爽夏日,池小影只拎着一個小小的包包就上了出租車,她的手裏面緊緊地握着那張飛機票。
她沒有給秦朗打電話,她想給他一個驚喜,也想讓自己平靜下來。早晨的機場高,車不很多,司機的車子開得飛快,池小影已經遠遠地看到機場的大樓了。
拐過一個大彎,出租車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池小影訝異地問。
司機驚恐地看着前方,“你看前面那輛車。”
池小影哪裏看得到什麼,前面是濃煙滾滾,依稀看到三個男人站在一輛車的兩側,手裏拿着滅火器對着車身猛烈的噴着,有一個膽大的跑上前,掀開了車前蓋,呼地一聲,一團火苗竄了出來,映紅了整個路面。
“不好,是動機起火,這車怕是要爆炸。不能再朝前。”出租車司機忙不迭地想往後退,後面的汽車搞不清前面的情況,堵在後面拚命地按喇叭。
“我們下來跑吧!”司機一腳踢開車門,撒開腿就向遠處跑去。
池小影嚇蒙了,本能地推開車門,腳還沒踏着地,耳邊只聽到“轟”地一聲巨響,她條件反射的扭過頭,只見剛剛還站在地上滅火的一個男人飛在了空中,他的身邊是碎裂的車門、輪胎、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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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不過如此(一)
日子如本書,嘩嘩地一下子翻去六百多頁。
這幾天的天氣很冷,大風一陣猛過一陣,不斷地出呼嘯聲。路上的行人大都身着厚重的棉衣,不停地縮着脖子。天氣預報報告說這是一股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東北三省下了近一百年來未見的大雪,在蒙古,大風都把火車給吹翻了。
嫻寧書店宛若這寒冷天氣里的一抹春色,地熱開得暖暖的,來看書的人一進門就把外衣脫掉掛在門邊的衣架上。大冷天的,可以自如地伸胳膊展腿,不知多舒坦。
愛看書的愛往這裏跑,不愛看書的人也往這裏跑,跑多了,就愛上看書了。
店裏一如從前的安靜,沒有高聲喧嘩,各自坐在地板墊上翻閱圖書,神情如同坐在鮮花盛開的草地上一般愜意。
一進門的一架子書是店主推薦的各類暢銷書,進來的人總愛先在那邊停一下,近幾個月,看書的人在那裏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了,走的時候都會買走一兩本。
下午,趙嫻寧約了幾個好朋友來喝下午茶,裏間的咖啡桌上一反以往的素凈,擺滿了花色典雅的陶瓷茶具和精美茶點。
朋友們都很敬佩趙嫻寧的商業眼光,別人開書店都是拚命地購進世界名着,要麼就是學生用的教輔資料,才能勉強撐下去,而她卻大膽地訂閱各類閑文、遊記、養生的書籍,還把網絡作者的書放在要位置。
結果居然非常的好。
“那個遠方的書讓你賺翻了吧?”朋友扭頭看了看進門的。這麼冷的天,那兒還擠滿了人。
遠方是去年冬天突然橫空出世的一位網絡作者,她以前是寫專欄的,後來改寫網絡小說。至今,她只不過寫了三本書,但每本都是一版再版,網絡上跟文的評論也出了專集,和她的文一樣的火。
“她那本《如你在遠方》,我看了四遍,每看一次都哭得不行。不懂為什麼相愛的兩個人要一錯再錯,最後天各一方呢?書裏面的那些事清晰得就像生在身邊,我們都看得到,聽得到,可到了遠方的筆下,都非常打動人。真是好奇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嫻寧,你知道嗎?”
趙嫻寧溫婉一笑,“我哪裏知道,不過幹嗎要知道那些,支持她的書就行了。你們先坐着,我去招呼下客人。”
她站起身,並沒有在各個書架前巡睃,而是推開了倉庫旁邊的一間休息室,屋子裏辟了一扇大大的落地窗,在這陰暗的天氣,室內明亮、寬敞,正中一間大大的櫻桃木的書桌前,坐着一個短戴着眼鏡的纖細的女子,她整個人全專註在手裏的一本書上,一邊看還一邊做着筆記。
趙嫻寧走到她身後,低下頭,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她不自覺地身子一震,抬起頭,現時趙嫻寧,淡然一笑。
“到點了嗎?”
趙嫻寧在她面前坐下,“還有半個小時,你就該去機場了。小影,你幹嗎要昨晚上的航班?”
