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柏德之誓

71 柏德之誓

長笙提到報仇時的眼神,是不惜一切也要將仇人碎屍萬段的眼神。蔣箏給了長笙獨自休息的時間,或者說,給了自己一點休息的時間。

原本,她怕長笙忘記仇恨,此刻她卻更怕長笙被仇恨牽引、控制,最後遺失了自我。

蔣箏隱隱感覺,黑龍改變了長笙,在長笙沉睡的數月中,黑龍說了多少,說過什麼,她沒問,長笙便也沒有盡數告訴她。長笙於她,明明還存有絕對的信任,但言語間的神色早已說明,此信任已不再是從前那般傾吐一切的那種信任了。

黑龍似對人性的弱點十分清楚,操控人心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戲,不少人明知自己被利用,卻仍心甘情願替他做事,只因他知道,那些人心底最想要的是什麼。

長笙想要的,一開始便與黑龍背道而馳,可黑龍似乎從未放棄馴服長笙。

蔣箏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為什麼一路上魔族對她們的行蹤瞭若指掌,設下了那麼多圈套給她們鑽,最後她卻能以一己之力帶長笙獨自逃生那麼久?

其實她心中早有答案,只是不敢確認,也不願過多深思,只希望那是自己多慮了。

只是如今看來,一切的一切都如她所料。

黑龍為了將長笙收為已用,用了一個極端的方法——把一個人心中所有的夢與期待徹底打碎,讓恨將其深深佔據,再教她、幫她,告訴她如何去報復。

如今黑龍已與自己的後裔建立了意識上的聯繫,所以,他的手下便不再對長笙步步緊逼了。

長笙……能堅守住自己嗎?

帶着這份揮之不去的憂慮,蔣箏蜷縮在床腳,徹夜難眠。

第二日,所有人收拾好了為數不多的行李,離開了這個暫居的住所,目的地——科瓦特。

醒來后的長笙,體質發生了某種異變,傷勢恢復速度快了許多,甚至得到了一種怪力,能輕易推動巨石,折斷鋼鐵。蔣箏看在眼裏,不敢說出去,便心照不宣地為她隱瞞着大家。

長笙說,是黑龍教會了她如何使用龍的力量,她雖抗拒黑龍,卻無法拒絕這樣的力量。一個人沒有力量,就保護不了自己想保護的東西,家國如此,身旁的人也是如此。

“你不用與我解釋這些。黑龍擅以言語動搖人心,我信你能堅守自我。”蔣箏說著,抬眼凝望長笙,直到察覺她的目光開始下意識閃避,才淡淡一笑:“你要是辜負了這份信任,我也不怨你。”

“阿箏?”

“我只怨我自己,弄丟了我最熟悉的那個長笙。”

長笙不由一顫,她原以為無論自己做什麼,蔣箏都不會怪她,可她忽然發現,若有一天她真誤入歧途,蔣箏不怨她,不是有什麼別的原因,只是……不願再將她承認。

她沉默了許久,笑道:“你信我就好。”

所謂堅守自我,不過是堅持自己心中所認為的“對”。這一路,不斷失去的,被迫承受的,都長笙漸漸明白,自己並沒有多麼無私,能為了所謂“大義”情願獨自痛不欲生。如今她還能緊緊攥於手心的,唯有蔣箏,是她永不背叛的方向,蔣箏喜歡的,她便去做,蔣箏不喜歡的,她便拒之。如此,便也算得堅守心中的“對”了。

蔣箏無法洞悉長笙心中所想,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陪在長笙的身旁,時時刻刻提醒她不要遺失了曾經的執着。

說起來,十八歲的“長笙”應是不曾來過遠東的,可這一路對長笙而言,確是故地重遊。

在只存於她與蔣箏的那份記憶中,這條逐漸靠近科瓦特要塞的路,也是當年她以女子之身扛起軍旗,帶領慘白的遠東殘軍一路拼殺,活着撤回塔蘭的生路。

那時,這些地方早被戰火侵襲,不似現在這般安寧,人們雖時常聽聞科瓦特那邊關於魔族進攻的消息,卻都還能各自過着自己平靜的生活。

“科瓦特可是帝國第一要塞,戰火是燒不到我們這裏的。”這裏的人們,都這般堅信着。

可長笙記得,科瓦特要塞淪陷只用了一夜的時間,她的父王與柏德統領都於那一場惡戰中身亡,甚至落得高台懸首,眼中含恨的下場。

這世上,從來沒有固若金湯的要塞。

她輕輕閉上雙眼,想要逃避眼前的事物,卻發現過往的殘忍,更加肆無忌憚地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現,恍惚間,似有無數人哭喊着求救,她想握起手中的刀將他們保護,卻又聽見了一個滿載譏諷的聲音:“他們憑什麼被人守護?因為他們懦弱無能,所以就該把強者推上戰場,替他們擋刀流血?強者本有能力,讓自己過得更好,卻把這份力量,用去保護了與自己毫不相干,甚至不懂感激的人。多麼可笑?”

