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風未停

75 風未停

路雷克斷首慘敗,守城士兵自是紛紛繳械,少數仍在負隅頑抗之人並無法阻擋長笙所率領遠東軍。

長笙終於再一次回到了塔蘭。

當雙腳踏入城門登上城樓,將那殘破的遠東軍旗高高揚起時,她望着殘破的城牆,滿地的血泥與屍首,發現自己竟沒有一絲勝利的喜悅,反而越發感到人力有限,明明已經用儘力氣,卻沒讓結果變好多少——失去的終究不會再回來了。

長笙將戰場的殘局交給了莫妮與弗蘭格,明明身上的傷口還在流血,便已提議趕往入雲塔。

她很清楚自己身體的狀況,希爾達在她體內種下的封印破損后,她的體質已遠超常人,這點傷勢很快就能自行癒合,要不是冥絡在一旁堅持,她便連最簡陋的止血處理都沒有心思去做。

風鈴見長笙如此迫不及待,忙說入雲塔封印已破,黑龍的力量本該無比強盛,可那方的魔氣明顯受到了某種壓制,想必是千葉流砂借她之身做了什麼。儘管如此,如今封印已破,只有不死鳥之力能代替封印將黑龍短暫壓制,蔣箏未到,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拉基點了點頭,道:“如果我沒看錯,風□□中那位祭司,應是使用了一種名為引靈的埃爾和禁術,可以將死靈引入生人體內。”

“那……那具軀體,會由誰主導?”

“意志強者奪主導權,但此術奪舍無法長久,因為靈體與肉身一旦不契合,肉身便會同死人一樣,以常速屍化,除非以特殊術法將入靈者驅逐,否則只能待原主之靈隨軀體一同腐爛至死亡,入靈者才能自行離開,尋找新的軀體,只是那時,原主早已消亡,再難回天。”

長笙恍然大悟:“你說,除非原主之靈死去,否則入靈者無法自行離開。所以流砂祭司是利用黑龍手下設下的血祭,順手施以禁術,將黑龍引入了一個普通軀體,為我們拖延時間?”

“應該是這樣,不管入靈者多麼強大,本身軀體若虛弱不堪,他便無法有任何作為。”

“但黑龍可以選擇毀滅這副軀體。”長笙不禁皺眉。

“這是我最不解的地方,為什麼……入雲塔的方向可以平靜那麼久,黑龍的意識再怎麼不完整,也不該連個尋常人都無法戰勝。”拉基說,“我看祭司大人行事毫不遲疑,似早有準備,只是我們不知罷了。”

“對,至少現在我所能感應到的魔氣很微弱,只要等蔣箏姑娘來了,我們便能前往入雲塔一探究竟。”風鈴話音剛落,便見遠處接送蔣箏的小隊歸來。

蔣箏到來后,長笙三言兩語將先前的猜測說了出來,又望着面色慘白的她,皺眉道:“你還撐得住嗎?”

蔣箏點了點頭,下意識看了一眼一旁冥絡,恰好撞上他打量的目光,便不躲也不閃,與其對視了幾秒,在他收回目光后才虛弱而友好地笑了笑,而後便隨着長笙快步朝入雲塔的方向趕去。

冥絡明顯感覺長笙對這個蔣箏十分特殊,望向她時,眼中的關切顯然勝過望向旁側任何人任何事,這讓他不由詫異,一路上都想着回頭要向莫妮將這個蔣箏的來歷問個清楚,順便思考了一下,往後應該如何與這個姐姐十分在乎的陌生之人相處。

幾人一路趕至入雲塔,塔外滿地碎肉殘肢,暗紅一片,血腥味極其刺鼻,不比城外戰場好上分毫。

冥絡下意識將長笙護在了身後,與拉基一同先一步踏進入雲塔,一行人萬分警惕地向塔頂走去,只覺一路格外漫長,每往上多走一層,莫名的壓迫感也就越重。

“我能感覺到我們離那股魔氣越來越近,它很微弱,明顯被什麼東西困住了。”風鈴這般說著,大家也安心了不少,紛紛加快腳步。

終於,他們在風鈴對魔氣感應的幫助下,找到了魔氣的源頭,也聽見其中有微弱的動靜。

走在最前方樓梯拐角的冥絡竟是瞬間僵住了腳步,下意識伸手將長笙等人攔在了身後,不忍讓他們越過眼前的這堵牆。

長笙不禁皺眉,將冥絡推開,大步走了上去。

蔣箏注視着長笙的側臉,見她眼中浮起了深深的恨意,又漸漸被一層霧氣模糊,再之後,便複雜得令人難以看透。

長笙僵在原地十數秒,最後一滴淚自眼角滑落,她緊握手中刀柄,腳步沉重,向里走去。

蔣箏第一時間追了上去,只見羅恩屍身在側,左邊牆角依着一個血肉模糊的人,他的四肢斷在不遠處,儘管如此,仍在借旁側鋒利的刀刃傷害自己,明明早已體無完膚,卻又未能喪命。

