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瞿然【回京遭審】
梅閣昏昏沉沉睡了一覺,睜開眼后發現所在之處,光線昏暗。
他慢慢坐起身,看到身下的木板床和坐在地上咧嘴沖他笑的謝冬清,嘶啞着嗓子問:“我們這是在京城?”
謝冬清點頭。
梅閣看到謝冬清身後的木柵欄,默了片刻,問:“這裏是刑部大獄?”
謝冬清撇了撇嘴,點了頭。
梅閣與她對望許久,又問:“我在刑部大獄還能理解,可謝老闆,你是怎麼到這兒來的?”
謝冬清表情立刻變了,愁眉苦臉道:“說來話長。”
梅閣莫名其妙順着她接了句:“長話短說。”
“是這樣的。”謝冬清坐直身子,指頭開始搓袖口的線頭。
梅閣低頭見了,有種想按住她手的衝動。
“前日晚上你發高燒昏了過去,我就和李錦大哥把你拖回了白地鎮的官府,天亮后,官府的人說災民們造反了,而且士兵們也幫他們一起圍堵在官府門口要向你討個說法,打砸搶什麼的,特別混亂。他們非說你貪污朝廷撥給白地鎮的賑災款,不然他們應該早就拿到朝廷給的安置費了,並且說你不僅貪污賑災款,還讓一些災民去幹活,每日幹活只給飯卻不發銀兩,等於白白做工。李錦大哥和你們官府姓王的那個官員把糧倉失火那晚,帶頭鬧事的七個災民屍體搬到了門口,王大人拿着士兵的名單,找出來那七個災民其實是士兵偽裝的,後來我們告訴災民,糧倉被燒,士兵偽裝災民鬧事其實是另有人指使。我們找來士兵頭目質問,結果那個士兵頭目卻說是你指使他們放火燒倉帶頭搶糧,說這是你為了騙朝廷更多的賑災款耍的手段,而且還說你和他商量好了,等朝廷再次撥下賑災款后,會分給他三成。”
謝冬清斷在這裏,忍不住罵了一聲,才繼續講下去:“他這麼一說,災民們就瘋了,全都往官府中擠,非要揪出你就地□□,說要打死你這個貪官,李錦見事情控制不住,帶着咱倆逃出了白地鎮,可惜白地鎮的事情被人報給了朝廷,朝廷當天就發了通緝令,李錦也接到了暗門指令,要他帶我們回京交待清楚,可是咱倆剛進京城就被逮了,並且要提審你。”
梅閣聽完,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只問她:“李錦是誰?”
“暗門的大哥。”
梅閣微驚道:“你怎麼會認識暗門的人?”
“運氣運氣,全靠運氣……”謝冬清搓着手,“機緣巧合,我認識了長寧公主,咳。”
梅閣愣了好久,沖她拱手:“謝老闆,佩服。”
謝冬清站起來,捶了捶發麻的腿,坐到了梅閣床邊,看着他,問道:“梅閣,你想起我了嗎?”
“大約。”梅閣說道,“我好像記得我們的初遇,很多年前,你……我們在上元節花燈會上見過一面,你當時……”
他臉微微泛紅:“你把你的花燈給了我。”
牢獄內陷入長時間的沉默。
突然,謝冬清爆發出一聲吼,大喊:“梅閣你把我錯認成哪個老情人了?!我是謝冬清!什麼鬼的花燈會,你難道心裏還惦記着哪個姑娘嗎?!”
謝冬清猛烈搖晃着他:“我不接受!你不要欺騙我感情?!你竟然還有老相好!啊啊啊啊!這個夢快碎掉快碎掉,千萬別走什麼初戀姑娘拯救你的路線!否則我咬死你!”
梅閣按住她的手,急切又想笑地說:“我沒有……謝老闆不記得了嗎?我敢肯定給我花燈的姑娘就是你,和你一模一樣,笑起來也一模一樣。”
謝冬清這才停手,用自己額頭碰了碰梅閣的額頭,問道:“梅閣,你燒傻了還是做夢夢見的?我們倆第一次見面是在……呃……”
謝冬清尷尬了一下。
第一次見面要說是夢裏在校園遇到的那次,還是現實中正式見面的那次?