——你閉嘴!

長笙猛然睜眼,只見蔣箏緊緊抓着她的手,目光中滿是擔憂。

“我沒事。”她搖了搖頭。

“想起什麼了,是嗎?”蔣箏問。

“你最懂我。”長笙說著,抬眼望向遠處已隱隱可見的科瓦特要塞。

當初,她帶着希望將那些遠東男兒帶回了塔蘭,卻迎來了更深的絕望,如今,她又帶着希望再次前往曾經噩夢開始的地方,帶回的……會和當年有所不同嗎?

***

柏德人雖老,但還沒糊塗,反而活到了這個歲數,心裏想得比很多人都通透。外面太多關於塔斐勒與路雷克謀害先王,更與勾結魔族的傳聞,他這作老師的,也早被人拿出來議論紛紛,又怎會一點風聲都不聽見?

不過知道這些,並不影響他的裝聾作啞。

他是軍人,並不想與那些涉政之人過多牽扯,既身為遠東統領,那守衛好遠東這方土地便足以,別的又哪裏輪得到他這半隻腳都已踏入了棺材的糟老頭去操心?

只是似乎時局早已不允許他身處高位卻獨善其身了。

無論是傳聞中已潛入遠東地界的反賊弗蘭格和假公主,還是不停催促,想要修復傳送陣與遠東重新建立親密聯繫的路雷克,都似在逼他做出一個選擇。

而他,卻只想要一個答案,他的學生是否真如傳言中的那樣,步入了歧途。

為了這個答案,他等了很久,終於等來了他曾經的部下,如今正被四處通緝的“反賊”。

當弗蘭格與長笙被人領着走到他面前時,他便知,傳言十有八九假不了了。

他這一生見過太多人,一個人的眼神最難騙人。幾年前,他於塔蘭見過年幼的長笙一面,那時那孩子的目光尚且清澈,如今仍是小小年紀,曾經清澈的雙瞳卻已讓痛苦與仇恨徹底渾濁。

他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問什麼,只在一旁坐下,讓傭人為他們端上了熱水。

氣氛一時尷尬,長笙沉默許久,終於下定決心,將自己一路以來所經歷所得知的事情真相一一道出。

最初,她發現路雷克被魔氣感染,在扳倒路雷克的過程中得知魔族有意捲土重來,本想前往沃多尋求破解之法,不料從沃多祭司口中得知了魔族的力量早已滲透各地,他們所做的一切,只為復生被位於沃多、瓦格隆、埃格特、艾諾塔的四方封印鎮壓了數千年的黑龍。為了阻止魔族的陰謀,她前往瓦格隆雪原查看封印,在遭到魔族暗算時恰巧被護國法師羅恩用傳送陣救回塔蘭,一通商議后羅恩又用傳送陣將她與同伴送往了埃格特。再後來,她發現埃格特早已是魔族手中的傀儡國,並暗中謀划著以一場大型血祭助黑龍破封而出。

“而我……不過是羅恩送去的祭品,是魔族想要剷除之人。”長笙咬牙說著,不禁閉上了雙眼,道:“而曾與我約定會接應我的塔斐勒,非但放出路雷克,派遣心腹從埃格特追殺我至沃克里斯,想要置我於死地,還害死了父王!”

蔣箏靜靜望着長笙,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長笙長大了,終於開始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曾經被人問起問題總是傻乎乎望向她求助,等待着看她如何回應的少女,如今已能將這經過利益取捨后變得真假參半的話,說得那麼自然……

可這樣的成長,卻讓她止不住地感到痛心。

柏德聽長笙將話說完,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只是將目光轉向了自己的舊部。

弗蘭格與莫妮見狀相視片刻,便也紛紛將自己所知的所想的盡數說了出來。

柏德聽完后伸手撐着額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幾人在一旁全神貫注地等待着他的回應,卻是久久不得一言。蔣箏下意識起身從旁側探看了一眼,只見他閉上了雙眼,嘴微張,全然一副睡著了的樣子。

蔣箏立即轉身向四人打手勢,在得知柏德睡着以後,氣氛再度陷入尷尬。

這位老人家睡著了,弄得他們想走又不能,想叫又不是,乾等又心急,更頭疼的,是不清楚他什麼時候開始犯起了困,剛才大家說的話又被他聽進了幾分,弄的人萬般無奈。

經過眼神交流后,五人決定安安靜靜地等待這位老統領醒來。

耐性在一分一秒的被消磨着,不知過了多久,屋外天色漸暗,只聽得“咕~”的一聲響動,柏德終於摸着肚子睜開了雙眼。

“柏德大人!”長笙心急上前,卻只見柏德對她擺了擺手,道:“先吃飯。”

於是大家又只能壓抑着心中的焦慮,跟着柏德一同吃了頓清淡的晚飯。

飯後,柏德便說白日裏累了,要早點休息,長笙不由皺眉,連忙上前攔住了柏德的去路:“大人!您心中所向為何,可否能給長笙一個準話?”