她從未見過這般殘忍的景象,或許和她曾在書中見過的凌遲不差分毫,甚至更勝一籌。

“二……二哥?”冥絡遲疑地輕喚了一聲,下一秒,那將死未死之人抬頭向長笙望來,那血肉模糊的面目之上,一雙魔瞳亮得驚人。

“不可能……”風鈴連連搖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那個“人”停止了自我殘害,開始大聲狂笑,聲音嘶啞得不似生人。

長笙用刀指向了他的咽喉,只聽他停下笑聲,反問長笙:“你是不是恨透了塔斐勒?”

“熾·加里,你輸了。”

“我幫你報仇了,千刀萬剮而不絕命,你要怎麼謝我?”那個“人”說著,又笑了起來:“忘了說,他從來沒有真正背叛過你,而是早早做好準備犧牲自己,助你將我打敗。他與千葉流砂聯手破壞這場血祭,又以自己的軀體為容器,將我困住,我欲奪舍,他自知精神力不敵於我,便自斷四肢讓我無法行動。”

“你閉嘴!”長笙握刀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他還活着,你可以選擇救他,可他永遠只能是一個廢物了。”

“閉嘴!”長笙起手刀落,刺穿了“他”的咽喉,強大的魔氣自那副殘軀之中洶湧而出,隨即便被一陣金色火光盡數收裹。

在被封印前的最後一秒,他狂笑着問道:“你同千葉流砂這種不擇手段之人合作,真不怕失去一切嗎?”

長笙紅着眼,嘶喊着應道:“只要你死了,就什麼都會結束的!”

火光散去,四下一片靜寂,她卻聽見有人在耳邊嗤笑。

——還沒結束呢,你猜,她下一個要犧牲誰?

——你在乎的姑娘,擁有能毀滅我的力量,這樣的力量,她是否能承受得住。

——你以為,千葉流砂會對你說實話嗎?

她望了下四周,似乎只有自己聽到了那句低語,像之前那幾次一樣,黑龍在對她一人說話……

一陣寂靜后,蔣箏開口道:“我封印黑龍時,發現此處還有一塊龍骨,就一併封印了……應該是,魔族從魔界帶來的,他們胸有成竹,想要一舉復生黑龍,卻……漏算了人心。”

“人心……”

長笙將這兩字重複念了幾次,一次一後退,雙眼卻從未離開地上那具人棍似的,血肉模糊的屍體。

風鈴跪坐在他的身旁,無聲地落着淚。

拉基說千葉流砂使用引靈之術時,她便知千葉流砂借她之手犧牲了一人。

只是她沒想到,那個人,會是他。

她忽然伸手,小心翼翼撫上那血肉模糊的面龐,似能看到初見那日,她將匕首架於那大個子的頸間,他一臉木訥地模樣。

“我寧願你壞得徹底,淪為魔族走狗,讓我恨,讓我惡……也好過,現在這樣,讓祭司借我之手犧牲了你。”

長笙掙扎了許久,最終沒有靠近的勇氣,轉身離去。

蔣箏與冥絡對視一眼,忙追在了身後,拉基本想一同追下去,卻最後選擇了留下來,心情複雜地站在牆邊,靜靜陪着風鈴,似是她做出什麼傻事。

再次回到塔底,長笙站在血污之中望着煙火瀰漫,卻唯一還算得上乾淨的天空,愣愣出神。

莫妮與弗蘭格率軍趕來,先後報告了戰場清理進度,原塔蘭守衛軍投降數量,路雷克手下官員抓捕情況,最後弗蘭格雙膝跪地,向長笙遞上了一個信封,道:“這是我從二殿下府中找到的,請公主過目。”

他說著,在地上狠狠磕了幾個響頭,高聲道:“弗蘭格欺瞞公主有罪!弗蘭格從始至終都聽命於二殿下,從未有過背叛之心!二殿下一心為國,所做之事雖然無可饒恕,但都是為博取魔族信任,好在魔族內部為公主策應……如今一切塵埃落定,弗蘭格不敢為二殿下邀功,只求公主放下仇恨,將二殿下從輕發落!”

