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金門第一

1.金門第一

“男怕夜奔,女怕思凡,說的是什麼呢?”

“夜奔吃功夫,對童子功的考較極高,思凡則要邊唱邊做,壓不住台,你就成不了角兒,想要人前顯貴,就要人後受罪!”

冬日清晨微弱而冰涼的陽光掙扎着從紙糊的窗上透進這個滿是藥味的房間,好歹給一片烏泱泱的屋子裏帶來了那麼點亮堂的意思,聊勝於無。床上的小女孩眼皮顫了顫,慢慢睜開眼,掙扎着從潮濕的被子裏起身,開始窸窸窣窣收拾床鋪,而同時,外面斷斷續續的叱罵聲、喊痛聲和啜泣聲、唱戲開嗓的聲音,也一併彎彎繞繞地傳進了她的耳朵里——

“又誰知信誓荒唐,存歿參商!空憶前盟不暫忘,今日呵,我在這廂,你在那廂,把着這斷頭香在手添凄愴。”

“沒吃飽飯呢?抱住腿,抱起來,再高一點,壓不好,你就甭吃飯了!”

“嗚嗚……師父,疼啊,疼……”

她三下兩下收拾好了東西,把一雙半新不舊的足袋匆匆套在了腳上,正穿着鞋呢,就聽見有個小姑娘風風火火地一路咋呼過來了,好傢夥,連外面開嗓的聲音都擋不住她的大嗓門:

“二妞,二妞,溫玉姐姐找你,你快過去,晚了別說我沒提醒你啊!”

小女孩嘆了口氣皺起眉,就好像常人遇到了什麼難以獨自應對的麻煩時候的正常反應一樣,微微顯露出一點愁苦的神色來,卻在下一秒盡數被習慣性露出的笑容盡數掩下去了,就好似那冬日裏落下的第一場薄雪,悄無聲息地就融在了陽光里,變成淋淋的細流一樣:

“好嘞,二妞這就來!”

穿過垂花門與走廊,繞過假山和排排的下人房,耿二妞好容易來到了眼下戲園子裏最紅的角兒,溫玉的面前,躬着身子賠笑道:

“溫玉姐姐,二妞來幫你貼片子好不?”

長眉入鬢、眼角描繪着細細的薄紅的花旦斜飛了她一眼,笑嗔道:“就你人精人精的,來的真是時候,我頭帶還沒勒呢,這裏沒人騰的出手來。你去給我打個雞蛋,把蛋清挑出來好好刮片子,丁點兒蛋黃都不要有。”

貼片子的時候本來是要用榆樹皮泡水的,然而梨香櫞的當家小花旦溫玉真真不巧地對榆樹皮有點過敏,每次一下頭面,誒喲,能紅好大一片,久而久之,梨香櫞的當家也心痛着默許她用雞蛋清刮片子了,橫豎現在溫玉還是棵招財樹,別說區區幾個雞蛋而已,就算再嬌貴一點也是養的起的。

耿二妞手腳可勤快着呢,分分鐘敲好了雞蛋磕在碗裏,麻利地刮好了片子和大柳,然後就看着一堆人手腳忙亂地給溫玉上妝,而溫玉嘴上說得輕鬆,卻仍然有一種凝重的氣息從她的眼神里透露出來,連成色最好的那套點翠頭面都動用了。

梨香櫞人人對此諱莫如深,卻只有耿二妞知道這究竟是咋回事。

好,要說到今天梨香櫞從上到下的人都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的原因呢,我們不得不把時間往前推一下,就推到原來的、真正的耿二妞被一場風寒奪去了性命,芯子裏被換成了現在的這個來自現代的耿芝蘭的這個時候來講吧。

《何處可採薇》是一本毫無節操、完全商業化的快餐文,多種男主男配任你挑任你選,完全就打的是吸引小姑娘的注意力的主意,從病弱美男到冰山帥哥,從沉穩溫柔的大師兄到陽光帥氣的小師弟,從棄暗投明的忠犬影衛到病嬌黑化BOSS應有盡有一樣不落——

你就說萌不萌!

她抹了把口水,在心裏暗暗豎起大拇指:萌,萌爆了。就算讓彎的像天邊一輪新月一樣的耿芝蘭來看,也會覺得很爽,至於劇情?別逗了那是什麼東西,能吃嗎,能爽嗎,不能,好的,一邊兒玩蛋去。

然後她抱着手機傻樂呵着躲在被窩裏看完了整本書之後,一覺睡到大天亮……

就穿越了。

穿越之前她不叫二妞這麼個充滿鄉土氣息的名字,她叫耿芝蘭,取芝蘭玉樹的芝蘭,看看,多好的名字,結果一穿過來,不僅原本的一米七的傲人身高和御姐氣質全沒了,變成了一個矮挫挫、雙丫髻的黃臉小丫頭,而且還有個十分之接地氣的土名兒。