池小影合上書,“天氣預報說北京明天有大雪,我怕航班取消,就改簽晚上的。”
“那你坐火車去呀!”趙嫻寧很關心地看着她,說實話,對她真有點不太放心。
“做火車太費時間,再說我和媽媽說好了,到時見看不到我,她會擔心的。沒事,晚上做飛機的人多的去,北京的哥的人品又是全國一流的,我會非常非常安全。”她俏皮地擠了下眼,利落地把書塞進放在一邊的行李箱。
“這次不只是要看你媽媽,還有別的事嗎?”
“嗯,要和我的編輯見個面,簽本新書。”
“新書一出來,一定要先幫我訂個五千本。”
池小影捂着嘴,眼鏡后的眸子瞪得溜圓,“這個小書店,你要五千本,也太多了吧!”
“多什麼?你知道你前三本書,我賣了多少本。算了,不告訴你,免得你向我要分成。”
“我才不要呢!我自己有稿費。”池小影像個顯擺的孩子,自豪地揚起頭,眸子晶亮如星辰。
趙嫻寧凝視了她好一會,“小影,你現在真的變了,比以前開朗太多、自信太多。”
池小影臉一紅,地下眼帘,“那是我終於把自己找回來了。”
趙嫻寧點點頭,“嗯嗯,所有的債務都還清了?”池小影也就是網絡作者遠方,三本暢銷書,讓池小影收益不少,她知道池小影要負擔媽媽無底洞似的醫藥費,還要還以前媽媽炒股欠下的一些債務。
“差不多吧!現在心靈輕盈,每天都陽光燦爛。其實我過得和豬一樣簡單,晚上寫文,早晨散步、買菜、做飯,下午睡覺,完完全全的三點一線。一個月去一趟北京,和媽媽住上幾天。時間很多,像白雲大媽說的那樣,順便旅旅遊,做做美容什麼的。”
“那感情債呢?”趙嫻寧接着問。
池小影不自在地皺皺鼻子,悻悻一笑,怯生生地看着她,“你……有他的消息嗎?”
“你有沒有主動聯繫過他?”
“有,無數次聯繫過,可是他在國內的手機停用了,醫院裏的人說他隨國際紅十字會去了非洲,我還去了他的家,大門緊鎖,我再也沒有其他線索。”
“他離開濱江之後,就沒和我聯繫過。”趙嫻寧嘆了口氣。
自己能和池小影做朋友也真是個意外。
去年秋天,書店像平時一樣開門,池小影已經早早等在外面了。她剪了頭,人很消瘦,臉上像受過傷,疤痕斑斑,還沒消褪。
兩個人打了招呼,池小影就看看書。趙嫻寧覺得池小影的嘴邊像是掛着幾句話,可就是說不出來。
她買了本書,就走了。
過了一周又來,又買幾本書,和趙嫻寧一起喝咖啡,然後又走。
接着又來了。
從秋到東,池小影買了幾十本書,那句話就是沒問出來。
有一天,天下着凍雨,池小影被堵在了書店裏,趙嫻寧留她吃午飯,店裏客人不多,吃完兩個人聊天。
“不知道晚上公路會不會凍,汽車還能開嗎?”池小影憂心忡忡地看着門外。
“你要去哪?”
“回家呀!”
“你現在不住在濱江了?”趙嫻寧驚訝。
“我搬回老家工作了。”池小影說道。
“你現在做什麼工作?”她只是隨口問。
池小影一笑,站起身走到推薦書架前拿了一本書,放在她的面前。
“你是遠方?”趙嫻寧的腦子提醒自己要保持優雅,結果她還是失態地把嘴巴張成半圓。
池小影臉紅紅地頷了頷道,“我現在以這個為工作。”
以這個為開頭,那一天,兩個人講話就近了些。
池小影終於把嘴邊的那句話問了出來:“秦朗離開濱江前,他和你說什麼了?有沒有談以後的打算?”她記得那個晚上,憩園桌子上放着嫻寧書店的書袋。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趙嫻寧很納悶,“他那天沒什麼講話,只是說要回北京了。我問他何時結婚,他說等你一到北京就結婚。結了婚,他想帶你和你的媽媽一起到國外去居住。北京居住環境不好,特別春季,沙塵暴滿天。我還問他要不要再生個孩子,他一直在笑。小影,你……”
趙嫻寧突然看到池小影臉上佈滿了淚水。
“沒……沒什麼,我……有點感慨罷了。我現在聯繫不上他,想找你打聽打聽的。”
趙嫻寧無奈地聳了聳肩。
沒有打聽到秦朗的消息,兩個人卻不知不覺成了朋友。
趙嫻寧想起這些,心理面泛出對池小影的濃濃不舍。“我想他可能選擇留在國外了吧!”
