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半夜淋了雨,楊錦心果然還是受了涼,昨夜鼻塞嚴重翻來覆去睡不着,天亮前竟發起低燒來,她害怕母親知道自己生了病,天還沒亮就起了床。等到早飯做好,整個人都快飄起來了,又連忙洗了冷水臉才去見母親,說了今天去給她取葯的事。

母親的狀況也沒多好,還昏昏沉沉地惦記着昨晚的軍人。

“心兒,你老實跟娘說,昨晚那到底是什麼人?”

楊錦心只覺得頭疼得厲害,又不得不應付母親,“娘,您就別擔心了,就是昨晚偶然碰到的,我也不認識!”

楊母並不太相信,可女兒不鬆口,她也只是嘆氣道:“娘就信你一回,如果再見到那位先生,要把診費給人家,別欠人情!”

“知道了娘,您好好在家,我去找霍大哥取葯,很快回來。”

楊錦心說完飛快地抓起書包出了門,生怕母親再問什麼,只聽到母親在身後叮囑她要給錢。

時間還早,到了診所還等了一會兒,診所的小護士才來開門,霍冬來當然沒這麼早來,小護士知道她和霍冬來的關係,忙不迭地去取葯。

楊錦心坐在護士台等,越發頭疼,整個人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錦心,你怎麼在這兒睡?”霍冬來進門就看見她趴在桌子上。

楊錦心迷迷糊糊聽見他的聲音撐起來,咳嗽了兩聲,聲音嘶啞的厲害。

“霍大哥你來了,我來給娘拿葯,不小心睡著了。”

“你生病了!”霍冬來看她的樣子,連忙把公文包往台上一扔,就伸手去探她的額頭,果然一片滾燙。

他手上的涼氣讓楊錦心縮了一下,自己懵懵懂懂也拿手去捧臉,水眸迷離地望向他,“我還好!”

霍冬來見她的樣子,哭笑不得,繞過護士台就去拉她,“什麼還好,都快燒熟了!”

將她拉進休息室,楊錦心確實昏昏沉沉只覺得頭又痛又重,霍冬來把她往病床上一按,“我給你打一針,你就在這裏睡一會兒。”

楊錦心搖頭,又站起來,“不行,我得給娘拿葯回去……”

“你生病了,需要休息才能好起來,不然誰照顧蘭姨,聽話,我去拿葯給你打針,等一下!”霍冬來說完,也不理會楊錦心轉身出去。

楊錦心還想追出去,卻一陣天旋地轉跌坐在床上,想來真是病得嚴重,就想着姑且睡一會吧。

霍冬來端着盤子進來時,楊錦心蜷縮在病床上睡著了,她燒得小臉通紅,還微微發著抖,他連忙上前將被子給她蓋好,又探了探她滾燙的額頭,劍眉蹙起,趕快給她打退燒針。

一針下去藥效很快發作,楊錦心一通大汗過後燒退下去,可能身體也舒服很多,她一直蜷縮着的身體伸展開來,睡得更香。

霍冬來一直在旁邊照顧她,見她燒退下來,終於放下心來,又淘了帕子給她擦汗,看着她明麗的臉就出了神。

他記得那年跟母親出去,母親遇見了幼時的手帕交,興奮地讓他管一個美婦人叫“蘭姨”,然後,他就看見了那個蘭姨身邊的小女孩。

“這是我的小女兒,錦心。”他至今都記得蘭姨是這樣介紹錦心的。

她八九歲的樣子,梳着雙髻包包頭,一雙眼睛透亮,見到他,落落大方的叫“哥哥”。幼時的錦心,圓圓的臉,並不比其他小女孩漂亮多少,只生得一雙好眼睛,讓人過目不忘,他也是如此。

當時母親還說,要將那個妹妹給他說來當小媳婦,已經十三歲的他當然知道“小媳婦”的意思,還為此暗暗高興了好久。

只是後來,母親突然就再不提蘭姨,更別提,說要給他當媳婦的妹妹,他撒潑打滾,鬧絕食,逼急了,母親也只是嘆氣。他後來才知道,蘭姨的丈夫去世了,留下孤兒寡母無依無靠。那時,他父親剛剛升到財政廳,都說他前途似錦,他變成了官家貴公子,而蘭姨帶着錦心住進了大雜院。

後來,他找遍了金陵的大雜院終於在百錦路找到了蘭姨的新家,再後來,他就一直沒斷了跟錦心的聯繫,即使他出國去念書。

他知道母親或許只是逗逗年少的自己,但他卻知道,在見到錦心的第一面起,自己就當了真,這輩子都要跟錦心綁在一起。所以,他跟父親抗爭,執意去學了醫,他不想自己跟父親一樣走上政治舞台,他只想跟錦心一起,平平淡淡,過簡單的生活。

不過兩個小時,楊錦心就醒過來,她揉揉眼睛坐起來,霍冬來連忙去拉她,和煦的笑臉溫潤如玉。

“你怎麼不叫醒我啊,我睡了多久了?”楊錦心嘟着嘴,嘟嘟囔囔對他抱怨。

“不到兩個小時,你急什麼……”霍冬來起身準備去端茶杯。

“啊……”楊錦心一聲驚叫,忙不迭地跳下床。

霍冬來眼疾手快地一隻手將她撈進懷裏,“這麼急做什麼?你還生着病,再着涼怎麼辦?把鞋穿上。”說著,又將她按在床上。

“哎呀,來不及了,我出來太久了,娘會擔心的……”她說著又站起來。

“也不急在這一時。”霍冬來不急不慌地又將她按下,“先喝點水把葯吃了!”