長笙將信封拆開。

【長笙,我的妹妹,此時此刻,我向你請罪,不求你的原諒,只為自我釋懷。

起初,是我主動接受黑龍的控制,從牢中放出路克雷,是我將你的求救信出賣給羅恩,阻止了弗蘭格對你們進行救援,派人去埃格特的追殺你,父王所中之毒雖不出自我手,我卻也知情不阻,難辭其咎。在受控期間,我為黑龍拔出了許多反對勢力,更與路雷克聯手給冥絡施壓,讓他無法將你接應,以這種種行徑,換取黑龍更深的信任。

我深知不管有着怎樣的初衷,這一切對你們,對艾諾塔所造成的傷害都無法逆轉,所以我不為自己辯解。

犯下這些大錯,我也曾在每個夜裏輾轉難眠,可雖痛心疾首,卻終不得已而為之。只因黑龍將臨,無論是身為艾諾塔的王室之子,還是做為一名軍人,我都必須擔起這一切,哪怕註定帶着一身罪名粉身碎骨,也必須義無反顧。

如今,塔蘭城外是你的戰場,而我也將奔赴我的戰場,請原諒我無顏,也無法再見你最後一面,欠你的,我會以死相抵。

往後的路,要靠你們帶領整個艾諾塔走下去,相信將來某一天的日出,會和記憶中的過去一樣美好。】

讀至最後,唯余沉默。

冥絡忍不住道:“二哥做的一切,都有他的苦衷……”

“冥絡,如果一個人狠狠傷害過你所珍視的人,你會原諒他嗎?”

“我……”

“我不會。”長笙將手中信紙揉做一團,道:“死去的人再也不會回來……我很慶幸他死了,不然我不知自己會做出怎樣瘋狂的舉動去報復他。”

聽到“他死了”三字,弗蘭格不禁抬頭望向長笙,震驚的雙眼中寫滿了不可置信。

冥絡不禁緩緩握緊了拳,心緒複雜,卻只能閉口不言。

長笙沉默了很久,終是鬆了口:“讓他入英靈堂吧。”說罷,轉身離去。

冥絡看着長笙離去的背影,一時有些無措,想追上前又不知自己能說點什麼。

“我去吧。”蔣箏說著,快步追了上前。

她跟着長笙走了很久,穿過條條小巷,回到了最初的住所。

這個院子已經很久沒人打掃,四周都積了厚厚的灰,曾經的傭人早不知被遣往何處。蔣箏跟在長笙身後,走過重重回廊,望着眼前曾經熟悉如今卻又無比破敗的一切,恍若隔世。

長笙站在院中,望着眼前枯木,沉默良久,不由開始輕聲哽咽,直到最後蜷縮在樹下失聲痛哭。

她以為回家了,一切就都過去了,可事實上,一路不停失去的痛,到時間盡頭,也未必能夠真正消弭。而曾經支撐她一路走來的恨,也在此時此刻變成了無處安放的可笑情緒。

蔣箏站在一旁,紅着雙眼,想要伸手安撫,卻又怕攜着安慰之意的指尖太過冰冷乏力,會碰碎長笙心底那最後一絲堅強。

不知過了多久,長笙平靜了下來,蔣箏坐在她的身旁,輕聲問長笙:“你有沒有哪怕一秒想過救他。”

長笙緊抱着雙膝,啞着嗓子道:“可我最終殺了他。”

“因為你知道,你二哥有自己的驕傲,他絕不願像個廢物一樣,一生依附旁人過活,你在幫他。”

長笙不禁垂下眼睫。

她的二哥,昧着良心做了很多不願做的事,承受了太多本不用背負的罪名與辱罵,明知是條不歸路,仍義無反顧背負起一切,只為在最後一刻,傾其所有,為自己的妹妹換取一個不為人知的希望。

而她,雖曾對他有着入骨的恨,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卻在真正看見他承受那麼多時,選擇了給他一個解脫。

包子,盲,對不起……我無法原諒塔斐勒對你們造成的傷害,卻也不知道怎麼恨他入骨……

***

那一年初春,艾諾塔戰事終平。賊首路雷克斷首伏誅,塔斐勒戰中身死,因潛入魔族內部周旋有功,入英靈堂。

西南統領冥絡是艾諾塔王室最後的男兒,本應繼任王位,卻一心擁護長笙公主繼位,排除了諸多爭議后,艾諾塔帝國迎來了史上第一位將要登基的女王。

前任護國法師羅恩為魔族效力,已被塔斐勒手刃,護國法師的位置空了出來,正不知徹底封印黑龍以後該往何處去的拉基忽然受到了長笙的邀請,填補了這一空缺。

一個來自埃格特的矮人成為了艾諾塔的護國法師,這讓很多人無比詫異,可最讓人大吃一驚的不是他的身份來歷,而是任命詔書上,那個長得讓代筆官員寫到手酸的全名。

“我,拉基·托芬特爾·姆倉倫·辛布斯西·爾赫托·卡特·特羅洛姆·迪·切斯·羅德尼·莫里斯·皮古·麥勒托什·羅芬托斯·瓊·阿德萊特·格斯德·納爾森,必不負所托,用生命守護艾諾塔!”