“嗯,我該去機場了。”池小影彎腰拎起了行李箱。
“我開車送你。”趙嫻寧說道。
去年的夏天,小影在機場高上遇到一起汽車爆炸,臉和身子都被炸傷了,來書店之前,她剛恢復。
和她熟悉的人都以為她會患上恐懼症,她一點都沒有,好了后,坐出租車,坐飛機,一點也不受影響,人反而樂觀了許多。
“宣瀟現在和你有聯繫嗎?”這麼久,池小影的故事,趙嫻寧全部知道了。
“海南不是要開成觀光旅遊島嗎,那裏現在機遇很多,工程也多,他把工作室搬到海南去了。想想我們這兒冷得天寒地凍,他那邊還穿短袖吃雪糕,真幸福。”莫微畢了業,也去了海南,田華說兩個人現在經常見面,我們沒有聯繫,偶爾過年過節條短訊吧!”像和普通朋友一樣。
池小影的語氣很平靜。能把他當朋友,也就真的沒有愛了。
宣瀟現在的事業做得風生水起,她也過得非常充實。
放手,並不一定是個悲劇。她這樣認為。
她受傷住院時,宣瀟趕過來,設計院的寧院長已經把一切安排好了,她是池小影通知的一聯繫人。
他在那一刻,徹底清醒。她寧可接受別人的幫助,卻拒絕了他,為的就是和他再不要牽扯。
三個月後,他去了海南,開始新的生活。
“你就像瓊瑤劇《婉君》裏的女主角,一開始是三個男人圍着,結果卻是孤單一輩子。”
池小影咧嘴笑笑,看着天色越來越暗了。
趙嫻寧把車穩穩地停在機場候機樓前,替池小影拎下行李。晚上航班不多,機場裏顯得空蕩蕩的。
她一直等池小影安檢過後才回頭,上車前,給池小影了條短訊。
“小影,都二年了,歲月等不盡,青春卻經不起耗費,別再等了。”
池小影俏皮地了個笑臉。
趙嫻寧長長地嘆息,耳邊聽到一聲轟鳴,夜色里,一架銀白色的波音飛機展翅越過候機大樓,融進了漆黑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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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不過如此(二)
深夜十一點,北京,零下十四度。
都機場鋥亮的高射燈束下,一前一後兩架飛機降落在停機坪上。出口處立時人影簇簇,傳輸帶上一下子冒出許許多多大件小件的行李箱。
秦朗很有先見之明,穿上預先準備好的羽絨大衣,取了行李,深呼吸。上帝,南非與北京近四十度的溫度落差,對身體真是個考驗。他步出機場大樓,一團攝骨的寒冷撲面而來,他揉揉鼻子,一輛出租汽車停在了他的面前。
“先生,去市區嗎?”的哥用中文和英文各問了一遍。
“嗯!”秦朗點點頭。
的哥下車,打開後面的車蓋,把他的兩隻大箱子放了進去。等候時,秦朗看了看天,一朵顫微微的雪花悠悠蕩蕩地漂浮在空中。
久違的下雪,他笑了笑,眼角的餘光瞟到有一位穿得像個熊貓似的女子拎着一隻輕便的行李箱走出大樓,向停泊的出租車揮手。
那身影怎麼看着那樣熟悉呢?秦朗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看過去,女子揮着手向的哥描述着什麼,的哥是個年輕小夥子,頑皮地向她行了個軍禮。
女子笑了,笑得那麼淡雅,那麼恬美。
“小影?”他不敢置信地脫口喊道。
女子放好了行李,的哥給她打開車門,她與他不過十米的距離。
“小影,小影……小影……”他又連着喊了幾聲。
出租車越過他的身邊,揚長而去。
不會是小影的,離得如此之近,如果是,她會聽到他的喊聲,會回過頭。
不是她。
秦朗落寞地一笑,搖搖頭,上了出租車。
自從去年的初夏,在機票的最後一切期限,她沒來,他就和她斷絕了聯繫。
怎麼一踏上國土,她的影子就冒出來了呢?