梅閣說道:“我夢見的。不……不是夢,是我以前的記憶,我分得清。十年前,十年前我剛到京城,上元節時,在橋上遇見了你。你的花燈我還留着,在相府,和一堆舊物收拾在一起。是你,那個小姑娘真的是你。你或許忘了,你想想看,那個花燈,上面寫着梅開喜迎春,有印象嗎?”
啪嘰一聲,謝冬清一掌拍在了他腦門上:“胡話,你是燒還沒退,腦子不清楚了吧,我們倆第一次見面是在醫院門口,你從我爸的車上下來,一臉委屈,睜着眼看着我卻又不說話,嘖。要說正式見面,應該是在法院門口,你當時從法院出來,穿着檢察官制服,放眼望去,一堆人裏面,就你穿得漂亮瀟洒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扯遠了,其實如果按時間算,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是在夢裏,在校園的小路上。”
梅閣半懂半不懂地聽着她念叨。
“所以,你還是沒想起我。”謝冬清幽怨道。
她鬱悶了一會兒,扳正了梅閣的腦袋,對他認真說道:“我叫謝冬清,我是你女朋友。咱倆上個夢說好的,戀愛關係。若是你現在聽不懂,我就換成這邊的說法,我是謝冬清,我是你,梅閣,你的未婚妻。”
梅閣懵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半晌沒有反應。
謝冬清在他腦門上響亮的親了一下。
親完,她彎着眼睛笑了起來。
“想起來!”她喊道,“梅閣你快想起來,然後告訴我,怎樣才能讓你出去!”
牢房外面傳來紛雜的腳步聲。
梅閣回過神,輕輕握住她的手:“白地鎮的事情和你沒有關係,不要隨便認罪,謹言慎行。”
牢門打開,一個穿着藏青色官服的中年男人走進來,禮貌道:“梅大人,本官奉旨前來提審大人,還望您多多體諒。”
梅閣站起來,輕輕點頭:“有勞,走吧。”
“且慢!”那位官員打了個手勢,旁邊的獄卒遞上了一條黑布。
“梅大人,因白地鎮事有蹊蹺,朔州州牧黃彥上奏陛下,白地鎮災民動亂一事,應與梅大人的攝魂術有關,所以,還請梅大人再次體諒,蒙了眼再去。”
梅閣微微皺眉,最終短暫笑了一聲,閉上眼低聲道:“請吧。”
獄卒上前,黑布蒙住了他的眼。
謝冬清問道:“你們帶他去哪審問?我呢?是要分開審嗎?其實你也可以帶我一起去,白地鎮的事,我也有見,能做個證人。”
官員看了她一眼,只道:“姑娘的事,會有人來處理,還請姑娘在此耐心等候。”
梅閣出聲道:“謝冬清,不要多言,你是長寧公主的至交好友,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聞言,那位官員略有震驚,對謝冬清輕輕頷首,帶着梅閣離開了。
謝冬清擔憂地目送梅閣離開,鬱郁嘆息。
梅閣被帶到了審訊室。
刑部大理寺的幾位重臣都在,趙太后坐在主審位,小皇帝坐在她的旁邊,托着腦袋,無精打采地呆視着前方。
眾人行完禮,太后開口就問:“元朗,你可知罪?”
梅閣心中嘆息一聲,帶着些無奈,回答:“臣不知。”
趙太后翻開手中奏摺,說道:“昨日,宮中接到朔州州牧黃彥的急報,說你放火燒倉,指使兵士搶糧,又使用巫術煽動災民,造成白地鎮大動蕩,死者十一人,傷者數十人,最後巫術反噬,局面失控后潛逃出城。他說的,可有錯?”
