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番外:好久不見
汪明則死了。
他死亡的地點在B市,而蘇茉莉得知這個消息之時人在S市,那時候她已經遠離娛樂圈了,在S市一個不甚繁華的路段租了一間門面,經營着一間咖啡屋。
雖然路段不好,但生意還過得去,雖然蘇茉莉退隱了有一陣子了,但之前身為人氣偶像,名氣還是有一點的,照顧生意的客人不少,有念念不忘的粉絲,也有慕名而來的路人。
收入跟之前當明星的時候沒法比,但養活她自己跟父母還是沒問題的,蘇茉莉自問沒什麼做大生意的能力,也不求大富大貴,她現在更想要一份安穩的生活,汪明則也是支持的。
他們依舊是戀人,只是一方如日中天,另一方卻悄然退出了,加上自從三年前的那次頒獎典禮之後,蘇茉莉沒有在任何公開場合現過身,汪明則也從來沒有過秀恩愛的行徑,以至於時間一長,很多人都遺忘了她的存在。
一直到汪明則死去。
汪明則毫無徵兆地在B市的公寓裏停止了呼吸,是上他家打掃衛生的鐘點阿姨發現的,之後警車和救護車到場,只是人們遺憾地發現早就已經來不及了。
後來警方出了一條簡短的通報,演員汪某某在住宅內意外身亡,經法醫初步鑒定,已排除他殺可能,具體死亡原因正在進一步調查之中。
通報出來之後,各界一片嘩然,除去惋惜悲痛這種通行的情緒之外,網友們對他的死因更感興趣,在警方更詳細的“具體原因”出來之前,各種猜測甚囂塵上,媒體也是實時跟進,各種陰謀論層出不窮。
不過一個星期之後,警方又發了第二則通報,確認汪明則的死因是因為心臟驟停,推測是心臟病突發。
通報一出,並沒能平息眾說紛紜,甚至質疑聲反而更大。
也不能全怪網友們質疑精神太強,事實上,汪明則的死亡的確可以用得上“離奇”來形容了,因為他前一天才剛拍完一部戲,那時候他的身體和精神狀態看起來都很正常,絕對沒有人想到第二天他會突然去世。
而在汪明則死去之後,人們才訝異地發現他幾乎一個親人都沒有,除了經紀人之外,能稱得上親人的,似乎只有相戀多年的女友蘇茉莉了。
蘇茉莉就是在這個時候,重新進入大眾視線的。
她處理了汪明則的後事,出乎意料的平靜,以至於得知了消息特意前來陪她的好友岳舞與江淼十分的意外。
江淼自然不用多說,而他的未婚妻岳舞在三年前斬獲了金像獎之後,業內外才開始正視這個年輕的女演員,從前她身上最明顯的標籤是江淼女友以及運氣不錯,而得獎之後,隨着一系列作品的印證,她終於慢慢擺脫了釘在她身上的兩個標籤,開始往一個獨立的身份靠攏——一個正在把潛力轉化為實力的演員岳舞。
她這幾年也依舊活躍在影壇里,電視劇和電影都有,也開始挑大樑當主演撐收視率和票房,成績並不總是喜人的,但總體來說,投資商們還是很滿意的。
岳舞從一顆冉冉新星,開始從內而外地煥發著屬於她的光芒。
與她相比,她的閨蜜蘇茉莉似乎就慘淡了不少,自從遭遇了瘋狂粉絲縱火燒傷的事件之後,她不僅上半身多處燒傷,好不容易傷愈出院,卻選擇黯然退出娛樂圈。
當然,這個“黯然”其實很主觀,但人們並不在意當事人本人是怎麼想的,更喜歡站在自己的立場去同情蘇茉莉。
蘇茉莉的心態一開始可能是有點消沉的,但那種狀態沒有維持很久,她很快適應了退出鏡頭關注之後的平靜生活,心態也逐漸變得安寧,對網上的言論無動於衷,而在他離開之後,她更是什麼都不在意了。
是的,離開,而不是死亡。
在岳舞和江淼試圖安慰她的時候,蘇茉莉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岳舞瞠目結舌,而江淼在最初的驚訝過後,目中卻是瞭然。
“茉莉,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他問。
蘇茉莉平靜地點點頭:“嗯,明則很早之前就告訴我了。”她說著沖他們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不過你們也知道,很多事情他沒法跟人說,包括我在內,所以我知道的也很有限。”