念完誓詞后的當晚,拉基拽着冥絡與弗蘭格去了酒館,說是陪弗蘭格借酒澆愁,自己卻是第一個喝醉的,瘋瘋癲癲地抱怨起來:“我才不會告訴你們,小時候我背錯自己的名字,被打過屁股!嗝~你們這些名字短的人,根本不懂我承受過什嗝~什麼。”

小殿下雙手抱着酒瓶,眼珠子轉了轉,沒有說話。

弗蘭格拍了拍拉基的肩,以示安慰後繼續沉默地喝着酒,喝着喝着也發起了酒瘋,一腳站在桌上,張牙舞爪地講起以前在西南軍營里的輝煌戰績,三句不離“二殿下”。

末了,他紅着眼說,他為二殿下收屍時,總覺得公主殿下在騙他,二殿下那麼厲害,克諾薩斯的人都敬他畏他,他怎麼就……就變成了那麼個血肉模糊的人棍呢?

說罷,他安靜地坐回了凳子上,灌了一大口酒,手指扣了扣有些酸癢的眼角,吸了吸鼻子,趴在了桌上:“我說過要追隨他一生……我好像失去了方向。”

“想回西南嗎?我可以和姐姐說一聲。”冥絡說,“莫妮和林雷也經常提到你,你回去,他們會很高興的。”

弗蘭格反問:“莫妮喜歡你,你知道嗎?”他也迫切的想要翻過這頁,再繼續着那樣的話題,會讓他感到難以呼吸。

拉基的目光瞬間轉向冥絡,一臉“小夥子魅力不俗哦”的表情。

冥絡沉默了好一會兒,在兩位“前輩”打量與猜測的目光注視下,眼睛都不知該往哪看,嗓子幹得厲害,大灌了幾口酒,卻只覺燒得嗓子眼更加乾澀。

自從去了西南,莫妮便一直在他身旁,他從小被人伺候慣了,看那個被稱作“西南軍中第一母老虎”的女子從一開始的看他不順眼,到每天毫無怨言,忙裏忙外為他處理那些瑣碎之事,雖有意外,但也沒覺得哪裏不妥。

莫妮對他不僅僅只有下屬的絕對服從,還有一種出於別種情緒的關心與在乎,這些他早已隱隱察覺,甚至為此暗自欣喜過,只是那時他並不懂得那欣喜源自於何種情愫,直到莫妮離開西南,他才漸漸明白,原來自己已經習慣了她在身旁念念叨叨,久別就會不自覺想念。

於是他開始在難得清凈的時間裏,一次次想像內戰結束后再次與她重逢的場景,一次次思考該如何讓她知道他的想法。

他沒告訴任何人,自己總會在夜裏將莫妮的書信翻出反覆翻看,每每在其中感受到一點她對自己的情誼時,都會一邊歡喜,一邊擔憂那可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久別過後再重逢,除去彙報戰況那日,他便一直忙碌着,再沒見過莫妮。

幾日前,他在去找長笙議事時偶然路過了蔣箏的住所,看見蔣箏在梳妝枱前為莫妮梳妝。

那個在他面前永遠穿着軍裝的女將,如今穿着素色長裙坐在鏡前,梳好的辮子側垂在胸前,眉尾稍稍勾畫,向來英氣的眉宇間便添了幾分女兒姿態,在蔣箏讚美的言語下略顯羞澀的溫和笑意,竟讓人有些挪不開眼。

他下意識想要上前,卻最終在那兩個姑娘發現之前倉惶逃離。

只因,他已對一人許下一生的誓言,而那個人,並不是莫妮。

冥絡不禁低下了頭,沉默着不想說話。

弗蘭格明顯喝高了,平日裏總是很擅長察言觀色的他,此刻完全不看冥絡臉色,只藉著酒勁,錘着桌子喊道:“都是男人,別磨磨唧唧的,喜不喜歡一句話,我又沒本事逼着你娶誰。”

“喜歡。”

“那就對了。”弗蘭格笑了。

“可我不能給她什麼。”

弗蘭格與拉基紛紛愣住:“為什麼?”