不應該的。
療養院的早晨一向很熱鬧。在這裏療養的病人起得都很早,不管寒暑。天氣好的時候,就在花園裏散散步、晒晒太陽。天氣不好,他們就聚到住院大樓的一樓大廳里,一塊看電視,三五成群的聊天、打打牌。
夏秀芬現在是這群病人裏面很活躍的一個。她的身體恢復得不算很快,但非常穩定。另一側麻木的身子最近經常出現抽搐的現象,手指偶爾也能彎曲,口腔里偶爾能冒出一兩個音。
有人說她女兒來了。
說起她的女兒,病友們都很羨慕,又懂事又漂亮,而且會賺錢,就是快三十了,現在還獨身。
“快,快打電話讓小胡醫生到夏秀芬病房去。”熱心的人催促道。
小胡醫生是今年剛分到療養院的小夥子,病友們私下就把他與池小影配了對,一直就要找個機會讓兩人見個面。
池小影先去媽媽的主治醫生了解了下情況,把媽媽身體的變化也說了下,醫生說這是好事,說不定後面有奇迹生呢!
池小影聽了,開心得像個孩子。
一回到夏秀芬的房間,看到有個清秀的男醫生在給媽媽做介紹,她微笑地招呼,醫生臉一直紅到脖子。
她抿了抿唇,忙別過頭去。
男醫生一走,夏秀芬就急不迭地拉過她的手,一連劃了三句“小胡怎麼樣?”
“他的歲數比我小吧?”
夏秀芬點點頭,寫到:“小有什麼關係?要緊的是他的態度。他看過你照片,今天又見了你本人,想和你處處。”
池小影低下眼帘,“媽媽你不懂,他這個歲數的人沒啥定力,見誰都敢答應處幾天,不會想什麼責任和承諾,跟玩兒似的。你樂意拿我讓別人玩兒?”
夏秀芬划字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眶一紅。
“媽媽,我現在是前所未有的好,你就別亂操心了。我推你去和你病友們玩,我去下市區,和編輯約了見面。”
夏秀芬還能說什麼?她想嘆息,也只能是無聲的。
北京交通部門對於下雪的天氣處理很有經驗了,雪下得這麼大,路上的車卻通行無阻。從療養院到市裡有公交車直達,池小影坐在搖晃的公車上,看着窗外的茫茫的雪色,悵然若失。
出版社的編輯是個小姑娘,非常熱情,和池小影簽好新書合約,兩個人一起吃了飯,她還自告奮勇地陪池小影逛了半天的街,兩個人拼到天黑,才分開。
池小影沒有立即坐車回療養院,而是打了車來到了一條衚衕口,她沒有下車,對的哥說只呆五分鐘就走。
其實她每一次來北京,都要到這裏來轉一下。
漆紅的大門緊緊關閉着,看不見院子裏的草草木木。她總是在門前站一會,然後上車離開。
“雪下這麼大,別下車了,裏面好掉頭的,我給你開進去轉一圈。”的哥很熱情,什麼樣古怪的客人沒見過,見過就不怪。
她想了想,把推開的車門拉緊,坐了回去。
出租車壓着積雪,緩緩地開進了衚衕,她趴在車窗上,目不轉睛地看着,心怦怦直跳,突然她失聲輕呼:“停車。”
漆紅的兩扇大門開得大大的,院子裏的落雪被清掃在一側,那棵大樹依舊挺拔。
池小影不由地屏住呼吸,握着車門的手劇烈地哆嗦着,她看見秦朗站在走廊上,他好像比以前黑了許多,也壯健了些,但微笑溫和如昔。
只是那笑意不是給她的,而是為了他懷裏不住抹淚的一位紅優雅的女子。
他溫柔地俯下頭,像是在對女子柔聲安慰,修長的手指安慰地輕撫着她的後背,女子噘起嘴,噙淚抬頭,吻了吻他的臉腮,埋進了他的頸窩間。
池小影鬆開了握着車把的手,看到上面有一個清晰的濕手印。
“麻煩送我去天安療養院。”她說道。
的哥吹了聲口哨,車加快,開到衚衕底端一塊寬敞的空地掉了頭,飛出了衚衕。
池小影一直正襟端坐着,目光筆直地看着前方,非常非常安靜。
正如她對宣瀟所講的那樣,沒有誰會永遠在原地守候的,誤了一刻,就是誤了一生。何況秦朗是她誤了又誤的男人,她沒有埋怨,只有祝福。
做錯事的承認,要承擔起錯誤的後果。宣院長說的。
後果,很苦,如黃連;很澀,像未熟的葡萄;很辣,似雲南的衝天椒,幾味相雜,生生咽下,她的淚忍不住如雨紛飛。
池小影在療養院又陪夏秀芬呆了兩天,“媽媽,新書合約簽了,我就要閉門寫書,春節我就不過來了,好嗎?”
