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封固的自我
一剎那，央君臨和央憬華兩個人的心思皆是狠狠一顫，央憬華恐慌卻不能不認清事實，或許當時情況緊急，風月久根本就來不及承認自己是太子妃，難道她真的為了解決烏雅國而犧牲了自己的性命。
央君臨的心更是狠受打擊，央憬華口中的“皇嫂”還能是誰，這些天，除了風月久，還有哪個女人出現並與央憬華一道營救自己。
“她說，她是山賊，不是……”也央君臨聲音顫抖，心中毫無底氣。
“皇兄，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連你自己最愛的女人都忘得一乾二淨。”
央憬華對央君臨起了憤恨之心，剎那氣上心頭，他竟奮力一拳揮倒了央君臨。央君臨這樣還說什麼愛風月久，可央憬華又想自己比他好多少，同樣保護不了她，還讓她生死未卜。
央君臨痛在臉上，碎在心裏，自己以失憶為由成了最愚蠢的人，傷害了最愛自己的女人，相對面時，一次又一次錯失良機，終讓她不復來歸。
央憬華心火一滅，他重重地坐在地上，指尖狠狠嵌入積起的雪地，他觸碰到半環的何物，似曾熟悉的觸感。央憬華將雪下之物撈起來，是一半玉鐲，被火灼過，被雪冰凍。
“小九！”
冰封的過去，追悔莫及的心，都於此刻，被埋葬在這漫漫白雪之間。
烏雅國的殘餘之事，央君臨無心處理，他並沒有隨大軍直接回往衡都，而是先折到了汲南村，他記憶開始的地方。
汲家尚未被燒毀，卻寂靜得毫無生氣，院門破落了，央君臨將籬笆門撿起擺在一邊，站在院門口，是那日風月久暈倒的地方。
央君臨又走進這個因他被殘害的院子，物是人非，正屋裏積起了塵灰，藥房裏地上還撒着藥材，院中的水井，水桶倒了，井面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一切都不復存在了。
央君臨又去到埋葬汲南村村民的墓地，林立的無名墓碑難數，央君臨站立良久，冷風吹過，他卻不覺寒冷，他在西北冰雪中封固的心，自以為再也無感寒冷了。
央君臨放空了一切，不去想所有的事情，如果能一直停頓該有多好，太子是什麼，皇位又如何，天下究竟何等重要，都不重要了。
鳳延也來到了汲南村，他所知道風月久當時在汲南村，而自己無法履行一個父親的責任保護她，如今已不知她去了何方。
可這裏只有蒼涼的墓地而已，鳳延自然知道此中沒有風月久。今日，鳳延與央君臨不期而遇，曾不敢直言的岳父和今失去記憶的女婿終於坦誠一切，風月久未來得及給出的詳解，鳳延一一道來。
風月久的坎坷身世，她才是鳳城城主的長女，她才是如假包換，當之無愧的太子妃。
而央君臨也將與烏雅國一戰發生之事告訴了鳳延，風月久的捨命選擇，不知所蹤。
事到如今，央君臨早已明了了風月久的身份，聽鳳延的話，更明白了來龍去脈，錯位和真相，可即便清楚了所有，風月久已然不知去向，甚至說生死不明。
“太子殿下，月久的選擇都是為了你，作為她不合格的父親，臣依舊想猜測她當時的抉擇，是想用自己的手殺掉烏雅國國主，不讓央國背負罵名，不讓太子殿下您有後顧之憂吧？”
央君臨以為自己的心已經死了，可那一剎還有有滾燙的眼淚從心底涌流出眼眶。原來，風月久那時的頭也不回，語出決絕，全是為斬斷自己的後顧之憂。
“太子殿下就莫負月久的苦心，當一位好皇帝，待到大好河山確立，百姓安居樂業，她或許還會重新出現，對您欣然而笑吧？”
鳳延猜測風月久的苦心，事到如今，他或許留不住女兒，但必須為天下支撐起一個好君主，風月久當時那樣抉擇，大概也是懂得央君臨的心懷天下，才甘願捨棄自己也要成全他。
一整個世間都陷入了安靜，潺潺流水依舊，滿天飛雪依舊，天南葉青，地北樹枯。
央君臨踏上歸途，楓紅林的紅葉落盡，被風吹起片片枯萎的掙扎，送央君臨上路，一條暫時平坦，可未知將來的漫長路途。
衡都早已被大雪掩埋，幾場雪使之成為名符其實的雪城，因為寒冷，所有人順應天時懶散了，可當央君臨凱旋歸來時，百姓們仍舊歡喜快樂，出門迎接他們的太子殿下，即將登基的新皇。
穿行過歡呼雀躍的街道，央君臨會聯想到他與風月久大婚當時，在風月久口中，那日陽光明媚，舉城歡慶，只有他們兩個，兩張生無可戀的臉，拒絕百姓的美好祝福。
宮門大開，央君臨又想到風月久講述的過往，她幾次三番逃離皇宮，甚至最後一次是央君臨親自送她離宮，但也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愛情，讓二人堅固了彼此的心意與感情。
