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楚玉在當天晚上,就住進了秦慕陽的房間,而楊錦心,被趙志軍安排在另一個,臨時收拾出來的辦公室內。匆忙間,這間辦公室,甚至只安了一張行軍床,房間正中,還擺着一個小沙盤,一張小書桌。
窗外的寒風還在咆哮着,簌簌的雪落聲就夾雜在這其中,這間房間也是簡陋得,彷彿四下灌進冷風來。
所幸,行軍床上的棉被還算暖和,楊錦心愣愣地坐在床上,被柔軟的棉被蓋着,手腳還算暖和,可那沉沉的心,卻好似這飛雪的數九寒天,漫無邊際,冰冷徹骨。
眼淚是沒有的,只餘下酸澀的眼眶,裏面火辣辣一片,面上卻是抑制不住的苦笑。
她一直以為,他對她是獨一無二的,畢竟她曾整個參與到了他的婚姻之中,沒有人能比自己看得清楚。
其實,也不應該覺得奇怪,因為她一直都知道楚玉對他的感情,更何況兩人本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啊,相比較自己,倒算得上是小三插足。
她只是不明白,既然楚玉曾經那麼不顧危險的追隨他而去了,那他在李家灣見到自己時,那種失而復得的驚喜,她明明已經那麼清晰的感受到了。
難道,一個人的心,真能分成兩半嗎?
想到這裏,楊錦心已拒絕再想下去,她一直都是這樣,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她可以放棄,好不容易才生出來的情感,卻也為一段無疾而終的感情,感到遺憾。
她一直尊重感情,不管是何人,就像當初她那麼深愛着霍冬來一樣,她會投入自己所有的情感去愛他,會為他喜悅,也會為他悲傷,會永遠永遠的懷念着他。
而秦慕陽,她可能只是接受他,而愛……或許並沒有吧,所以,她一定能更快的抽身出來,只是……她對霍冬來的感情沒有遺憾,而秦慕陽……卻總覺得虧欠了他!
想到這裏,楊錦心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她不想虧欠他,對情對愛,她都不想虧欠他。原本以為,她會有一輩子的時間,好好來彌補,可看來現在……或許都沒有機會了!
楊錦心的心情,經過最初短暫的疼痛,異常的平靜下來,她一直看着那張沙盤,一直看到了後半夜。
或許,可以用其他方式……
……
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在這間小辦公室里響了一夜。天還未亮,趙志軍就來到了門口,裏面輕啞的咳嗽聲,讓他舉起的右手頓了半刻,又無奈地放下來。
如此反覆了好幾次,直到手錶上的時針指向了六,才不得已敲了門。
“請進!”
楊錦心往日清潤的聲音,帶着沙沙聲,夾着咳嗽的細喘聲,聽上去讓人心疼。
趙志軍推門進來,就見楊錦心正伏在書桌上,奮筆疾書,許是聽到他進門的聲音,一邊捂嘴輕咳了兩聲,一邊頭也沒抬地說道。
“麻煩你等一下……咳……我馬上就寫完了……”
“不急,時間還早。”
趙志軍不覺就放柔了聲音,這讓楊錦心有些驚訝地抬頭看向他,臉上驚喜乍現。
“是你啊趙主任,我還以為是那個喜子呢!”喜子,就是那個新派到她身邊的侍從官。
許是被她臉上明媚的笑容感染,一向不苟言笑的趙志軍也露出了一抹笑意。
“是,屬下送你去碼頭。”
楊錦心正好寫完,聽了這話,正在收拾紙稿的手停住,驚訝地望向他。
“不是說坐飛機么?怎麼是去碼頭?”
“機場臨時有些事,不能用了,太太放心,這一次的船一定不會有事的。”
楊錦心見趙志軍信誓旦旦的樣子,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沒再說什麼,只點頭道:“好!”
黑沉沉的天空,寒風肆虐,楊錦心穿上厚厚的裘皮大衣,領子上雪白的狐狸皮毛,襯得她巴掌大的臉,愈發的晶瑩剔透。
門口停着一輛車燈大開的汽車,那雪亮的燈光下,鵝毛大雪雜亂無章的凌空飛舞,不過幾秒鐘,就落了楊錦心的一頭一身。
趙志軍將行李放好,走到車前,楊錦心還是那個仰頭的姿勢,他知道,她在望着二樓那扇漆黑的窗戶,昏暗的燈光下,她的眼神有着迷茫和不舍,而更多的,是一種叫做決然的東西。
“太太……四少說,他今天就不送你了,我們……該走了!”
趙志軍搭在車門上的手,扣得死緊,聽上去平緩的嗓音里,有着不易察覺的彆扭。
楊錦心顯然是沒察覺到的,她垂下頭來,掩藏住嘴角那抹苦笑和滿臉的失落,隱隱的疼痛感又從心底漫起,激起她上涌的氣血。
“咳咳……”
有些牽強的咳嗽聲響起,被手帕遮住的,還有嘴角那一絲鮮紅的印跡。
“走吧!”
