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原諒
一道全國範圍的封鎖搜捕令自塔蘭急速下達到了每一座大小城池,蔣箏剛離開特巴進入沃多地界沒多久,遠遠回望時便見特巴城城門已緊緊封鎖,心中不由五味雜陳。
她曾來過沃多兩次,無論是第一次還是上一次,生機盎然的沃多在她心中都是仙境一樣的存在。
無邊茂密的山林,蜿蜒而下的清泉,還有她所見過最美麗的種族……
可如今,這一切都已消失不見。
當她被拉基送至特巴城時,她睜開的第一眼便看見了特巴城灰濛濛的天空,聞到了嗆鼻的焦臭氣息。
原來,沃多那一場大火燒了將近半年,沒有人敢去阻止它的蔓延,十數場大雨也都未能將它澆熄,直到半個月前才徹底熄滅。那滾滾濃煙籠罩了整個沃多,又瀰漫至包括特巴城在內的四五個城池的天空,儘管已經努力加強綠化,卻仍是至今未能散去,嚴重影響了當地住民的生活環境。
這場波及如此之廣的大火,無疑燒掉了大半個沃多山脈。此時此刻,蔣箏靠不死鳥的力量強忍着嗆人又刺鼻的有害氣息,在這被烈火焚過的灰濛濛的荒蕪之地漫無目的地走着。
曾經守護這座山脈的迷霧沒了,迷霧后枝葉繁茂相連、遮天蔽日的樹林迷陣沒了,遍地奇花異草沒了,流淌的溪水沒了,飛禽走獸沒了……
蔣箏依靠自己模糊的記憶,花了十幾日尋至當初精靈群居之地,不出她所料,那些別緻的樹屋也只剩下燒焦的殘缺空殼,曾經居住在這裏的精靈,沒了。
“我的性命……真重得過這裏的千萬生靈嗎?”
蔣箏望着眼前曾經美好過,卻終被徹底焚毀的一切,無助的感覺在每一寸血脈中痛苦蔓延。
千葉流砂,沃多上千年來不死不滅的守護者,強大到恍若神明的一個人,怎麼也說死就死了?
這世上除了千葉流砂,可還會有第二個人知道如何撕開時空裂縫?蔣箏迷茫地望着灰濛濛的天,覺得自己失去了方向。
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在靠近,似抓到了救命稻草般轉身,只見一雙疲憊的眼將她凝視,兩兩相望,於無言之中百感交集。
“我和我的族人,一直都在等你。”
***
半年前,黑龍復生那一日沃多燃起的熊熊烈火,是殘存的精靈們終其一生也難忘記的噩夢。
當時,三大家族的長老與靈女都已齊聚在生命樹下,等待着全力協助祭司大人銷毀龍骨,卻不料那場祭祀,少了個最重要的祭品,根本無法開壇。漸漸的,生命樹不再能壓制屍骨已完全匯聚的黑龍,在一陣焦急的等待中,精靈們迎來了數千年來最為靠近曙光的一次絕望。
黑龍,復生了。
那個自地獄而來的魔神強大得驚人,彷彿世間已沒有任何一種力量能與其抗衡,他輕輕吐息便將林木點燃,不費吹灰之力就已摧毀守護沃多上千年的巨型結界,無數早有準備的魔兵在魔族公主的帶領下,自沃多以東翻山而來。
一時間,安寧了數千年的沃多隻餘下了無盡的殺戮與灼人的烈焰。
那場毫無勝算的抵抗持續了四天三夜,大多族人都已被屠戮或衝散,千葉流砂沉默地望着那幾近枯萎,彷彿再也無法讓人從中汲取任何力量的生命樹,做了一個決定。
她為身旁還在戰鬥的族人撐起最後一方屏障后,將自己僅余的所有力量盡數傳給了風鈴,在她耳畔輕聲說了點什麼,而後,跨過重重火海,孤身走向那居高臨下的黑龍。
“祭司!”