央君臨接受百官迎拜，蕭皇后和太后歡喜相迎，無論衡都還是皇宮，都一掃皇帝逝世的陰霾，期待將至的新天新地。
央君臨不上朝堂，直返東宮，他強忍住所有聯想到風月久的情緒，在跑進風月久寢殿那刻頃刻發泄，兩行眼淚，他冰封了自己的心又如何，它仍舊會為了風月久而溫熱，感受痛苦和悲落。
那些記憶，一次又一次在央君臨腦海中的空白頁上畫下，卻又消失。究竟何時，他才能找回過往的一切，他知道，縱使美好的回憶會成為失去以後的痛苦萬分，也不會比如今的自己更加苦痛不堪。
鸚鵡還如以往那般呼喚，可卻喚不會曾經的人事物。芙笙殿，甚至整個東宮都陷入了無休止的死寂。
冬日的雪，斷斷續續下了兩個多月，將整個衡都陷入冬眠狀態，皇帝大葬，太子妃入葬，不辜負這冬日的凄涼氣氛。
央君臨兩個多月來都讓自己沉溺於繁忙的政務，他認為這將是他將來的日子，日復一日，只是如此。
新皇登基大典的日期早已定下，近月來，皇宮和皇陵都如火如荼地準備着，等着那日到來。
大典前一日，央君臨一如既往在宣政殿忙碌着，蕭皇后從內宮中前往尋找央君臨，他很明顯是默默無聲地在用自己的身體與情緒抗爭，如此下去，他即便年輕力壯，也撐不住心。
央君臨失掉了記憶，即便他與風月久從前如何恩愛夫妻，蕭皇后也不認為是因為太子妃的死而讓央君臨沉溺心傷，那或許是因為他前一半的人生變得空白，就要他背負重任，太強人所難吧，但這是情勢所趨，而央君臨是天命所歸。
蕭皇後為央君臨送來茶點，也準備好好開解他一番，讓他主意休息，況且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他這位新皇總不能疲憊睏倦，毫無生氣吧。
蕭皇后獨自進入宣政殿，央君臨一心投入政務，將所有的其他人事物都隔絕心外，最重要的目的是為不去想風月久，她一直躲在央君臨身體裏面，從未離開。
“太子休息一下吧。”
蕭皇后都站在了央君臨跟前，卻開口說話才引起了他的注意力轉移。央君臨抬起頭來，滿目空洞，這麼久以來，他一直都是這副提不起精神來的模樣，讓蕭皇後為他心急，憂心忡忡。
“兒臣見過母后。”央君臨起身見禮。
蕭皇后將央君臨帶離這堆積的政務，這是他給自己量身定製的囚牢，甚至妄自定了一生永久的期限。
二人在一旁坐下，央君臨對眼前這位母后其實也是陌生的，但還是知禮知儀，也懂孝道，替蕭皇后倒上一杯茶。
“母后今日來，是有些勸解和囑咐非說不可。”
央君臨洗耳恭聽蕭皇后的勸解和囑咐，即便將來繼承了皇位，為國為民殫精竭慮是不可避免的，但絕不能更加的難為自己，不管為何緣故，都不能揮霍自己的身體。
今後，央君臨不再是自己的，他是天下的皇帝，蕭皇后讓他繼承先皇遺志，做一位擔得起天下的好皇帝，央君臨又記起鳳延的囑託，風月久也是那般期許的，他會竭盡全力做到最好。
“還有太子妃的事，她紅顏薄命，但畢竟是你的第一任髮妻，而且是鳳城城主之女，到時候你登基為皇，還是應當追封她為皇后，讓天下人都能明白新皇的重情重義。”
蕭皇后將提議說出，就是不提央君臨和風月久以往有多恩愛，如今，最怕多一份回憶讓央君臨陷入更深刻的痛苦。
自央君臨回宮之後，對蕭皇后便是有求必應，然而對此事，央君臨從未考慮過，今日蕭皇后一提起，他才有了自己的想法。
“不。”
央君臨毫不猶豫否決，眼中乍起活光，蕭皇后不懂他的意思，央君臨卻給出了讓她更加不清不楚的解釋。
“她沒有死。”
蕭皇后從央君臨眼裏看到了一絲難得的情緒，縱使他將與風月久的往昔遺忘，仍然與之有心有靈犀的交流嗎？還是，央君臨沉溺於失去風月久的痛苦難以自拔呢？
無論如何，蕭皇后都不能打擊央君臨，既然他如此認為，就讓他暫且保留信念，等時間流逝，他有了全新的生活，不管風月久還是什麼，就會在他生命中淡化，直至消失。
“就聽你的。”蕭皇后溫婉舒心地一笑，又道：“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今日聽母后的，先把其他事暫且放一放，回宮好好歇息，到時候別讓其他人覺得新皇看上去狀態不佳，有損家國體面。”
“是，兒臣聽母后的。”
央君臨當真聽蕭皇后所言暫且放下宣政殿的一切事務回去東宮，可無所事事的他才倍感空虛，越發恐懼周遭陌生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