“有。”梅閣回道,“白地鎮的事,臣還未調查清楚,臣為何要燒糧倉?為何指使兵士搶米糧?且駐紮在白地鎮的兵士,臣並無指揮權,煽動災民,臣又能得到什麼?至於巫術……臣雖為雲州人,但卻並不會巫術。”
小皇帝開口道:“母后,他說得對,朕也奇怪,黃彥的摺子裏說梅元朗他燒糧倉還煽動災民搶糧,可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黃彥說他是為了騙朝廷賑災款,可朕卻覺得,這樣騙賑災款,似乎太笨了些,也太不合常理。”
趙太后瞪了她一眼,小皇帝只好別過臉去,繼續神遊。
趙太后悠悠笑道:“梅閣,黃彥猜你這麼做是為了要朝廷的銀兩,可你到底是為了什麼,瞞不過本宮的眼睛。你這麼做要的不是財,而是兵權。以鎮壓動亂為名,趁機要到朔州的兵權,你說,本宮說的,可對?”
梅閣輕笑一聲,搖了搖頭:“臣離京時就知,若是白地鎮出半點差錯,臣就要回朝領罪。既如此,臣怎能犯下大罪,去要牢牢掌握在黃彥手上的兵權呢?”
趙太后一掌打在桌案上,厲聲喝道:“梅元朗,事已至此,還想狡辯!你用巫術控制兵士,迷惑黃州牧,煽動災民可是有人證的!你大概自己都沒想到,因為巫術反噬,術法失敗,黃州牧和民眾得以清醒,這才慌張出逃。來人,叫黃彥來!”
梅閣沉默着。
黃彥進來見了禮,陳說證詞:“第一天見到梅丞相,他以講述雲州兒戲為由,對下官使了一招攝魂術,後來幾天,下官神情恍惚,渾身無力,當時以為是偶感風寒,並沒在意。可沒想到,梅丞相縱火燒倉那天,下官聽到了警鐘聲,卻無力起身,心中焦急,這才延誤一晚,好在第二天,突然徹底清醒過來,方知巫術被破,匆匆趕去官府質問梅丞相,到了才知梅丞相被巫術反噬,昏睡過去。臣本想將梅丞相押送上京,卻不料,梅丞相留有後手,提前迷惑了幾位高人,在下官眼前,將他帶走。下官急忙發信給朝廷。”
他跪下來,凄聲說道:“陛下,太后,臣有罪,未能護好白地鎮百姓,疏忽大意,這才中了惑術,釀成大錯。”
太后抬手,說道:“黃愛卿請起。”
黃彥起身,又道:“太后,門外還有幾位證人候着,是白地鎮的災民。”
太后眯着眼,微微露出笑容,很快又收了回去,說道:“請他們進來。”
一群災民垂着頭,抖着身子走了進來,有的沒走近就嚇得跪地叩首三呼萬歲。
小皇帝努了努嘴,太后閑閑道:“都起來吧。”
災民在幾位官員的詢問下添油加醋地描述着糧倉的火燒的多麼詭異,梅閣又是如何砍殺他們的胡話。
梅閣一直沉默地聽着,不發一語,他露出來的嘴緊緊抿着,有時還會露出譏諷的笑。
直到最後一個災民說話時,梅閣才愣了一下。
那是福寶的聲音。
福寶說:“他真的會妖術!他能嚇退山鬼,我親眼見的!真真的!他在我們村時,水再大都淹不住他,我們村長可聽他的話了。但他騙我!帶我去修壩的官老爺說,修好了壩,朝廷會給我們賞銀,可後來官老爺說,賞銀不發了,因為都被朝廷派來的那個官兒給貪了!真是黑心!吾皇萬歲,他真的會妖術,迷惑了我們一村的人把他當成好人,呸!”
小皇帝打了個哈欠翻了個白眼,低聲道:“母后,想出恭……”
趙太后正聽得津津有味,聽到她說要出恭,皺着眉點了頭。
小皇帝離開了審問室,伸了個懶腰,問身後緊緊跟來的幾位宮人:“去問,跟梅元朗一起進來的那個女的在哪關着?朕要去見她。”