“我曾說過,遠東軍誓死忠於艾諾塔,我與我手中的軍隊所守護的,是科瓦特要塞,是我艾諾塔的國境線,而不是哪一位君主。”柏德說著,神色中多了幾分凌厲:“我當了一輩子的軍人,從未阿諛奉承過任何人,自然也不想參與你們的權利遊戲。遠東軍,永遠只能是遠東軍,不能成為你們心中所想的起義軍!”

“大人……”

柏德並不願聽長笙把話說完:“這支軍隊自建立以來,從未離開過遠東,因為魔族對艾諾塔虎視眈眈,遠東是絕不可棄守重要防線,它必須留在遠東!”

弗蘭格快步走至柏德身前,單膝跪地,抬頭眼神堅毅道:“柏德大人是弗蘭格一生最敬重之人,如今忠良盡被狼子野心之人逼得走投無路,大人難道真要坐視不理?”

莫妮也連忙跪地:“大人,您幫的,不止是長笙殿下,還有被路雷克監視着的冥絡殿下和整個西南軍啊!”

“軍隊!能守護一切,亦能摧毀一切!旁人如何使用,與我無關,在我手上,便不應成為當權者爭權奪利的武器!”

拉基也忍不住開口道:“柏德大人,黑龍若得復生,禍亂的不止是艾諾塔,而是整個埃爾和大陸……我的國家,埃格特,便已經淪陷其中。”

“遠東貧瘠,遠東軍離不開塔蘭的物資。”柏德目光凌厲,“一支被切斷了補給的軍隊,連一座城池都守不住,又如何拯救你口中的整個埃爾和大陸?”

蔣箏抬眼咬牙道:“路雷克已與魔族勾結,他日魔族壓境,遠東會是他用來討好黑龍的第一個棄子。大人,真的不願背水一戰嗎?”

柏德不禁語塞,片刻后,他無力地深呼了一口氣,道:“我雖然老了,但仍比你們都清楚,一支軍隊,有多大能耐……你們又有幾分把握勝利,我憑什麼讓遠東軍的男兒陪你們去冒這九死一生的險?”

“有些事,本就非人力可為,眼前的東西都守不住,又何來遠大志向,去守護更多呢?”他說著,言語中難掩幾分敷衍,繞開了身前的長笙與弗蘭格,蹣跚離去:“你們走吧,我不會向王上提起今日之事的。”

這就是塔斐勒信任之人?這就是曾經人人敬重的西南老統領?如今老了,只看眼前,不看將來,頑固至此,哪還有當年半分雄姿!

弗蘭格望着他的背影愣了許久,心中越發氣憤,不禁想起塔斐勒曾說過的話,忍不住怨憤地將其喊了出來:“我是軍人!卻無軍隊守護家國!”

柏德不禁停下腳步,沉默許久后,道:“弗蘭格,你跟我來。”

弗蘭格不由一愣,而後便在長笙等人詫異又有些驚喜的目光下追上了柏德的腳步。

柏德將他帶進書房,回身問他:“剛才那句話,是你發自肺腑之言?”

“大人,我……”弗蘭格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是誰說的?”柏德換了個問法。

弗蘭格驚道:“大人,屬下不明白!”

“弗蘭格,不要覺得我老糊塗了。”柏德說著,在一旁凳子上坐了下來,嘆道:“那句話,和你性子不符,倒像是塔斐勒會說的話。”

弗蘭格瞬間警惕。

“我唯一的學生,我會不了解?”柏德說著,目光如炬,望向弗蘭格:“你真的背叛了他?”

弗蘭格不知為何,在這般目光下竟說不出半句謊言,支吾片刻后,跪地低頭道:“二殿下……有苦衷。”

“他讓你來的?”

弗蘭格不敢抬頭:“是。”

“他做好了背負一切罪名的準備?”

弗蘭格咬牙道:“是!”

“為何不讓公主知道?”

弗蘭格握緊雙拳,紅了眼眶:“已犯下的過錯無法彌補,讓公主這樣簡單的恨着,總比在報仇與原諒之間掙扎不休的好。”

“塔斐勒啊,真是一點也沒變。”柏德不禁起身,走至窗邊,向塔蘭的方向望去,喃喃道:“他是軍人,卻無軍隊。”

沉默許久,他苦笑道:“想不到,我這學生,手中無軍隊卻仍在抗爭。”

他不相信長笙與冥絡所代表的“大義”中毫無私心,唯獨相信自己親手教出來的學生,只因他早已篤定,塔斐勒是個真正的軍人,軍隊在軍人的手上,才不會成為爭奪權利的武器,而是真真正正保家衛國的堡壘。

“你且去告訴長笙公主,即日起,遠東軍,將誓死效忠於她!”

弗蘭格難忍心中激動,狠狠磕了幾個響頭,再抬頭時,已是滿臉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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