江淼和岳舞相視一眼,而後點點頭。
於是,蘇茉莉把她知道的那部分告訴了他們。
原來,汪明則一開始就沒打算“完全離開”,原因很簡單,他在這個世界是一個太過出名的人,這樣一個人貿然消失的無影無蹤的話,會引來很多麻煩。
所以,對汪明則來說,要在這個世界消失,最好的方法是死亡。
“他回去的部分只有他的‘意識’,或者通俗的說‘靈魂’也可以,而剛剛被火化掉的身體,只是一個‘容器’。”蘇茉莉靜靜地看着江岳二人,“其實你們對這種概念應該比我更清楚。”
聞言,江淼和岳舞的心情變得微妙起來,他們都想起了多年前的超自然事件。
江淼伸手去握岳舞的手,眼睛卻是看着蘇茉莉:“我們當年的事,跟他的‘離開’,是有關聯的?”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汪明則把他們錯位交換的事件稱之為——實驗。
江淼總是很敏銳,蘇茉莉含笑頜首:“是的,事實上,他這次能夠成功‘離開’,的確是仰仗了那一次的實驗結果。”
江淼和岳舞再一次面面相覷。
最後江淼苦笑着開口:“原來,我們還有這用處。”
蘇茉莉抱歉地望着他:“你們別生氣,他也是沒辦法……”
岳舞搖了搖頭:“不會的,說起來,如果不是那件事的話,”她說著側過臉看着江淼笑了:“我和他大概也不會遇到。”
江淼莞爾一笑,沒有說話。
蘇茉莉看着他們心意相通的模樣,有些感慨,也跟着微笑起來:“也許,這是那場實驗里的一次意外驚喜。”
“那麼,”江淼想了想,還是問出了這個他好奇了很久的問題,“為什麼會是我和岳舞?”
“其實,這個問題我也問過明則。”蘇茉莉攤了攤手,“他一開始說是隨即挑選的,因為隔着那樣的距離,即使他們的時空科技再發達,也還做不到定位某個具體的人。可是後來他又覺得,那是偶然中的必然,至少選中江淼你是這樣的。”
江淼面露驚訝之色:“怎麼說?”
“他是實驗的‘監測者’,既然如此,他的‘導師’就會盡量挑一個讓他能夠就近觀察的對象,所以會在他認識的人里挑選。不能太近,因為這樣很容易泄露信息;也不能太遠,那樣監測起來會有難度。所以……”
“所以最後選中了我?”江淼恍然,“因為我和他認識,關係也不遠不近?”
蘇茉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這也只是他的推測而已。不過,”她說著面上的神情變得傷感起來:“你是他在這個時空裏唯一可以相交的朋友了,這一點是肯定的。”
江淼的目中也有些悵然若失:“以後,還有機會再見面嗎?”
蘇茉莉垂下眼瞼,輕聲說道:“大概,沒什麼機會了。”
岳舞聞言瞪了江淼一眼,後者反應過來:“對不起啊茉莉,我……”
“不用道歉,”蘇茉莉笑着搖搖頭,“也沒什麼好避諱了,這些事情,我跟他在一起之前就知道了……也一直在做心理準備。”
她說著抬起頭看着蒼藍的天空,一朵浮雲正緩緩地變幻着形狀,她的瞳孔里映進了藍天白雲,變得更加清亮。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比我想像的還快。”
汪明則不屬於這個時空,而他終有一天要離去返回他的時空,這些蘇茉莉早就了解了。
但了解了,並不代表她就能平靜無波地接受。
只是現在的她,比起從前成熟了許多,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再讓人擔心,所以不管是父母還是好友,她都沒有讓他們看見她不平靜的一面。
但岳舞是了解她的,看着她淡淡微笑的臉,她並未覺得安慰,反而憂思更重。
“茉莉……”她忍不住出聲,“你別這樣。哭一哭也好。”
“我為什麼要哭?他又沒死,他活的好好的呢。”蘇茉莉依舊遙望着天際,聲音和目光一樣縹緲,“他終於回家了,我很為他高興呢。”
岳舞再也無話。
臨走的時候,江淼問了她最後一個問題:“他回去之後,會怎麼樣?”