而剛醒來的時候,她還在發著燒呢,就被強迫往腦子裏塞了一堆原主兒的記憶,幾乎讓這個剛從鬼門關上掙扎回來的小姑娘又一次厥過去。

從梨香櫞到雲澤國,從當紅花旦溫玉到眼下的年份,永華十二年,種種蛛絲馬跡無不在向她表明一個極為荒唐的現實——

她不僅只是睡了一覺就穿越了,還穿到了自己剛剛看完的小說里,成為了一個完全沒有出場過的龍套炮灰角色。而按照《何處可採薇》的原著走向,她所在的戲園子梨香櫞,將在迎接了京兆尹帶來的一位無比尊貴的客人後,面臨全體被流放的命運。

有刺客潛伏在戲班子裏,並藉著皇上微服私訪聽戲的機會,實行了一場幾乎成功的刺殺,而之所以說“幾乎成功”,便是本書的女主陳薇,生生替皇上受了這一劍,並成功地憑着救命之恩與清純天真的白蓮花氣質贏得了皇上的進一步好感……

至於陳薇到了後面寵冠六宮然後又與刺客日久生情的劇情先放到一邊,耿二妞在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接受了這個事實之後,瞬間悲傷逆流成河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屋漏偏逢連夜雨:

今天就是本書女主陳薇和不知道是男幾的皇上來梨香櫞聽戲的日子了!

問,怎樣在自己啥外掛都沒有的情況下,成功破壞刺客的刺殺計劃並不至於丟掉小命?

答,無解。

但是想破壞刺殺計劃也不一定非要從刺客方面入手,只要……

“二妞,你去給我買點新的胭脂回來。”

耿二妞立刻掛起十分熱烈百分真誠的笑容,從桌上抓了只刺繡精美的錢袋,一蹦三尺高就往外竄去,換來溫玉一聲笑啐:“毛手毛腳的,像什麼話,你可仔細撞着人——”

二妞一邊扭頭喊道“不會的溫玉姐姐你可放心吧”,然後一邊就用現實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個大耳光。

沒看路的耿二妞還沒齣戲園子大門呢,就當頭撞在了一個人的腿上,然後跌了個屁股蹲兒。

她的確撞到了一個人,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不,準確地說,她看起來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本應處在人生中最為風華正茂的年紀的開始,這種意氣風發卻硬生生被她那一雙充滿怠懶意味的眼睛打了個折扣,變得充滿了懶洋洋的氣息,而同時也把她的年紀往上帶高了好幾個層次。

換做一個真正這個年紀的人,誰會有這種看破紅塵的眼神呢?

“姐姐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二妞邊賠笑邊想繞過去,胳臂卻被一隻冰冷的手抓住了。

她的力氣很大,手也很冷,彷彿剛剛受了什麼大刺激似的,就連春日暖陽的照耀也未能將她的手暖起來半分,然而她看向小女孩的眼神卻是迷茫的,委屈得,還隱隱有着莫名的愧疚:

“你……”

“二妞你還在愣什麼呢?!”老師傅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快去給溫玉兒買新胭脂啊,耽誤了時間,你可賠不起!”

耿二妞下意識地就笑着回答道好好好,驀地就感覺到胳膊上一輕——

那人不見了。

草長鶯飛,煙柳低垂,本來是溫煦的、自在的好天氣,她卻無端感覺心裏發冷,而那些向來只能在書中見到的鬼怪與神靈的奇談,第一次以如此直接的形式出現在了她的面前,搞得耿二妞——乃至後來人見人怕妖見妖愁的耿芝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敬鬼神而遠之”的最忠實擁躉者,連帶着對穿白衣的人們都有點打怵。

霜白的衫兒縹色的裙,清泠泠的一雙眼,冰冷冷的一隻手。這便是尚且披着□□歲小女孩的外皮、真實年齡二十六歲的耿芝蘭對其日後某位糾纏多年的同僚的第一印象,並將她二話不說地就歸入了“女鬼”的行列,委實讓人哭笑不得。

耿二妞出門后並未朝着胭脂水粉店走去,她仔細瞧了瞧周圍,確定了的確沒有人注意她之後,才邁動着兩條小短腿兒吭哧吭哧跑去了路上,蹲在牆角捅螞蟻窩,而在聽到了馬車轆轆駛來的聲音之後,她兩眼放光地就朝着那輛馬車駛來的道路上撲了過去,堪堪趕巧兒從馬車兩輪間滾過,成功碰瓷!

……也不算成功。就算沒有被車輪碾斷手臂,眼疾手快地沒有被當場撞死,耿二妞還是受了不輕的傷,不光渾身火辣辣地一片片疼,還有一種暈乎乎的感覺伴隨着噁心嘔吐之感從胸口和腦仁兒襲來,讓她一瞬間不知今夕何夕了。

這一定是諸多穿越者和穿書人中,最蠢的人也想不出來的最蠢的主意。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看着從馬車上急急跑下的一襲櫻色襦裙的女子,耿二妞淚眼朦朧地想,幸好陳薇前期是個白蓮花樣兒的爛好人。

“天哪,她傷的好重,我們找個醫館給這個小女娃兒看看病好不好啊?”

“薇薇說什麼,便是什麼……”

一男一女的聲音逐漸消失在車廂中,而屋頂上的那個穿着素衣青裙的女子終於緩緩地動了動身子,張開自己的手,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地打量了過去,半晌,才哽咽道:

“……好罷,委實是我對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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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跑偏十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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