“我輸了。”她停下腳步,目光沒有一絲波動,語氣淡漠得彷彿這場幾乎決定了精靈族存亡的輸贏,對她而言毫無意義。
“你守了這個殘破的封印這麼久,可我還是出來了。”黑龍盤旋於空,赤紅的雙眼望着火海之中面色慘白的精靈,目光中滿是諷刺:“我很好奇你此時此刻的心情。”
“你覺得該有怎樣的心情?哀傷,憤怒,還是痛苦絕望?”千葉流砂笑了,“你擁有再大的力量,你也無法從一個一無所有的人手中奪走任何東西。”
黑龍不禁慍怒,兩千多年來,這個女人一次又一次與他作對,更是從未受他蠱惑,似是無心。此刻,整個沃多的即將遭受毀滅,她卻還如此從容,這樣的從容,竟讓他感受不到一絲勝利的喜悅。
“你不在乎沃多的存亡?”
“我這一生都在守護沃多,為此我也犧牲到幾近一無所有,如果天註定沃多只能走到今時今日,那麼我所有責任也該到此為止了,何談在乎不在乎?”千葉流砂說著,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的態度很讓你惱怒,可又不知該如何去懲罰一個早已什麼都不再在乎的人。”
黑龍沒有說話,只靜靜看着千葉流砂。
“敢不敢與我打個賭?”
“你想賭什麼?”
千葉流砂遲疑了半晌,閉眼道:“我賭你一年時間內必定死於蔣箏之手。”
黑龍沉默了片刻,回過神后不禁大笑起來,笑聲在焰火瀰漫的天地間回蕩。
忽然,黑龍俯衝至千葉流砂面前,落地的瞬間,一陣風捲起漫天灰燼,大地也為之顫抖。
他立於烈火之中,看着眼前那個脆弱渺小,恍若螻蟻的精靈,饒有興緻地問道:“你拿什麼做籌碼?不是說自己一無所有嗎?”
“你不是想看見我痛苦的樣子嗎?我把我的弱點給你。一年時間,一場賭局,勝負決定他們的性命。”千葉流砂伸手指向生命樹下那道脆弱屏障中的數十個族人。
她若贏了,世上再無黑龍,
“你的弱點?這籌碼很有意思,可這樣就想讓我留他們的命一年,你不會覺得我重臨人世,是為了行善積德吧?”
“我將操縱蔣箏身上那股力量的方法傳給了那個叫風鈴的女孩。”
蔣箏體內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當年希爾達體內也有類似的力量,只是他在封印之中所能感受到的東西極其模糊,並沒能了解這股力量究竟是什麼,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它似乎能夠干預過去與未來。
他曾在長笙的腦海中看見過一段不曾發生過的畫面,長笙那個孩子對他的恨意,全部來自於那段並未真正發生過的畫面,只因那是一段記憶,那個記憶點,並非過去,而是未來。
那個孩子,是回來改變自己命運的……事實上,她也確實讓那個記憶中所發生過的事情從歷史上消失了。
這樣的力量,如果能為他所用……
“蔣箏只知自己體內有這樣的力量,卻不懂如何運用,如今她已不是天魄之體,無人相幫的話,那股力量幾乎是不可能再度現世了。”
黑龍的目光不自覺地轉向了遠處的風鈴,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神情。
“那個女孩對你恨得深切,你若來硬的,她必定寧死不屈。”千葉流砂上前兩步,認真道:“但你如果遵守約定,一年後我若輸了,她自會心甘情願告訴你。”
“很久沒有人敢跟我討價還價了。”
“你在地里埋得確實太久了。”千葉流砂淡淡笑道。
黑龍並不怒反笑:“說說看,你的弱點是什麼?”
