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兄弟的鏡子
這個小小的插曲,蘇筠水並不知情,她現在也無暇顧及太多,因為林頌遠帶着寧唐找來了。
她沒想過林頌遠會主動過來。因為憑她所見,林頌遠被留下的方式對他來說並不算光彩,還是在寧唐面前。
那個人……他的心胸應該不算開闊吧?就真的能如此便善罷甘休?如果不知道林筠和他的關係,她真的要懷疑林頌遠是落井下石來的。
這次季藍並沒有迴避,因為她是無處可去的,自從她失常過一次之後,袁清茗那裏,她也都不敢去了,生怕一不小心就害死自己的朋友。此時,季藍的目光正在林頌遠和寧唐身上逡巡,似乎是要找出什麼似的。而樹皮和它的小夥伴,則乖乖地蹲在牆角,偶爾交頭接耳,蹦出一兩個字來。
林頌遠,它太認識了,他氣場太強,樹皮恨不得繞着走,它若不是被勒令過,不能出屋子,早就有多遠跑多遠了。它倒是講義氣,想帶着外形更相近的彼得一起跑,卻被彼得一眼瞪在了原地。
“母親為什麼還沒醒?”因為有寧唐在,所以蘇筠水才敢壯着膽子問,“她都睡了十幾個小時了。”
林頌遠從進來房間開始,就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樹皮和兔子旁邊,嚇得兩個小傢伙逃到另一個角落,他的唇角才略微有了弧度。此時聽見蘇筠水問他,他才懶懶地開口:“我都說了,大概要睡個兩天,我都不急,你們有什麼可着急的?”說著,又要去嚇唬兩個小傢伙:“我的馬戲團正好缺這麼兩個萌系擔當。”
“它們倆可當不了演員,大哥不如另請高明吧。”蘇筠水趕緊說。
“誰說的?它們之前可都和我們關在一樣的籠子裏,怎麼回事平常角色?”林頌遠說著,就要去拎兔子的長耳朵,結果被寧唐攔住了,他不禁有些遺憾,“我只是想看看現場版的撲朔迷離。”可他並沒有繼續伸出手去。
這時候,彼得開口了:“大哥,鬼手琥珀就在你手上。”
這句話,很有些耐人尋味。
“嗯,是啊,其中三顆,都是你們幫我找到的,你們忘了么?”林頌遠在寧唐面前,戾氣消減不少,可他的笑容里依然帶着三分銳利,“什麼意思,後悔了,想要回去?”這兩個人的神情語氣都和正常兄弟無異,可是一人一貓就這麼旁若無人的說起話來,怎麼看,都有些……詭異。
“你要我放了你,還想要回鬼手琥珀——小彼得,世間的事情,可沒有那麼事事都由着你心的。”林頌遠伸出手,想捏彼得的耳朵,彼得閃身想避開他的手,卻還是被捉住了。
“這是個不聽話的孩子。”林頌遠站起身,拍了拍彼得毛茸茸的小腦袋,面容上竟然還帶着兄長對弟弟的寬容。
可是彼得對他何其了解?見大哥的態度這般溫和,皮毛下的小身子,也都綳得緊緊的。事情發展到昨天那樣,已經遠遠脫離了林頌遠的掌控,而沒人比他更知道,大哥對母親有多尊重,既然他都和母親動了手,那麼林頌遠此時沒發作,也許只是顧忌着一個寧唐。
這一次是母親將大哥逼得太緊了,她的態度,成了她親手添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大哥的神經。
然而為了母親,也為了自己,有些話,他必須要說,他既然已經做出選擇,就不能再退縮了,不論為此,他要付出什麼代價。
“既然已經給了人,那就是你的東西了,你別忘了我們的交易,我自然也不會那麼沒品。”它一直是蹲坐在床沿上的,此時為了和林頌遠視線平齊,就乾脆跳上了蘇筠水的頭頂,傲然道,“別把我當孩子,別人怕你,我可從五歲開始,就和你打架。”
“是啊,對比實驗嘛,總要看看雙方差異在哪裏。”林頌遠的語氣淡淡的,似乎是不在意。為了得到更好的實驗效果,研究所的教育看似很雜,其實也都有針對性,比如他們小時候曾經上過一段時間的拳擊課。學習拳擊的目的,自然就是為了給兩人過招提供一個名正言順的借口,觀察他們之間異同的借口。
他們是真正的患難兄弟。林頌遠的眼神黯了黯,心情又複雜了幾分。
“因為他們說,我們是兄弟。”林頌遠喃喃地說了一句,可是除了彼得和緊挨着他的寧唐,誰都沒有聽見。他臉上的恍惚神情,只停留了一瞬,雙眸一轉,精光四射,掃過蘇筠水,最終將目光定在唯一的兄弟身上:“你想怎麼做?”