楊錦心有些慌亂地低頭轉身,生怕被趙志軍看出什麼。
汽車發動,駛向黑茫茫的街道,那是一種潑墨似的黑,大開的車燈,也只能照射進不足五十米的距離。冷清的街道上,沒有路燈,沒有其餘的車輛,更加沒有行人。
雖然不停地告訴自己,走了走了,沒什麼好留戀的。但是,楊錦心仍然忍不住頻頻向後張望,直到走出好大一段路,確實沒見身後有另外的汽車跟來,這才死心地有些頹然地坐穩了身體。
楊錦心不想說什麼,趙志軍也是一路安靜沉默。很快就到了碼頭,趙志軍將她引到碼頭上泊着的,一艘不算大的渡輪前,船長正在岸上等她。
“這個……”楊錦心有些意外,這艘船只有她一個乘客嗎?
趙志軍看出了她的疑惑,沉聲解釋道:“這艘船原本就是四少專程為您準備的,機場去不了,只能坐船先往廣州去,你再從那裏去香港。這船上掛着德國國旗,所以,你放心,一定會安全地到達香港。”
鼻息間,有酸澀的感覺散開,楊錦心眨眨眼,細細吸了一口氣,忍住了那不斷上涌的熱潮,點頭道:“好,替我謝謝四少!”
“屬下替您拿行李進去!”
趙志軍看着她有些淡漠的臉,心裏悶悶的,輕聲說完,提着行李箱,就在船長的帶引下,進了船艙。
很快來到房間門口,趙志軍將行李箱交給船長,示意她迴避,然後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楊錦心。
“這個,是四少讓屬下轉交的,您到達香港之後,就去船務公司找信上的人,他會妥善安排您去美國的船票。”
“好,代我謝謝四少,這麼周到的安排。”楊錦心接過信封,微垂的眼帘,瑩白的臉,都透着淡淡的冷漠。
“太太……”趙志軍有些欲言又止,他陡然的停頓,讓楊錦心抬要看向他,仍舊是那淡漠的神色。
趙志軍面對着如此表情的她,有些不滿地皺了眉,不過轉瞬,又頗為無奈地低聲說道。
“您也別怪四少……畢竟……少奶奶……有了秦家的骨肉……他……”
“我知道……”楊錦心打斷了他的話,嘴角扯起一絲淺淡的笑顏,“這是好事,也替我說聲恭喜吧!”
說完,也不管趙志軍是何表情,低頭將她一直拿在手裏的資料袋,遞給趙志軍。
“這個……你回去交給四少,順便幫我帶句話……”
楊錦心停住了,那句在她腦海里翻滾了一夜,不停折磨着她的話,她終究,還是不能毫無顧忌地說出來的。
“什麼話?”
趙志軍低沉的聲音,讓楊錦心又不由露出一抹苦笑,這笑容里,卻意外的帶着一絲解脫的意味。
“你……告訴他,我和他過去的恩恩怨怨,就這麼過去了,從今以後,就這樣吧!他沒有對不起我,我也不欠他,就這樣吧!”
楊錦心說完,根本就沒見到趙志軍瞠目結舌的表情,只有些慌不擇路地衝進了房間裏,還不待他有任何反應,就“哐”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進了房門的楊錦心,怎麼也沒想不到,就在她關上房門的那一刻,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從那走廊的轉角,走出來一個高大的身影。
趙志軍也只無奈地看着他,然後遠遠地站到走廊的那頭,看着他貼近了房門,近乎無力地靠在了房門上。走廊上幽黃的燈光,照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惱人的悲傷和不舍,將他層層包裹起來,那冷冽的寒風,也無法將他身上的憂傷吹散去。
而房間裏的楊錦心,越發咳得厲害,那水紅色的手帕,已經被完全染成了耀眼的紅色。她跌坐在地上,身後冰冷的房門,支撐住她的身體,那刻意偽裝出的冷漠外表,被撕得支離破碎,澎湃而出的眼淚,與嘴角灼熱的液體一起往下,顫抖的身體和劇烈的咳嗽聲,也掩蓋不住她嗚咽的低泣聲。
可那窗外,那呼嘯而過的北風,卻捲起那低低的啼血聲,轉眼,便消失在清冷的熹微的黎明中。
震天的汽笛聲響起,輪船緩緩駛進黑茫茫的江面,臨近天亮,這漫天的風雪,瞬間便遮蓋住那巨大的輪廓,只餘下洶湧澎湃的寒涼江水。
“咳咳……”
岸邊,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響起,惹來趙志軍和廖勇七手八腳地,將厚實的大氅往他身上披。
“咳咳……咳咳……”
“噗……”
又是一陣愈發劇烈的咳嗽聲,到最後,竟噴出一口血來。
“四少……四少……”
慌張而驚懼的呼聲剛響起,就被秦慕陽制止了。
“就這……怎麼夠補償給她,怎麼夠……”
只見他那修長的大手中,緊緊攥着的,竟是被楊錦心遺留在房間的,讓人觸目驚心的水紅色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