“哎呀,來不及了……”

“哪裏來不及,我送你回去!”

然後,自己也蹲下來,拿起床邊的鞋替她穿上,一氣呵成毫不彆扭,彷彿做慣了這件事。楊錦心心裏突然就“噔”的一聲,彷彿什麼裂開來,酥**癢的似疼非疼,連手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這樣的霍冬來,彷彿又讓她看到了那年冬天,氣喘吁吁站在大雜院門口的小小少年,黑曜石般的眼睛帶着如釋重負的驚喜。

然後,這麼多年來,以前家裏所有的朋友都沒了往來,除了這個隔三差五就來蹭吃蹭喝的少年。他總會在大門口塞一把零錢給自己,也是他,在三年前不遠萬里從日本匯了錢,將母親從生死線上拉回來。

“霍……霍大哥……”這叫了快十年的稱呼,也說不流利了。

霍冬來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好了,現在我們可以走了!”他就蹲在地上,抬頭看着她,眼睛裏滿是流光溢彩的溫柔。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楊錦心也直直看着他,她前世是孤兒,曾不止一次想過會有個人愛她,給她一個家,可惜她的生命只有短短的二十年,一切都沒來得及。

她一直想要問清楚,是什麼原因,能讓他能連續八年不間斷的對一個人好。

“你……是不是喜歡我!”

霍冬來想過無數次自己的表白場景,唯獨沒想過這個場景,自己喜歡的女孩目光灼灼地問自己,“是不是喜歡我”。

“我不是喜歡你,我是……”

楊錦心提起一顆心,露出尷尬的笑,還想着怎麼圓過去,就聽霍冬來溫柔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

“我——愛——你!”

眼淚就那麼毫無徵兆地流下來,她不敢眨眼,心裏里亂糟糟一團,只剩下那三個字在腦袋裏亂撞。

“怎麼了?你要拒絕我嗎?”霍冬來捧着她的臉,輕輕抵着她的額頭,只覺得自己心跳加速。

楊錦心伸手環抱住他,覺得無比踏實,她從來都感激老天給自己的第二次生命,讓她有了想要守護的家人,現在又給了她青梅竹馬的愛人。

霍冬來只覺得吃了蜜似的的甜,也緊緊地抱住了她,“錦心……錦心……”再不會說另外的話。

“冬來,我……好像也愛你!”

從診所出來,兩人的心靠得更近,霍冬來推了自行車出來,楊錦心只咯咯咯地笑。

“誰相信你堂堂財政廳廳長的公子,騎個破自行車啊?”

霍冬來故意挑了眉看她,一副浪蕩公子的樣子,“小姑娘,爺帶你出去玩,去不去?”

楊錦心抬高下巴,噘着嘴,“你……業務挺熟練啊,哄了多少小姑娘啊!”

“就你一個小姑娘,我就哄了八年了,哪兒有精力再去哄別人!”一邊說著,一邊脫下西裝給她裹上,“從今天起,後座不準坐啊!”

“討厭……”楊錦心紅着臉,跑到後面,也不管他把着車沒,直接就坐上去。

霍冬來輕笑着,將她的手拉到自己腰上,“你得抱緊了,永遠別放手,知道么?”

一句永遠讓楊錦心羞紅了臉,猛地收回來,“我就不!”

霍冬來也不強求,只突然就搡了一下車,嚇得楊錦心連忙去抱他。

“這就對了嘛!”霍冬來發出爽朗的笑聲,神采飛揚。

……

大雜院的衚衕口,一輛黑亮的老爺車停在邊上,秦慕陽坐在後座上,手裏拿着一隻朱紅的絲絨盒子,打開來,裏面一隻青翠欲滴的鐲子,通身青潤的光澤。今天去商場,看到這個,他突然就想起楊錦心纖細的皓腕,她戴上一定很好看。

女孩歡快的笑聲由遠及近傳得老遠,自行車慢慢悠悠從車前經過,少女露出瑩白的小腿,坐在後座晃晃悠悠,她裹在西裝裏面,笑得嬌俏。

“啪”的一聲,手鐲連同絲絨盒子掉到座椅下,幸好,車裏鋪了厚厚的進口地毯。

“四少……”廖勇也看到剛剛那一幕,回頭看一眼面無表情的秦慕陽,又瞄了一眼他腳下的盒子,一陣肉疼。

“回去吧!”

汽車慢慢倒出狹窄的衚衕,終是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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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傾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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