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
慕薇在山中漫無目的飄了一陣,終於在一株古松前停了下來,樹影斑駁中,轉頭瞧着龍音時,眼中卻似是含了淚光。
龍音心中一急,翻來覆去想了一遍,也未琢磨出是哪裏開罪了她,良久方嘆道:“你可是嫌我方才說話太過唐突?”
慕薇輕輕拭了拭眼角,晨曦將她火紅衣裙披了層金色光暈,幾乎晃了龍音的眼睛。只是片刻間,她濃麗如畫的眉目卻由傷懷轉為了冷漠,望着不知名的地方,語聲平淡道:“確是太過唐突。慕薇在魔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的夫君,也需是王侯之命將相之才。我敬上神為友,只是上神,恐怕想的多了。”
龍音靜靜立在古松下,愣怔了片刻,抬手欲握住她衣袖,火紅錦緞卻自指尖滑落。
此時慕薇已背過身去,仰頭望着天邊,狀似認真道:“就連龍泉,都承了個四海水域儲君的位分,上神又有什麼資格,向慕薇說什麼弄月起舞……”頓了頓,又道,“你欠我的業已還清,我還有要事在身,先行別過了……”
龍音打斷她道:“此番蚩猛究竟布的什麼了不得的局,需得你一人用命去扛?”
慕薇肩頭一震,及腰的烏髮幽香如蘭,語聲微顫道:“上神此言,卻是何意?”
龍音無奈搖頭,道:“你當真以為我竟不懂你至斯,三言兩語便可激的走?你總是這樣,無論遇到什麼都只一個人面對,可你如此行事,卻將我置於何地?我若不能護你周全,自會以命相抵,如何肯讓你犯險?”
慕薇暮然回首,杏子般的眼蘊了淚,卻忍着未曾落下,哽着嗓子道:“這次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龍音抬手想拭去慕薇眼角淚珠,指尖卻頓在了她圓潤的耳珠邊,嘆息道:“沒什麼不一樣,只是你不信我罷了。”
慕薇咬了咬嘴唇,下定決心般深深吸了口氣,道:“我原先只想與你畫一幅小像,了卻心愿,無論日後如何,都再無遺憾。我雖知曉哥哥的野心,卻沒想到他竟已如此不擇手段......他日日與我們在一處,又利用桃姑娘做幌子,我幾乎以為他已放下了,因此方抱了一絲僥倖。許是命里註定如此,叫我今日來到胭脂山下,聽見了這百鬼夜哭之聲。”
龍音眸光一黯,道:“你是說,方才山中隆隆之聲,竟是魔界百鬼夜哭?”
一群寒鴉盤旋而過,松林簌簌,慕薇垂首道:“你可還記得魔界三十二城的五萬囚徒?哥哥必是用了九黎先祖傳下的血咒,用自己的心頭血做祭,將這五萬囚徒煉成了半魔半鬼的妖怪,圈在胭脂山中。這些妖怪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只聽從血咒主人的召喚,即便西天佛祖親臨,恐怕也難奈何。每日破曉時分,是天地間陰氣最盛之時,這些妖怪身上的血咒發作,便會痛不欲生,哭嚎不止,稍弱些的便會死去,而活下來的,每度過一個黎明,便更增一分力量……”
龍音薄唇微微抿起,道:“方才那畫師曾道,這聲音已持續了月余……”
慕薇白玉般的手指無意識的撫上面前古松,喃喃道:“不錯,便在桃歌施‘破魂’之術以前……‘破魂’雖可改變人的心性,卻也破不了九黎先祖千萬年傳下的血咒。如今碧落泉畔集聚的皆是仙魔二界的貴客,若哥哥啟動血咒,後果不堪設想。我是世間唯一與哥哥有血緣關係的人,或許用我的血酬祭這些妖怪,還有一絲生機。”
龍音握住她微涼指尖,輕輕按在自己胸口,垂首嘆道:“所以你便對我說了那些話?你拋下了我,想一個人去放倒你哥哥及那群妖怪,甚至不惜犧牲性命?你可是當真不知,你若戰死,我亦只有隨你而去?”
慕薇忍了許久的淚終是落了下來,哽咽道:“這是我九黎的家事,你又何苦如此?”
龍音抽出腰間十六骨的桃木摺扇,故作輕挑的挑起慕薇的下巴,望着她杏子般的眼睛,苦笑道:“認識你這麼久,倒是頭一回瞧見你哭。唔,女孩子就該這樣才好。”語聲轉柔,又道,“切莫再動那些拋下我的念頭,無論有什麼災劫,龍音與你一起去扛。”
已近初冬,天藍如洗。陽光明媚卻並沒什麼暖意。二人心事重重,騰雲回往碧落泉。
三日的時光,說短不短,說長不長。斗琴盛典的這一日,碧落泉畔飄下了三百年來第一場大雪。雪中隱約有香氣莫名,老神仙們皆捋着鬍子教導小神仙,這便是傳說中的天降祥瑞。
拾三千石階而上,是一方視野奇佳的高台,喚作邀月台。因斗琴盛典畢竟萬年方得一遇,導致邀月台使用率極低,平日裏便被一些美術愛好者佔據,成為寫生園地,將白玉地磚染成斑駁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