江淼的這個問題,不只是在擔心只有“意識”歸去的汪明則能否有新的“容器”承載,還有更深層的意思,當年是因為他威脅了“導師”,最後他和岳舞才能換回來。
江淼很擔心他會不會因此有麻煩。
“他的出身很特別,會有新的身體的。”蘇茉莉寬慰道,“至於他的‘導師’,據說他做的事情在那個世界敗露了,要受到追究,現在已經自顧不暇,沒空去找他的麻煩。”
“那他不會受到牽連嗎?”岳舞心驚膽戰道,蘇茉莉淡淡搖頭:“不會的,他只是一個‘工具’而已。”
之後江淼和岳舞告辭離開了,他們沒有繼續追問到底“工具”是什麼意思,也沒有問為什麼汪明則非要回去不可。
因為他們都很清楚,蘇茉莉已經是瀕臨崩潰的狀態了。
“茉莉,其實,我不是一個正常出生的人。”汪明則離開之前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訴了她,“我沒有父母,我是從試管轉移到培養基的胚胎髮育而成的,我的基因,一開始就是被設定好的。像我這樣的人,是可以批量生產的。”
蘇茉莉當時聽得目瞪口呆。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一個人。因為我的誕生,一開始就是為了某個特定的目的。”汪明則靜靜地說道,“所以,很長一段時間裏,我覺得自己應該算個工具。”
蘇茉莉的手指捂住他的唇:“不,你才不是,你是人,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汪明則微笑起來:“嗯,這是在遇到你之後的事情。”
因為遇到你,我才知道,無論是以什麼樣的方式、什麼樣的目的出生,我都是一個人,一個真正的人。
“所以,”他繼續對她說,“你不用擔心,那個研究所里不止一個‘我’,我會有新的身體的。我不會死的。”
蘇茉莉的眼淚岑岑而下:“那你……會不會……”
汪明則知道她要問什麼,他搖搖頭:“茉莉,原諒我,我什麼也無法保證。所以,不要抱這樣的希望,那樣你的日子會很難過。”
蘇茉莉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地擦去眼淚,她知道自己眼淚流的越多,會讓他越難受。
“忘了我,好好生活。”
這是汪明則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而她也笑着應了:“好,我會好好生活的。”
但不會忘了你。
不想,也不願,更加做不到。
聽到他“死亡”的那一刻,她以為自己會哭的很厲害,但並沒有,她只是恍惚一下,回過神之後便趕到B市處理後事去了。
她和岳舞說的是真的,他並不是真的死了,所以她不會哭。
因為汪明則的死,前人氣偶像蘇茉莉再一次進入大眾視野,不過她對於男友的死沒有任何回應,也沒有接受過採訪,甚至她的微博,都已經很久沒用過了。
她只是等到所有事情塵埃落定,然後帶着他的骨灰,再一次的消失在公眾眼裏。
“別去打擾她的生活了。”她的朋友岳舞在微博上發了這麼一條,收效有多大不知道,但不久之後,她和江淼公佈了即將舉辦婚禮的消息,立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於是,人們便把汪明則和蘇茉莉的事情忘在了腦後。
謝謝你們了。蘇茉莉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在心裏默道。她很清楚,這是兩位好友為了她而做出的犧牲。他們是打算要結婚,不過原本是打算來一場旅行,而不是邀請了眾多賓客和媒體的婚禮。
蘇茉莉很遺憾自己沒法出席岳舞的婚禮,也當不成伴娘,可他們本來也是為了轉移媒體對她的注意力,如果蘇茉莉出現的話,反而是弄巧成拙了。
她補了一份厚禮,然後對岳舞說:“我已經錯過了你的伴娘,如果你有了孩子的話,乾媽必須是我。”
岳舞佯怒道:“哼,你連我的婚禮都不來,乾媽也別想做了!”接着卻又紅着臉啐了一口:“呸,什麼孩子,都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蘇茉莉含笑望着滿臉幸福的好友,忽然說道:“小舞,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了。”
岳舞一驚,怔怔地看着她,蘇茉莉握住她的手:“所以,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岳舞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淌了下來。
“蘇茉莉,你這是要等他一輩子嗎?你明知道,他回不來的……別那麼傻啊!”