“救醒母親,然後好好活完下半生。”彼得的目光極認真,蘇筠水能感覺到,他的尾巴尖掃在她的發間,她的鼻子有點發酸,“作為一個人而生,作為一個人而死,不管是一天,還是幾十年。”
頂着一隻貓的身體說出這樣的話,這本身就有些可笑,可是林頌遠並沒有笑,他的目光膠着在蘇筠水的頭頂,臉色晦暗不明。
半晌,他才開口:“就算我放了你,你要怎麼活下去?這個世間有我一天,你們就一天得不到安寧,研究所做的孽,要我去做好人?我可不是戴老,做不來那等好人。”這話雖然還是不同意,可是話外之意卻是,他的態度已經鬆動了。
“這些我想和母親研究一下,母親之前是戴老的得力助手,蘇衡那些庸才做不到的事情,她未必做不到。”彼得也聽出了大哥的猶豫。
“是啊,聽母親昨天的意思,似乎她有辦法,卻需要大哥配合。”蘇筠水也適時插言。
確實是這樣,林筠的言外之意,他的聽進去了,只是當時他惱怒林筠偏心,還綁架了寧唐來逼迫他就範,所以才沒加以理會。
在他心目中,他們兄弟一直是相依為命,只有他能保護自己的兄弟不被欺負,即使對方是母親。
——她不是已經把孩子弄丟過一次了么?
可以說,給他最大振動的,不是林筠的舉動,而是彼得的話。
那些話,就像是一面巨大的鏡子,將他的自私暴露在自己眼前。
那是在無盡的黑暗中滋生出的醜陋。自從在鏡子中看見那樣的心思,林頌遠就不斷地問自己,那真的是他的心思嗎?
想讓母親永遠看不見彼得,就像母親的眼中從來沒他一樣……
想讓彼得永遠成為自己的兄弟……
不想一個人成為怪物……
樹皮需要同伴,他何嘗不是如此?正因為一直被關在籠子裏,所以他們更寂寞,也更加害怕孤獨。他臉色蒼白,眉頭微動,餘光正好看見身邊的寧唐,寧唐正在一臉關切地看着他。
“你沒事兒吧?”
“嗯,小唐。”他問了一句奇怪的話,“你在嗎?”
“我在啊,我一直都在這兒!”寧唐瞪着一雙圓眼睛,回答得極乾脆。
“嗯,你不會走?”他的問題愈發奇怪。
“你沒走,我為什麼走?”可寧唐的回答卻認真。
季藍聽着兩人的對答,只覺得滿心都是莫名其妙,可是咀嚼了兩回,心裏就有點發苦,她想起了末世之前的狄盧,想起了他們曾經在一起的歡愉歲月。
而聽見寧唐的回答,林頌遠忽然像是從什麼魔咒中解脫了一般。
伸出手,在彼得臉上狠狠捏了一把,直到將貓臉捏的變形,他才呼出口氣,笑道:“看你這貓樣!”
這一句,竟然有了幾分輕鬆。蘇筠水稍稍偏頭,看了一眼面上含笑的寧唐,心中也是一松。
從前他一直認為,身為兄弟是對照組的彼得,是他唯一的同伴,想必今天之後,情況就會有所不同了吧?
“說話歸說話,別上手。”彼得伸出爪子,嫌棄地將自家大哥的手扒開,“看不慣就趕緊救醒母親,到時候事情結束,你想看這貓樣也沒得看了。”
他對待林頌遠語氣自然,林頌遠也不以為忤,反而一笑,倒也不提再等兩天的話了。
“母親沒大礙,大概晚上就醒了。”他只將手覆在林筠的額頭上,稍後,就說道。
對於他的話,屋內的知情人都很信服,季藍今天見了蘇筠水都對他禮讓三分的樣子,也不敢多說,她實力不高,可是眼力還是有的。大家說話雖然沒避諱她的意思,可她只聽了幾句,就借口房間太擠,帶着樹皮和棉花去門口玩了。
蘇筠水想了想,就答應了,畢竟如果就在門口,那麼應該不會出問題。
“鳥!飛!”誰知,那三個出去一會兒,就聽見了樹皮的聲音。蘇筠水看看其餘幾人,就走出門去,只見樹皮正指着天上飛來飛去的身影,一邊跳腳一邊咽口水。
她看得好笑,可是抬頭一看,她的笑容就僵住了。那分明是喪屍鳥!此時,基地里也鬧騰了起來。
畢竟是白天,大家都出門有任務,留守基地的,大多是老弱婦孺,而喪屍鳥這種東西,最是靈活狡詐,最重要的是它還會飛!
“你怕什麼?我和大哥都在。”彼得笑了一聲,也不見他怎麼動作,就見天上那隻喪屍鳥哀叫一聲,筆直地墜落了下來。他一出手,當真是乾淨利落。
然後,就聽到重物落地聲,和基地眾人的尖叫聲。
“回去吧。”彼得就道。蘇筠水點點頭,關上了房門,沒錯,她接觸到的世界,不會因為一隻喪屍鳥而變色。
喪屍鳥的後續她並沒有關注,因為傍晚的時候,林筠睜開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