千葉流砂沒有說話,只閉上了雙眼,忽有一道極其微弱的靈光,自她眉心而起,由上而下,淌過心臟,最終流向那緩緩抬起的右手手心,停留數秒后便浮至半空,飄向黑龍,最後——如煙消散。
黑龍沉默了許久,心緒似飄往了遠方,再回神時,只大聲笑了笑,轉身騰飛於那濃煙滾滾的天空,對着這將他囚禁了三千年的地方低吼了幾聲,領着無數魔兵就此遠去。
***
“黑龍沒有殺祭司?那麼她人呢?”蔣箏忍不住追問。
風鈴搖了搖頭:“不在了。”
“什麼?”
“兩千年,得多長啊……多少人來來去去,多少事記了又忘。祭司曾說,她這一生所愛所惜的人或事都早隨着歲月去了,起初留不下的人,後來留不下的是越來越模糊的記憶,到最後竟是連那種什麼都留不住的無力與悲傷的情緒她都失去了……漫長的時間讓她把什麼都看得透徹,卻也令她的心日漸冰冷,直到無情得形同草木,日復一日的守護着一個對她而言早已不再值得眷戀的地方。”
“她早就將旁人與自己的生死都看淡了,像她這樣的人,難道不該是沒有任何弱點嗎?”風鈴說著,不禁苦笑。
蔣箏皺眉:“她給了黑龍什麼?”
“一段回憶。”
那段回憶,是她的執,是兩千年來,支撐着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千葉流砂記性太差,以至於心中所有的愛恨都在時光變遷中由濃轉淡,直至最後消失無蹤。可她偏偏又記性太好,明明把什麼都忘了就能解脫,她卻唯獨要記着曾經有過那麼一個人,叫她活着贖罪,叫她一直在痛苦、孤獨與自責中不老不死,永生永世飽受折磨的贖罪。
她將那個人所有惡毒的詛咒放在心間,並為此甘之如飴,將其當做兩千年來心中的唯一至寶,當做活下去的全部理由,一絲一毫都不敢違背。
可如今,她將那份執念當做了拯救族人的籌碼,一如兩千年前那樣,把自己和那個早在記憶中模糊了的她,一併辜負了。
黑龍離去后,千葉流砂便陷入了長眠。
風鈴說,族人們在千葉流砂昏迷不醒時窺探了她的記憶與夢境,發現在其兩千多年模糊的記憶里,已不再有那個曾詛咒她永生永世的女子。
她本可把這當做一種“解脫”,從此不再自我折磨,可從“解脫”的那一日起,她便將自己帶入了另一個絕境——無止境的夢魘,一次又一次重複着至親至愛離去的畫面,一次又一次重複着失去一切后孤獨千年的夢魘。
她就一直這樣,不願醒來,也不肯死去,彷彿是要在夢中繼續應驗着那個人對她的詛咒。
只因當年的那次辜負,菲尼克斯賜她永生之罪,她便真的一生都沒有放過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有族人再也看不下去,提議給她一個解脫。
終於,大家將她的軀體焚燒,為她結束了那場夢魘。
風鈴說著,已帶蔣箏走到了枯萎的生命樹下,她停下了步伐,對蔣箏說道:“我們將祭司的骨灰撒在了這裏,聽說曾經不死鳥還存在時,每五百年便會來此涅槃一次,肉身化為灰燼,過往都作雲煙……再次重生時,所有的苦痛也就都過去了……”
蔣箏不由皺眉,她忽然想起,曾幾何時,有個烈焰中的身影,在自己將要消逝之際,曾對她說:
——我把我的力量完全交給你,你就能保護她了。
——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她怎麼就死了呢?”蔣箏低聲喃喃着。
——為我向她帶個話。
“菲尼克斯還讓我向她帶句話呢……”蔣箏止不住紅了雙眼,緩緩環視了一圈荒蕪的四周,沉默許久,忽然對着天地高聲呼喊:“我原諒你了,你也原諒你自己吧!”
你聽到了嗎?你還……能聽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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