蘇茉莉擦掉她的眼淚:“我沒想等誰,我只是……在過自己的生活而已。這是我選擇的生活。”
岳舞的眼淚愈發洶湧,如果是電影小說里看到女主角用一輩子去等男主角,她或許會覺得很感動,但如果讓蘇茉莉把自己的一輩子搭進去,那就不一樣。
蘇茉莉見她那樣,無奈極了:“你別這樣,如果以後遇到合適的,我也會試着談個戀愛的……說不定也會結婚,不過孩子就算了,我怕痛。”
她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笑了起來,岳舞卻從她的眼角里看到了難以癒合的傷口,她也知道自己的言語有多麼蒼白無力。
可她還是忍不住又說了一遍:“你千萬別……”
“你放心。”她還是那句話。
他的離開,像是把她的心挖掉了一塊,不會痛,也不流血,只是空,可她答應過他的,會好好生活。
所以沒有以淚洗面,也沒有夜不能寐,她仍舊經營着那家小小的咖啡屋,偶爾被認出來,然後微笑着給人簽個名,順便贈送一杯咖啡。
她養了很多貓,這也成為了她的咖啡屋裏的一大特色,每到陽光昏黃的傍晚,會有不少人相約來到咖啡屋,點一杯摩卡,逗一逗那些靈動可愛的貓。
這樣的生活,也不錯吧?蘇茉莉在閑暇的時候,自己也會坐到靠窗的位置,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日光照進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心很平靜。
每到這個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心就像是暫時地被修補起來了,不再那麼空落落的了。
但也只是一個下午而已,等到夕陽西下,那種空洞又捲土重來。
這種循環,要持續到什麼時候?蘇茉莉不止一次捫心自問,最後她得出了答案。
大概要等到,那個人不再是她回憶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大概就可以了。
而等到了那個時候,她也就釋懷了吧。
岳舞和江淼有了一個女兒,江淼寵愛的不行,岳舞不止一次跟她抱怨過,自己已經爭不過她的“小情人”了,蘇茉莉笑着拍拍她的肩:“不喜歡的話,就把她讓給我。”
小姑娘的確很喜歡蘇茉莉,雖然常年住在B市,不過有點有機會來到S市,是一定要去茉莉姨姨的咖啡屋的,除了蘇茉莉之外,她還對她的那幾隻貓很感興趣。
蘇茉莉看着抱着一隻小貓玩的不亦樂乎的小姑娘,神情有些恍惚,她忽然又想到了那個人,心裏琢磨着他到底離開了多久了,八年?還是十年?這小姑娘都已經五歲了。
一旁的岳舞卻看着她:“你答應過我什麼?”
蘇茉莉聞言苦笑起來:“我有找啊,這不是找不到合適的嗎?”
岳舞十分無奈地瞪着她:“你別糊弄我啊,明明最近有人在追你的。”
蘇茉莉滿臉黑線:“可以啊岳舞,你還學會收買眼線了。”
岳舞赧然一笑:“眼線談不上,只是你的員工擔心她的老闆而已。”
蘇茉莉也笑了,過了一會兒,她靜靜開口:“小舞,我沒有刻意排斥誰,只是……我好想已經失去了那種感覺。所以,別再為我擔心了,我這樣,也很自在。”
岳舞沉默了許久,最後長嘆一聲:“隨你吧。”
岳舞抱着小姑娘走了,蘇茉莉也準備打烊了,她的咖啡屋向來都是過了傍晚就關門。
她把百葉窗一扇扇拉下來,陽光透過縫隙,暖融融地照在她身上,一道道光影像是刻在她身上。
這個時候,她忽然聽到玻璃旋轉門被推開的聲音,接着是店員抱歉的聲音:“對不起啊先生,我們要關門了,請您明天再來吧……”
那個人沒出聲,而蘇茉莉卻感受到了落在她身上的視線。
她的心臟,毫無徵兆地漏跳了一拍。
她緩緩地轉過身,對上了一雙沉靜而明亮的眼睛。
“好久不見。”
她聽到他的聲音,只是眨了一下眼,視線就被氤氳起來的水汽模糊的什麼也看不清了。
她微笑起來,也衝著那個影子被拉的很長的男人說了一句。
“是啊,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