“內戰不休,西南孤立無援,誰獲利?這最後一戰,路雷克佔盡優勢,姐姐要是敗了,我這個西南統領是什麼處境,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到時西南一亂,誰獲利?克諾薩斯憑什麼好心放我離開西南支援姐姐?是感動於我的一腔誠意,還是輕信了我口中的魔族陰謀,信了艾諾塔內戰若敗,魔神將復生,魔族大軍將再次入侵人類地界?”

冥絡說著,不禁苦笑:“尼科爾怎麼可能那麼天真。”

“所以你向尼科爾承諾了什麼……”弗蘭格皺眉。

“一樁婚事。”

他向尼科爾承諾了一樁婚事。

當他將自己所知的一切如實告知后,尼科爾只笑了笑,說:“魔族發難,你們艾諾塔首當其衝,與我們克諾薩斯有什麼關係?就算艾諾塔將被魔族統治,以艾諾塔為跳板,想入侵我克諾薩斯,西南也還有一個你守着,等到你敗了,對我而言,也不過就是換了個敵人,艾諾塔還是魔族,都沒什麼區別。說不定到時你還會來求我,帶着西南軍投誠,將西里要塞拱手相讓。我又何必在現在,去選擇一個對我毫無利益,卻對我敵人利益頗多的選項?”

尼科爾是個絕對自信的人,他對未知的敵人沒有一絲恐懼,在利益面前不帶一絲手軟,見冥絡一時無言,得意道:“現在你說說看,我憑什麼要在此刻休戰?”

“憑我不只是一方統領,我還是艾諾塔王室血脈,我能給你旁人給不了的承諾。”

“那麼你覺得,以你的身份地位,該給我什麼承諾?”

“路雷克許諾過你的,我也能給。”

“你說西南?那不是我耐心等等,到你們兩敗俱傷時,就能得到的東西嗎?”尼科爾說著,看了一眼旁側的妹妹諾拉,繼續道:“我可以不要西南,但是我要你們從西南撤防,要艾諾塔從此對克諾薩斯敞開國門,讓我的子民在你國境內能自由出入、貿易、婚嫁。我要你們的高等學院每年都得為我的子民為預留一定名額,要你們承諾絕不歧視在你國境內的克諾薩斯子民。”

尼科爾笑道:“我想要的從不只是領土。我不得不承認,克諾薩斯無論自然資源還是人文精神都貧窮太久了,我很清楚,無論在你們眼中,還是在埃格特那群矮子的眼中,我克諾薩斯的人都是只會戰鬥的蠻子。我想要改變這樣的現狀,想要學習先進的文明,想要創造一個不只依靠力量的強大國度,一個理想中的國度,不再受到歧視與排擠。”

面對這麼簡單的要求,冥絡感到難以置信:“只是這樣的話,我可以保……”

“我還要你娶我妹妹,一生只對她一人好。”

“哥!”諾拉紅着臉,眉心緊鎖,眼中幾分羞憤,幾分期盼。

尼科爾看着一臉震驚的冥絡,胸有成竹道:“剛才我所提出的那些條件,就算你不允諾給我,我也有自信在十年內靠自己的雙手得到,甚至能得到更多,但今日我要不退這一步,十年後,可就不一定還有艾諾塔了。”

“既然那麼自信,又何必要我的承諾……”

“因為你是諾拉看上的人,她想要你,所以我給你選擇的機會。”

那一瞬間,冥絡只覺腦中有根弦斷了,千萬思緒隨之亂了,心裏滿滿都是抗拒,理智卻偏偏告訴自己,這是一個完美的交易。

一場聯姻,換一場決定家國存亡的勝利。

他選擇了同意,提筆時,他第一次感覺自己是個笑話,那自幼被無數人羨慕的身份地位,一直以來付出過的所有努力,他的感情與感受,甚至是驕傲與自尊,統統都比不上一個敵國女子頓生的那一絲好感。

而他,則不得不為了這一絲好感,將自己像貨物一樣拿去交易了。卑微至極,可笑至極。

聽了冥絡的話,弗蘭格與拉基都陷入了沉默,氣氛尷尬了好一會兒,拉基擺了擺手,道:“啥都別說,喝!”說罷,又和弗蘭格碰起了碗。

冥絡在一旁坐着,一直沒怎麼喝。

他怕自己會醉,怕那醉意會給予他去找莫妮的勇氣,因為他明白,有些話說出來就註定是種傷害,倒不如讓她從頭到尾都不曾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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