說這話,是因為池小影現她媽媽在病友中間多了個愛慕者,那是一位老工程師,剛做過心臟手術,在這裏修養。
兩個人感情展得不錯,夏秀芬眉眼之間都是春意盎然。池小影看在眼裏,替媽媽開心,覺得要讓出時間讓他們好好相處。
“那你去外婆家吃年夜飯。”夏秀芬寫道。
“放心,邀請我的人多了去。”沒有金錢的牽扯,親戚間逐漸恢復到以前樸實真摯的狀態。
夏秀芬歪着嘴笑笑,目送着池小影一直走到療養院的大門,才收回了目光。
小胡醫生站在後面。
她抱歉地搖了搖頭。
天氣一放晴,前幾天因大雪取消的航班迅恢復,機場裏人流如潮。
秦朗也在機場,不過不是去南非,而是飛倫敦,他要趕過去陪點點過聖誕節。來早了,行李還沒開始寄運,他隨意四下張望。
上帝,他感到呼吸又快要停止了,他怎麼又看到那晚穿得如同熊貓一樣的女子了呢?依然拎着小行李包,依然穿得很多。不過進候機樓后,她脫了外衣,現出纖細的身形,俏麗的短走起來一跳一跳的。
“小影?”他心底又冒出了這個名字,除了頭不對,其他每一個地方都很像很像。
女子順着人流往國內候機廳走去,他不自覺地追了過去。
“小影,小影,池小影……”他走到她身後了,喊道。
女子大步流星。
他伸出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女子愕然回過頭。
那樣清澈的雙眼,笑起來有點羞澀的樣子,真的是小影。
他渾身像失去了力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驚愕過後,池小影迅即回復過來,痙攣的嘴角綻放出一絲笑意,她往耳朵里塞了個像耳機一般的東西,激動得兩眼晶亮,“秦朗,你也在這裏呀!”
秦朗犀利的眸光捕捉到那不是個耳機,而像是個助聽器,“你的耳朵?”
池小影笑道:“隔壁鄰居放炮,有點耳鳴。快說說,這兩年,你好嗎?”
秦朗深深地看着她,“我……不錯,一直在非洲,哦,我結婚了……那是我的妻子。”他向後面指了指,池小影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是那位紅優雅女子,“她也是一位醫生,我們都在非洲的紅十字會工作。”
池小影拚命地點着頭,“嗯嗯,志同道合。她很漂亮,氣質真好。秦朗,祝福你了。”
她很真誠地對他笑着,目不轉睛盯着他的嘴唇。
他擰了擰眉頭,打量着她,“你看上去也不錯。”許多話不必問得太清,她沒有來北京,就說明她的心裏裝的是誰。嫁給所愛的男人,兩人經歷了那麼多的波折,苦盡甘來,現在一定很幸福。
“是呀,我挺好的,各方面都很好。”她像個小姑娘似的絞着十指,小臉紅紅的。
“宣瀟呢?”
“他去海南了。”
“嗯,你來北京是?”
“我來看我媽媽,她也非常好,說不定還能恢復到以前那樣子。”
“這真是個好消息。”秦朗聳聳肩。
“誰說不是呢!”
去倫敦的航班開始辦理登記手續、託運行李,紅女子喊秦朗過去,秦朗應了一聲。
“我該過去了。”秦朗抿了抿嘴唇,“小影,不是故意不和你聯繫的,我怕打擾到你,給你帶來不便。”
“我理解啦,你一向很會為別人考慮。”池小影笑靨如花,伸出手,“我們現在已經不適合擁抱了,握手道別吧!”
秦朗憾然地看着那隻纖細、白皙的小手,慢慢地握住,四目相對,恍恍惚惚。他依稀在她的眼裏看到什麼,想再看清,她已經鬆開了他。
“一路順風,聖誕快樂。代我問點點好!”池小影揮着手,後退,轉身,扯下耳中的助聽器。
所有的聲響全部遠去,世界寧靜、安詳地異常。她看到各式各樣的人影晃動,看到外面的皚皚白雪,看到飛機在藍天上高飛,也看到一滴淚輕輕地落在了掌心裏。
去年初夏,濱江機場高上汽車動機爆炸,她皮肉被汽車碎片和熱流受了傷,而她的耳膜卻在驚天動地的爆炸聲中損傷嚴重,現在差不多是徹底失去了聽力,只能藉助助聽器和觀察別人的嘴唇才能交流。
這也是犯錯的後果之一,池小影常自嘲。
但這又什麼關係?
失去聽力,並不妨礙她成為一個網絡作家。
失去愛情,她也一樣活得很好。
她相信、確定、肯定。
只是心裏有點痛罷了!
不是有點,是很痛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